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早些年的时候，在看姜文导演的几部电影时，我总有一丝微妙的诧异，他的有些电影，我看着很顺畅，有着一泻千里的快感，比如《让子弹飞》；但是有些电影我却看着犯迷糊，弄不清楚电影中具体的人和事，甚至搞不清整个故事的构造，比如《太阳照常升起》。但是不管是他的哪部电影，总会极致浪漫，让我看到现实中匮乏的想象力。
几年过去了，时值他第六部电影《邪不压正》上映，我早年的那种“诧异”开始泛滥在各种影迷群聊中，大家纷纷都在谈论姜文的这部新片。
有的说，这片子很多剧情漏洞，比如李天然扮演服务员刺杀朱潜龙时，为什么只划破他眼皮，没有杀他？有的说，这片子不少无关紧要的段落，比如李天然才进入协和医院时，对着一个肾脏宣誓，和影片没有任何关系嘛！还有的说，这片子挺莫名其妙，唐凤仪怎么着最后就跳楼自尽呢？就是为了压死个日本兵？太荒唐了吧！
唐凤仪走在城墙上，在所有人的始料不及中纵身一跳
其实这种对《邪不压正》的批评，你在姜文的很多电影中都能看到。比如《一步之遥》，当年上映之后也是恶评如潮，观众纷纷抱怨这片子像嗑药嗑多了似的，全片都是导演的自恋。
再往前数个几年，2007年的《太阳照常升起》，更是被当时还没火起来的中国电影市场冷眼相待，观众丝毫不买账，都说完全看不懂电影到底在说些什么。
然而这几天，我把姜文之前的五部电影重新看了一遍，再去电影院观看《邪不压正》，发现姜文压根没想讲述一个完整、有严密逻辑、且人物行为合理的故事。
就像姜文自己说过的，想要在电影中讲述一个故事不难，难的是怎么在电影中不讲一个故事。从姜文的六部电影来看，他没彻底做到，他还是在讲故事，但是至少他将有趣和超常放在第一位，至于故事，那是其次。
所以在《邪不压正》中，你能看到李天然没事就在房顶上跑，可以在漫天白雪中飞奔，也可以在阳光灿烂中近乎裸奔。姜文执意要在云南搭建四万平的屋顶让李天然糟蹋，为得不是推动什么剧情，而是为了能够让观众看到极致的浪漫和奇观。
为什么要在屋顶跑？很多人都会对此发出疑问，想要从历史考据、剧情发展上做文章。然而这个行为压根推动不了剧情，李天然要想要刺杀朱潜龙和根本，需要的是时机而已。而且他很多次在屋顶上的奔跑和刺杀报仇压根没有多大联系，跑着去偷根本的刀？跑着去找巧红调情？哪一个对他报仇有帮助了？
但是姜文还是让李天然肆无忌惮地在屋顶奔跑，构成影片绝大多数的场景，形成了观众对这部电影最大的视觉暂留影像，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先不急着回答，去姜文以往的电影中找找类似的安排。
谈到《阳光灿烂的日子》，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充满夏日午后阳光的北京部队大院，马小军在这些如梦似幻的楼道中肆意穿行，无拘无束；《太阳照常升起》呢？疯妈在魔幻的云南红土地上奔跑，而唐雨林则在静谧的森林中放枪打猎。
《让子弹飞》仿制了西部片的枪声咄人，《一步之遥》让舞女和军阀在十里洋场中声色犬马。
姜文的这些电影或是流光肆意，或是自然空灵。一段急促的号角可以让《太阳照常升起》只留下神秘的打猎，一曲恢弘的交响乐，可以将《让子弹飞》只浮现张牧之的夕阳骑马图。
所以这些有标志性，不断重复的浪漫场景，并非需要和剧情联系，而是需要和影调熨帖。
因此，你回头再看李天然在屋顶的奔跑，他不是在现代都市的钢筋混凝土上跑酷，而是在民国时期的北平四合院的屋顶上飞檐走壁。姜文的这部《邪不压正》是根据张北海的小说《侠隐》拍摄的，里面需要有侠，但是必须得“隐”喽！有人说巧红的角色是真正在侠“隐”，我不这么看，这样的解读太具象，不浪漫。
按照姜文的脾性来看，所谓的侠“隐”就该是一个场景给你的印象。李天然在屋檐上毫无顾忌地飞驰，展现他的腿脚功夫，不为仇敌，也不为打斗，只是在无人的屋顶上飘然而已，这份飘然，别人看不见，这才是“隐”。
所以《邪不压正》继续了姜文的两道手笔，一道是小剧场单元中的戏剧冲突，一道是超常想象中的诗意浪漫。前者如蓝青峰和朱潜龙吃饺子的对话，史航饰演的影评人和电话那头的闲侃。这些精细却看似无用的场面你在《让子弹飞》中的鸿门宴一节能看到，在《鬼子来了》挂甲台村民的议事中也能看到，这是姜文的私货，他要给你看一些他的观点，他的闲聊。如果觉得这些啰嗦，那这些电影也就失去了一半的乐趣。
另一道的诗意浪漫呢？留给了李天然一边撞钟，一边和巧红调情，还有就是让李天然没事跑屋顶。这是姜文的梦境，也是大多数人看不懂，或者是觉着和电影情节无关的部分，如果这些你依然觉得没劲，那这些电影也就失去了全部的乐趣。
所以姜文的电影让爱他的人很多，恨他的人也不少。他的电影并不是单纯的商业片，或者艺术片这么简单的划分，而是用一股张力锁定了无数的小剧场单元，有时候这股力很紧，你看到的是《让子弹飞》，有的时候这股力很松，你看到的是《太阳照常升起》。
然而这种无数的小剧场单元总归是一种断裂性的享受，姜文是会在一段接着一段的单元中创造奇思妙想的人，所以你看不到那种整体上的故事完整，自然也看不到人物逻辑的严丝合缝。
他只会考虑李天然和唐凤仪怎么着才能欲汁横流，蓝青峰和朱潜龙怎么着才能妙语连珠。至于李天然拜个肾脏会不会讨你膈应，讽刺调侃那些没良心的影评人会不会激怒你，这些他不会去管。
我也终于不再对姜文的电影感到诧异，因为一旦知道了他到底想要在电影中干什么，表达什么，再迷宫的电影也可以大快朵颐。
閱讀更多 巴塞電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