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羅子文的情景，那是我第一天到這家名為錦華的廣告公司上班，一個長相俊朗的男子拿來一沓材料，命令我儘快打完。走出幾步後，他又突然轉身：我怎麼沒見過你，是新來的吧？那富有磁性的聲音和炯炯的目光，令我心裡沒有來由的一震，回答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發顫，是的，我是新來的打字員。
接下來，我得知他就是本公司的老總羅子文，真沒想到這家知名廣告公司的老總如此年輕英俊，人跟人真的是沒辦法比啊，想自己也是大學畢業，可走出校園兩年來，連份像樣的工作也找不到，一個堂堂中文系的畢業生最後淪落到當打字員的份兒。不是自己不努力，也許是運氣太差，平平的長相，毫無家庭背景，在這樣一個浮華喧囂的社會中註定了要處於劣勢中的劣勢。這樣想著，絲絲縷縷的惆悵爬滿了我的心。
日子如水滑過，我很快適應了這份新工作，綿善勤勉的個性也展露無遺，別人不願乾的難活兒累活兒都是我幹，連辦公室的衛生最後都成了我一個人打掃。同屋的幾個女孩子每天忙著談戀愛逛街做美容，我跟她們搭不上話，幹完活兒就只顧抱著一本書看，要不一有時間就替那幾個女孩子加班。只有忙碌起來才會忘記心底的惆悵，我不願讓時間虛度，也唯有這樣才能感覺自己離希望更近一些。
羅子文總是習慣拿一沓材料來找我，偶爾會誇一句，行啊，打的材料幾乎沒有錯別字。我從來不敢和他亮亮的眸子對視，只有紅著臉低著頭聽自己無法自抑的心跳。羅子文總是來去匆匆，每天的工作日程排得滿滿的，
我感覺羅子文就像一隻高速運轉的陀螺，也許他的優秀正緣於此吧。有時候，我替人加班到很晚，看到羅子文辦公室的燈也亮著。第二天去幫他收拾辦公室，發現菸灰缸裡全都是菸蒂，看來昨天晚上他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一想到他熬紅的雙眼疲憊的神情，我總會無端地心疼。可每逢這時，也不免怪自己多事，自己是他什麼人呢，平凡得扔到人堆兒裡就再也找不出來，這樣的女孩子怎麼會入羅子文的眼，自己終究只在他視線之外啊。這樣想的時候，心裡不免佈滿了傷感，可傷感過後，很快又釋然了。我不是個貪心的女孩子，很清楚自己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
我踏踏實實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每當為羅子文打好一沓材料，整理一次辦公室，甚或什麼都不為他做，只看見他匆匆背影的時候，心裡都雀躍不已，我喜歡這樣默默無聞地為他做任何事，然後坐在無人的角落細細品味心底那份無法言說的情愫。
二
我從來也不敢奢望自己會成為羅子文視線裡的主角，哪怕是僅僅一次。可是，上帝之手卻把我從幕後推向了臺前。本來公司裡有兩個文案，誰知事有湊巧，在一個文案休婚假時，另一個偏偏生病住進了醫院。這下羅子文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剛接了一單生意，沒了文案可怎麼做。他緊急召集全公司的人開會，問在這個緊要關頭誰能頂上一把。可沒有一個人敢應聲，這也難怪，各個部門的人都是學有專長，很少有一專多能的，再說這樣一個時候，誰不先考慮自己，萬一應承下來做不好怎麼辦，誰都知道羅總在業務上可是一個極其較真兒的主兒。眼見羅子文的眉頭蹙成了一個疙瘩，我又無端地心疼起來，馬上下意識地小聲說，羅總，可不可以讓我試試？
其實，自己能不能勝任這項工作，我心裡根本沒底，可就是不願看到羅子文為難，那樣我寧可為難自己。由於這單生意時間要求特別緊，我連緊張的時間都沒有就投入了進去。把第一份文案稿拿給羅子文時，他看完後有些難以相信地盯著我問，這真是你寫的？我馬上漲紅了臉，羅總，是不是很糟糕？羅子文起身踱到我面前，又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就在我幾乎羞愧得無地自容時，羅子文突然大聲說，不是糟糕，恰恰相反，簡直是太優秀了，我敢斷言，那兩個文案絕對拿不出你這樣的東西。我感覺自己額頭已經沁出了汗珠，穩了穩心神，小聲說，羅總，您簡直都要把人嚇死了。哈哈哈……羅子文爽朗的笑聲像春雨一樣浸潤了我的心田。
