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和西廠的恩怨情仇3

皇帝的心事(1)

東廠和西廠的恩怨情仇3

夕陽西下,整個紫禁城都被初上的那層淡淡的暮色所籠罩。皇城之內一片寂靜,就像一大片無人涉足、也無小動物活動的曠野。片刻,從乾清宮那裡傳來一陣淒厲的呼聲:“搭閂,下千兩,燈火小——心——!”

下“千兩”,即是下鎖之意,因“鎖”字不吉,宮中忌諱此字,故以皇宮大門那種專用鎖的分量來代替。

乾清宮的呼聲的尾音拖得特別長,還未消失的時候,宮內各個角落便此起彼伏地響起了值事太監死陰活氣的回聲。這種例行公事,使整個紫禁城充滿了恐怖的氣氛。

乾清宮御書房裡,擺的是全套的紅木用具,豪華典雅。一個博古架上專陳文房四寶,名硯、名筆、老墨、宣紙,應有盡有。一張巨大的畫案橫在窗前,長一丈餘,上鋪細毛氈,上面置著一張對開的紙,一幅墨竹已然畫就,只待題款了。案前立著一個年近三十的男子,生得眉清目秀,清秀中又透出幾分孤薄,肉不掩骨,皮不藏肉;穿一件明黃色葛夾袍,外面罩著一件石青葛紗褂,腰間束著全鑲三色碧玡吆馬尾紐帶,頭戴一頂萬絲生絲珠冠。他,就是當今聖上成化皇帝朱見深。

成化皇帝喜歡畫畫,尤其喜愛畫竹,但他缺乏那種畫家的天賦,因此雖經名師指點,但卻總畫不好。而他卻不管,時常樂此不疲。

今日午睡後起來,他已經接連畫了七幅墨竹了,以這最後一幅最滿意了他退後兩步,仔細審視了一會兒,緩緩頷首,重新抓起毛筆,在畫的左右上下方題了字,落了款,又鈐上了一枚很小的圖章。

成化皇帝完成他的創作後,喚來一名太監,指著案上的畫說:“朕這幅畫,可送與庫房收藏起來。”

太監把畫拿走後,成化帝反揹著手走出御書房,在院子裡踱了一陣,走進了養心殿。這時,他感到腹中在發出輕微的“咕咕”聲響,便吩咐道:“傳膳!”

始終跟在皇帝身後的御前小太監低聲說了聲“遵諭”,馬上飛奔到守在明殿上的殿上太監面前:“傳膳!”

殿上太監如同聽到了火災警報,馬上把這話傳給鵠立在養心門外的太監。那太監又迅速傳給候在西長街的御膳房太監……如此將近十次傳達,一直傳進御膳房裡面。不等回聲消失,一個猶如過嫁妝的行列已經走出了御膳房。這是由幾十名穿戴齊整的太監組成的隊伍,抬著大小七張膳桌,捧著幾十個繪有金龍的朱漆盒,浩浩蕩蕩直奔養心殿而來。進到明殿裡,由一班胳膊上套著白袖頭的小太監接過,送至東暖閣擺好。

成化帝在窗前站著,以一種急煎煎的眼神望著那些上罩銀蓋的繪著龍紋和寫著“萬壽無疆”字樣的明黃色的瓷質食具。一個御前小太監叫了一聲“打碗蓋”,站在周圍的五個小太監便一齊動手,揭去碗蓋,取下放在每個菜上的用於測試菜內是否被投了毒的銀牌,放在一個大盒子裡拿走了。御前小太監叫道:“請萬歲爺用膳!”

成化帝這才走到膳桌前坐下,開始進晚膳。御膳房送來的菜很豐盛——

口蘑肥雞三鮮鴨子五綹雞絲燉肉燉肚肺

肉片燉白菜黃燜羊肉羊肉燉菠菜豆腐櫻桃肉

山藥驢肉燉白菜羊肉片川小蘿蔔鴨條溜海參

鴨丁溜葛仙米燒慈姑肉片燉玉蘭片羊肉絲燜跑

肚絲炸春捲黃韭菜炒肉燻肘花小肚滷煮豆腐

燻乾絲烹掐菜花椒油炒白菜絲五香乾祭神

肉片湯白煮塞勒烹白肉

皇帝一天進兩頓膳,早膳、晚膳,午後進一頓點心。進膳沒有規定的時間,皇帝覺得肚子餓了,就讓“傳膳”。今天成化帝早膳進得早,午後因忙著畫畫,竟忘記進點心了,所以此時已經飢腸轆轆,一坐下來便拿起筷子大撿大嚼。剛吃了半飽時,一個太監出現在東暖閣門口,跪下磕頭行禮:

“稟萬歲爺,西廠衙門掌刑千戶秦弘梧方才在宮門口投進了急本!”

