带着自以为难以平复的心情，季春的一天早晨，庞卫离开了故乡牡丹江，10年多了，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他在自己买的北京通州武夷花园一处二居室里和一个南方女人一起生活，觉得生活还算幸福，而那件迫使他离开老家的伤心事，现在回忆起来，他像是在面对别人的过眼去烟的的臭事，“我做过不光彩的事，有一年，我做了别人女人的情人，她的男人有一天发现了，带着砍刀找我打架。”老庞的东北口音很重，也快，“其实，也不是我有意勾引的，我们在一个厂子里，那时我年轻，也帅气，还会说，一不溜神我们就发展到床上关系了。”在102国道燕郊段一家售楼处，我们第二次聊天，他给我倒了一杯水，在等忙碌的售楼先生和我接洽之前，陪我聊天，这次他希望我们能成交，“小兄弟，掏心儿的话我都说了，一定要帮我做成一单啊！”
和庞卫认识是在今年秋天国庆假日里的一天，那天，我陪一个老乡坐930来燕郊看房。我们在酒厂下车，一下车，就有手持各式楼书的男人、女人围着我们，跟着我们。但他一直跟着我们，我们没有理会，径自往前走。我们进了一家售楼处，不多时出来后，发现黑瘦高大的他还在门口。他有一个好身体，我想，深秋了还穿着短袖汗衫，还特别注意到，他右手臂上有一处三四厘米长的深褐色刀疤。“兄弟，我们有一个好项目，还可以零首付，交通也没得说。”他递过来精美的楼书，“看看去吧，很近的，就那个路口边的售楼处。”我看看时间，又看看天空，“现在还有零首付的房子？不会是骗人的吧？”“去了就知道了，我来这里三年多了，还没人说我没诚信。放心，我是一个基督徒，有信仰的人。”说着，他快步走到了我们前面，“就三分钟的路。这天，够热的，也正好歇歇吧。”
这个项目太远，我们不感兴趣，但我们还是呆了20分钟。进门前，庞卫叮嘱我们，一定要在里面里呆20分钟，否则不算他的业绩。为了信誉，我们在里面多吹了一会儿空调，多听了一会儿售楼先生的神侃。庞卫隔着落地玻璃看我们。当我们推开大门站门口的台阶上时，他对我们笑了，笑得很真诚。他还想带我们去另一个楼盘，但我们借口时间不早要走。他拿出本子记下了我们的电话，还要我们加他的微信，他叫“与神同行”，这个名字让我不禁抬头多看了他几眼，他的半秃顶，他手臂的伤，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这时，一个人打电话给他，“那我走了，去接另一个客户。”他对我们挥手，“常联系，找我，一定会帮你们买到称心如意的好房。”我们继续往前走，一些人又上前推销房子，后来，我才知道，业界称他们“小蜜蜂”——每一只“小蜜蜂”都试图说服我们到他们服务的楼盘登记看房，许多人叫我们“大哥”，我们笑笑，对他们摆手。
庞卫是一个敬业的“小蜜蜂”，后来，我总是能收到他的电话或微信问候。“我就是吃这口饭的，不这样的话，不能混生活。”一个我正在看电影的夜晚，他在微信上解释说，抱歉啊，老兄，常打扰到你。我没有回他，继续思考这个我有点摸不清头脑的电影《饥饿游戏》——我喜欢电影，常常情愿在电影前消磨时光，也不愿意为要付出一辈子积蓄和辛劳的房子走一遭。自从错过了2008年金融风暴里的便宜房，我很少想买房的事，以为现在的房价虚高，房产市场迷雾重重，只待崩盘时入手。庞卫不这样看，他常帮我分析，建议可以适时入手，“我不是为了我的业绩才鼓动你买房的，老兄，北漂我们都不容易，看准了的事就做。”他看出了我这个南方人的优柔寡断，“机会有时就是一念之间的事。”——说的也是，他武夷花园的房子不到3000买的，他说，“那时，我刚来北京二年，一个下岗工人，哪来什么钱啊，但咬咬牙还是挺过来了！”
有一天，庞卫突然来到了我们公司楼下，“正好路过这里，顺便看看你。”他电话里说，“没有卖房子的事，也不说信仰，聊聊天罢了。”我们在公司附近的肯德基坐下来，窗外是四月的繁花盛开的北京，三环边喧嚣的市声不时轰鸣般传进来，“北京这是最好的时节……我也是这个季节来北京的。”庞卫吸着小杯可乐，“那时候，北京风沙大，在外面跑一天，身上全是沙尘。现在吧，除了堵，北京算是宜居一些了……未来，如果京津冀一体化真的按设想的走，可能更宜居。”他知道我爱写作，希望我能写出他真实的感受。“2004年，北京房价普遍5千左右，我看了许多家，但一成的首付也拿不出来，最后被卖楼的带到了通州。像我这样的情况，老家是回不去了，回去就得被追杀。在北京我必须有落脚之地，所以６万，我定下了通州。”他站起来，“今天就聊到这吧，我现在得赶回燕郊。燕郊现在生意好，我得勤奋点，可能的话，我会在燕郊投资一套房产。燕郊值得投资，老兄，当许多人第一次把目光投到燕郊时，燕郊就是一块宝地，我看好燕郊。”