這單生意順利做完後，羅子文給與我的獎勵是調出打字室，當了專職文案，他說埋沒人才是一種罪過。我心裡很是忐忑，怕自己做不好辜負了羅總的信任。羅子文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微笑著鼓勵，相信自己，你將會做得很出色。我抬起頭來，第一次與那亮亮的目光對視，感覺心裡的不安在退卻，取而代之的是漲潮般的溫暖。
沒有什麼比鼓勵與信任更能挖掘人的潛能，我不但在文案的位置上做得如魚得水，在羅子文的鼓勵下還參與了策劃部的工作，照樣博得了一片喝彩聲。羅子文看我的目光裡明顯增加了掩飾不住的讚許，這讓我激動而又欣喜，自己小小的平凡得如頑石般的生命，終於發出了靈性的光彩。二十多年來我從未像現在這般開心過，雖然有時很辛苦，可內心卻是幸福的，為了那個人的欣賞與讚許，再苦再累都願意。
三
可我的快樂僅僅維持了半年，公司就出事了。在一家對手公司的惡意競爭下，羅子文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一些不明真相的老客戶也轉而成為了對方的合作伙伴，錦華公司眼看危在旦夕。羅子文使盡了渾身解術，馬不停蹄地四處開拓市場，可危情豈是短時間內能緩解得了的。我感覺羅子文似乎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人瘦了許多，鬍子也長出來了，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我覺得心裡似乎有許多鋼針在扎。禍不單行，緊接著公司裡的好多骨幹都遞交了辭職信。羅子文並沒有挽留，一人多開了一月的工資打發他們走了。看到我還在替他整理辦公室，羅子文無奈地說，肖怡，別幹了，你也走吧，早些找個退路為好。羅總，我覺得公司還沒到關門的時候，我要跟您談談。
我正要接著往下說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撞開了，一個打扮入時的漂亮女子闖了進來。好哇羅子文，你天天喊著沒時間陪我，敢情是關起門來在辦公室泡妞呢，姑奶奶要是今天不來指不定被瞞到什麼時候呢……莉莉，你不要信口開河，我們正在談工作。羅子文喝道。哼，只怕下一步就要談到床上去了吧？那女子還是不依不饒。羅子文眼見我的臉由紅變白，他一步衝到那女子面前，拉住她往外拖，你給我出去，少在這撒野。羅子文你敢打我，從今後咱倆一刀兩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悉聽尊便，羅子文在她身後狠狠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對不起，她太沒教養了。望著抹眼淚的我，羅子文有些手足無措。羅總，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讓你們之間產生了誤解。不，肖怡，我們之間早完了，她今天來鬧只不過找個分手的藉口而已。對了，你不是說要跟我談談嗎？咱們還是說正事吧。我想跟羅子文談的就是要他挺住，我會陪他渡過難關。
一星期後，我拉到了平生第一單生意，而且數目可觀。望著大街上的滾滾車流，我興奮得直想大喊，原來人的潛能是無限的，就看有沒有可以施展的舞臺，是羅子文給了我這個舞臺，我決心穿上紅舞鞋不停地舞下去。當我把合同不動聲色地放到羅子文桌上時，他只看了一眼就興奮得跳起來衝我張開了雙臂，可隨之就意識到了不妥，馬上放下手改口說，肖怡，我代表錦華公司全體員工對你表示感謝。那天晚上，羅子文第一次單獨約我吃了飯，他說，肖怡，真看不出你這麼能幹，哪個小夥子找了你都是他的福分啊。我不禁又羞紅了臉，想起羅子文張開的雙臂，他的懷抱一定很溫暖吧。