成化皇帝一聽“秦弘梧”三字,馬上條件反射似的想起了自己的堂弟乃王朱見濟,當下轉臉道:“拿來!”

太監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在成化帝左側五六尺處跪下,雙手奉上疏本。御前小太監上去接過,奉給成化帝。皇帝一面拆疏本的封套,一面把手揮了揮:“叫秦弘梧走吧,不必在外面等了。”

“遵旨!”

成化帝顧不上進膳了,就在膳桌前看起疏本來。這是一道報告已將乃王全家帶抵京城,現暫時安置在潞河驛的疏本,依照內容來說,根本不必作為急本緊急奉投中宮。但秦弘梧當初奉旨去五通鎮時,成化皇帝曾關照過:乃王幾時抵京,即予稟報,不得拖延。所以,秦弘梧將乃王安置好後,立刻去西廠衙門寫疏本,寫好後馬上來奉投。

成化帝的食慾被乃王抵京的消息衝得無影無蹤,他把疏本放在一邊,拿起筷子想重新進膳,但飯菜入口卻覺得味同嚼蠟,於是扔下筷子,站起來走回了御書房。

御前小太監見皇上有心事,自是小心翼翼,奉上一碗香茗後,輕悄悄地退了出去。成化帝呷著茶水,頭腦裡考慮著是否應當最後下決心。半年前,成化帝設計導致乃王犯下了“欺君之罪”,原本要將乃王當時便斬首的,但被太上皇后救下了。此後將乃王送往長城腳下的深山去圈禁,儘管他每隔十天便得到安置於圈禁地附近的東廠、西廠的密探的秘密奏報,說乃王很老實,並無不軌之舉,但他仍然很不放心。也許乃王在深山裡倒不是每天都想著這位皇帝堂兄,但成化帝卻是每天數次要想到這個堂弟。最近,成化帝越來越感到必須把乃王誅除,以徹底消除對自己鞏固皇位構成的那種潛在威脅。因此,他終於降旨把乃王召回京城。

現在,乃王已經回來了,成化帝開始考慮下一步:是否真的即時將乃王處死?他倒並不是下不了手,而是擔心事情像上次那樣節外生枝,又被太皇太后阻攔。成化帝坐在那裡,反覆考慮了好一陣,終於下定決心。明日召乃王進宮,即刻處死!

成化帝站起來,捏緊拳頭,砸在書案上,自言自語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幹掉他!”

“來——”

御前小太監急急走進來:“奴才恭聆萬歲爺吩咐!”

“傳朕口諭:速宣汪直進宮面聖!”

汪直是司禮監提督兼西廠總督。明朝的皇宮內設十二監、四司、八局,十二監是:司禮監、內官監、御用監、司設監、御馬監、神宮監、尚御監、尚寶監、印綬監、直殿監、尚衣監、都知監;四司是:惜薪司、鐘鼓司、寶鈔司、混堂司;八局是:兵仗司、銀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針工局、內織染局、酒醋局、司苑局。這十二監、四司、八局,統稱內監二十四衙門,由司禮監為首。司禮監的最高官員是提督,所以汪直又是內廷總管,二十四衙門都聽他的,權勢極大。按照規定,除非發生緊急事變,司禮監提督晚上是不必住在紫禁城內的。汪直雖是太監,卻也娶了幾房妻室,在東直門外購置了一座比乃王府還氣派的宅邸。這次,汪直出了一趟差,下午剛回京,晚上在府裡喝酒,剛喝了個開頭,就接到司禮監值事太監轉達的皇帝旨意:即刻進宮面聖!於是,他只好放下酒杯,坐了轎子出門。

成化皇帝在養心殿西暖閣召見汪直。汪直進門,躬身行禮:“奴才叩見萬歲爺!”

皇帝的心事(2)

說是“叩見”,其實並未下跪,也未磕頭。一個太監,即便是司禮監提督,在皇帝面前,也是宮人、奴才,汪直為何敢不行跪叩之禮?這裡面自有一段情由——

兩年前,成化皇帝心血來潮,想看當時民間盛為流行的“鬥獸戲”。鬥獸戲相當於現在的馬戲,但缺乏藝術技巧性,多的是刺激性。那些江湖藝人把虎、獅、熊、豹、狼等動物圈禁一處,同類廝鬥,往往是兩敗俱傷,鮮血淋淋,場面甚為殘酷。成化皇帝小時候,曾由太監領著,偷偷溜出宮去看過幾次,印象甚深。十幾年過去了,他也許是玩膩了皇宮中的種種把戲,想尋求刺激,便想起了幼時看過的鬥獸戲。當下,成化皇帝召來當時任司禮監提督兼欽命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大臣的大太監尚銘,命尚銘做好準備,揀個吉日在御花園安排一場鬥獸戲給他觀賞。