燕郊是庞卫的幸运之地，尽管没有体面的职业，但这灵活自由的工作，加上他的聪明肯干，他的生活和家庭安排得井井有条，“现在房贷还得差不多了，不着急，再说利率降了，悠着点，有钱不如再买房去，燕郊买不起，大厂也值得考虑。”当我们第三次在燕郊街头相遇时，他不再跟我推销房子，而是大谈他的观念和生活，“你想想，房地产影响面太大，资本、产业、土地、人口，等等，你只有准确把握了这些因素，才能判断该不该买房，我帮人卖房也是这样，所以，我现在不会选择其它职业，做政策风口上的生意永远是对的。”我们在大街上聊天，一辆辆载着看房人的出租车我们身旁驶来驶去，前面大多都坐着导航的“小蜜蜂”“每天在燕郊成交的房子，由我们促成的不在少数，每天至少得有二百套吧。”他转换了话题，“做我们这一行的，尽管没有门槛，但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夕阳照着他黝黑的脸，他又低头大声擤了擤鼻涕。
有一个胖女人老跟着庞卫，“我老婆的亲戚，不会说话，但一月也得有2千来块的收入。”庞卫转头对她说，“你到对面930站台那试试，那边人多，说话热情点，盯紧点。”看着她慢腾腾走过人行道，庞卫对我说，“看着都着急，她或许不适合做这个。”她是他老婆带来的，江苏人，她和她老公租住在行宫村一处民居里，“他们也想买房，但我并不看好她们，她们做事没魄力。她男人好喝酒，还爱生事。他以为他是谁，在老家混得开，并不代表你在另一个地方也会过得好。”庞卫说。他最后一句说得好，我记得某一本书上看过类似的话：在一个地方好，在另一个地方或许就是坏的。下岗前，庞卫是国营林场职工，原以为会在这工作一辈子，但几年后他下岗了，在老家看不到前途，有两年过得浑浑噩噩，买断工龄得到的三万多块那段时间花得差不多了，还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桃花劫。“离开牡丹江，我迫不得已，还好北京接纳了我。”他由衷地说，“还得感谢主，我一切所得和荣耀完全归于主！”
说起基督教，庞卫有更多的话说，甚至走到他身边想看房的人他也可以不理，但他知道我是个泛神论者，对布道没有兴趣，“我知道，这个不能勉强，但她确实改变了我，是神子耶稣挽救了我，赦免了我的罪，惟有相信耶稣我们才能得救,除此别无他法……无论是谁，他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要有爱，而不是生计和利益。”他还在微信里跟我说，“有时间多读读《圣经》，一部伟大的书，就是作为文学名著，也会让你受益匪浅。”一开始，我并不对他抱以好感，还以为他带有刀疤的手臂有混黑道的经历，但渐渐的，他的见识和理念感染了我。他初中文化，爱看《参考消息》，对国家政策了然于胸，并有自己的判断，“在燕郊，至少有10万东北人，海南更多，我曾经辉煌的东北啊，为什么就留不住人。现在国家又有了东北振兴政策，但愿我的故乡能重新火起来。”但他并没有什么乡愁，“燕郊这地方挺好的，托房地产的福，我有了看上去不会失业的饭碗。但据说，18年后，特别人工智能业成熟后，国家又将迎来一拨下岗潮，有人以为下岗是洪水猛兽，我开始也这么以为，但从我的经历看，未必，对一个人或许就是新生的机会。”
又名蔡我的、江河等。非著名作家。矢志不渝的读者、梦想者。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已在众多报刊发表百余万字作品。有多篇诗文入选各种选本。已出版《生活是修行，孤单而美好》、《有一种生活叫无奈》、《无题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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