四
接下來的日子，我忙得天昏地暗，忙著寫文案，搞策劃，拉客戶，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這時羅子文總會陪在身邊，買宵夜，送我回家，無微不至。一次，羅子文有意無意地跟我開玩笑，肖怡，你男朋友肯定比我更細心吧？我不好意思地說，羅總，您淨拿我開心，我跟只醜小鴨似的，誰能看上我啊。而心裡卻想，有你這樣的男朋友是我夢寐以求的，可惜，我只不過是你視線之外的女孩。
在羅子文及眾員工的努力下，三個月後，公司的局面得到了扭轉，那些老客戶在得知真相後也紛紛回頭。羅子文特意在酒店舉行了慶功會，他在給了我讚許的同時，還發了一個大紅包，可我卻謝絕了，羅總，您給我的機會就是對我的最大獎賞。如潮的掌聲中，羅子文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說，肖怡，像你這樣不慕虛榮的女孩子真是不多見了。
半年後，羅子文的生意終於又做得順水順風了，他提拔我做了策劃部主任，說我是他發現的一匹千里馬。我只是笑，他說得倒也是事實，可是，如果有可能，我並不想做什麼千里馬，只想做一隻白天鵝，可以不由分說地闖進他的夢裡，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飛。這樣想的時候，憂傷如霧，籠罩了我的心。
轉眼間聖誕節到了，公司組織了化妝舞會，大家玩兒得都很瘋。我扮的是藍精靈，一個騎士走過來邀請我跳舞，這可難不倒我，當年上大學時我可是系裡有名的“舞林高手”。沒想到對方也不示弱，兩個人棋逢對手，嫻熟的舞姿立刻引來一片叫好聲，令舞會的氣氛達到了高潮。這時，不知誰惡作劇地關了燈，我感覺到舞伴迅速地在我額頭輕輕一吻，正詫異間，燈亮了，騎士摘下了他的面具，天，竟是羅子文。我的心有些亂了。
從那天開始，我就有些躲避羅子文，如果那天吻我的換作別人，我是不會往心裡去的，只當玩兒到情緒上的忘乎所以，可羅子文不一樣，他是老總，是我仰視的人，我只習慣遠遠地望著他，在心裡編織自己的夢，而且只當那是夢，是夢就不會變為現實，可是現在……我覺得他是在拿我取樂，這讓我覺得有一種很深很深的受傷感。
情人節那天，羅子文早早地就放了員工的假，可卻命令我加班，也不說什麼任務。等員工都走後，他把我叫到了辦公室，不好意思，叫你留下是有點兒私事想麻煩你，是這樣，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想跟她表達又怕她誤會，你說我該怎麼辦？我不禁有點兒想笑，平日裡八面威風的羅總這點事也能難倒他？羅總，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喜歡什麼？您可以投其所好啊！她嘛，自尊自重，有能力，聰明善良，不勢力不慕虛榮，最重要的是，在緊要關頭她陪我渡過了難關，你說這樣的女孩子值不值得愛？可是我擔心她懷疑我的真誠，以為我和那些世俗的男人一樣，也是個以貌取人的人，你說我向她求愛會不遭拒絕？羅子文的眸子炯炯地盯著我，天啊，他不會是在向自己求愛吧？
沉默中，羅子文早已捉過了我的手，將一枚精緻的鑽戒戴了上去。我數著自己的心跳，不知這是不是在夢裡。羅總，不可以，我只不過是個醜小鴨，您……羅子文輕輕捂住了我的嘴，聽我說，也許別人甚或你自己認為自己是醜小鴨，可在我眼裡你卻是隻白天鵝，從今往後你永遠是我的白天鵝。我還想說什麼，可嘴卻被羅子文不容分說的吻覆蓋了，一陣心跳過後，我似乎聽見了白天鵝在夢裡練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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