尚銘自是不敢怠慢,一面傳令讓司苑局在御花園闢出一塊地方做鬥獸場地,一面命令東廠衙門在民間找一個靠得住的鬥獸戲班子,聽候通知,隨時準備進宮表演。一切都準備妥當後,尚銘去向成化皇帝報告。成化帝大喜,說揀日不如撞日,就在當天午後觀看。尚銘於是下達了命令。

下午,鬥獸戲班子抬著關在鐵籠子裡的熊、狗、狼、虎、豹進了紫禁城。御花園裡,臨時搭建了一個三人高、十丈見方的鬥獸籠,籠前搭在假山上的看臺。成化皇帝興致勃勃帶著皇后嬪妃上了看臺,臺下侍立著御前侍衛、太監、宮女。表演開始,第一場是鬥狗,第二場是狗鬥狼,倒未出事。接下去,發生了一樁始料不及的事,險些導致成化皇帝鶴駕西歸——

第三場是鬥熊。兩頭狗熊被鬥獸師趕進了鬥獸籠,稍一撩撥,便互相廝鬥起來。這兩頭狗熊都是公的,一頭身高六尺,腰圓體胖,渾身漆黑如墨,惟有頭頂長著一片黃毛,鬥獸師給它起個名字叫“黃帽子”;另一頭身材比“黃帽子”略高,胖胖大大,有七八百斤的體重,漆黑的皮毛,兩隻後爪掌腳脖子處卻是白的,就像穿著一雙骯髒的白襪子,名字就叫“白襪子”。“黃帽子”和“白襪子”都是受過訓練的,那種廝鬥好似人類比試武功,點到為止,並不真的傷筋動骨。但這次也許是想在皇帝面前一顯身手,幾個回合鬥下來忽然動起了真格兒——

“黃帽子”一巴掌扇過去,就把“白襪子”的鼻子打扁了,鼻吻間血流成溪;

“白襪子”也不示弱,兩隻前爪一起抓住“黃帽子”的頭皮,用力撕扯,噗的一聲,“黃帽子”頭頂那片黃毛被活生生撕了下來,冒出一片血花,黃帽子變成了紅帽子;

“黃帽子”怒火中燒,用力朝前一頂,把“白襪子”四仰八叉頂翻在地,然後抱住白襪子那雙長著白毛的後腳掌,拼命啃咬起來,要幫“白襪子”脫掉那雙襪子,換穿一雙紅襪子。

“白襪子”哀嚎著,拼命掙扎,好不容易才將自己的兩隻腳掌從“黃帽子”的嘴巴里掙脫出來。鬥到這時,“白襪子”已經認輸了,嚎叫著滿籠奔逃。“黃帽子”在後面緊追不捨。“白襪子”畢竟下肢負傷,奔得不利索,幾個圈子繞下來給“黃帽子”一把揪住。兩頭狗熊重新撕咬,猛力撞著鐵籠,竟將粗粗的木樁撞斷,籠子倒坍下來,“黃帽子”吼叫著鑽了出來,直撲看臺。

頓時,全場大亂,看臺上的成化皇帝嚇得面如土色,皇后、嬪妃驚叫不迭,有幾個當場昏了過去;臺下的太監、宮女哭的哭,叫的叫,逃的逃。尚銘臉色又青又白,衝御前侍衛大聲喝叫,讓他們衝上去殺熊護帝。兩個侍衛拔出腰刀,迎著“黃帽子”衝上去,揮刀便砍。“黃帽子”不避不讓,一掌便把一個侍衛的腦袋從胸前摑到背後,慘死地下;又一掌將另一個侍衛擊翻,碩大的屁股坐在他身上,只一輾,便成了一團肉餅。爾後,“黃帽子”咆哮著朝看臺上撲去,舉掌伸向成化皇帝。成化帝大叫一聲,眼睛翻白,昏了過去。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汪直突然躍上了看臺,攔住了“黃帽子”。他是廣西瑤人,獵戶出身,懂一些野獸的把戲,嘴巴里不知嘰裡咕嚕唸了些什麼,“黃帽子”竟然轉身下臺了。幾個侍衛趕過來,揮刀圍擊,終於將它砍死在看臺前。

這場鬧劇的結果是:司苑局主事太監、執事太監及搭建籠子的十二名工匠被砍掉了腦袋;尚銘梃杖五十,罰俸一年,削去司禮監提督之職;汪直救駕有功,由司禮監內侍晉升為提督

併兼任西廠總督,賞穿黃馬褂,准予平時見聖駕時免行跪叩之禮。

從此,汪直的權勢一舉超過了尚銘,取而代之成了成化皇帝的寵信之臣。成化皇帝每每遇到疑難不決之事,便召汪直商議,這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慣例。

今晚,成化皇帝就是要跟汪直商量如何除掉乃王之事。汪直向皇帝行禮後,被賜坐萬歲爺的下首,他睜著一雙耗子眼,目不轉睛地望著皇帝,靜候開口。

成化皇帝開門見山道:“朕有不決之事——乃王已奉旨抵京,朕要誅除他,以免後顧之憂,只是不知如何處置,卿家可為朕解憂,出謀獻策。”

汪直早已料到乃正被召回京城不會有好結果,在回京的途中已經想過一旦成化皇帝問計時,自己該如何作答。當下,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問道:“奴才不知萬歲爺意欲誅乃王一人呢,還是誅他一門?”

成化帝說:“能謀朕皇位者,惟乃王其人。乃王家眷子嗣,朕不忍連誅。”

汪直說:“稟萬歲爺,那就將此事交於西廠操辦,奴才定在三日之內將乃王的首級割下來,獻於萬歲爺駕前。”

成化帝問:“卿家準備如何下手?”

“乃王現下榻於潞河驛,那裡雖有巡防衙門軍士護衛,但人少勢寡。奴才意欲差西廠掌刑千戶秦弘梧在本衙門中物色武藝高超之士,許以重賞,乘黑夜避開軍士之警戒,潛入潞河驛行刺乃王,定能馬到成功。”

成化帝想了想,緩緩搖頭:“卿家此議不妥!萬一刺客難敵護衛軍士而被擒,朕之意圖必將大白於天下!此為朕所不願也!……唔,卿家可另思妙計良策。”

汪直想都未想,便推出了他早已考慮好的“第二方案”:“稟萬歲爺,西廠衙門一名師爺最近配製了一種毒藥,這種毒藥無色無味,摻於茶酒之中,最有效驗;奇的是中毒者初時並無不適之感,三日後方在夜間睡夢中猝然而亡,卻又絕無中毒之症狀,與急病猝死毫無迥異。以奴才之意,萬歲爺可宣召乃王進宮,賜以膳食,將此藥暗摻其中,包叫他三日之後一命嗚呼!”

成化帝臉上浮起一層笑意:“此計大妙!唔……不過……”

汪直猜出皇帝的顧慮,連忙稟道:“那個師爺,奴才準保有法子封住他的口

如此,就照此辦。定於明日宣乃王進宮。宮內之事,卿可連夜安排。”

“遵旨!”

成化皇帝和汪直密議謀害乃王的陰謀的時候,東華門外的東廠衙門的一間密室裡,欽命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大臣尚銘也在密謀一個陰謀。

皇帝的心事(3)

燈火通明的密室內,尚銘正揹著手踱來踱去。他年約五十歲上下,穿著一件寬大的九蟒五爪袍子,外邊套著件錦雞補服,由於久病方愈,一直犯著痰喘,瘦得像麻竿,空蕩蕩地挑著衣服,說起話來聲音倒挺響亮,只是那聲調是不男不女、尖尖細細地透著太監的味兒:

“身為東廠衙門的理刑百戶,吃的是朝廷的飯,乾的是東廠的活,難道連下手前‘相腳頭’這個規矩都不懂?連個盜賊都不如!若是傳出去,豈不被人哂笑咱東廠衙門?”

密室一角的地下,跪著東廠衙門理刑百戶鍾思捷。這是一個壯實得像個輾場的石磙般的二十多歲的漢子,平時胃納極好,吃得紅光滿面,走一步臉上橫肉亂顫。此時,他跪在那裡,臉上顯出緊張的神情,恭聆尚銘的訓誨,連半句分辯的話都不敢說。

尚銘生氣,為的就是泗河鎮百年店遭“兵火之災”之事。兩年前,由於“鬥獸戲事件”、尚銘被成化皇帝一道聖旨削去了司禮監提督的官職,內廷總管的位置讓給了他一直看不起、時時給予訓斥、處罰的“南蠻子”汪直。汪直一上臺,第一件事做的就是“整肅內廷”,把紫禁城二十四衙門原先由尚銘安插的太監、宮女,趕的趕、罰的罰、降的降;另外還專門製作了一種特殊的腰牌,作為進出中宮的特別通行證,這一手是用來對付尚銘的,他只給東廠發了一塊,以阻止東廠的人出入中宮,接近皇帝,做出不利於自己的舉動來。

汪直上臺後的第二件事,是插手錦衣衛。明王朝的錦衣衛,自太祖皇帝朱元璋登基開始便已設立,但最初不過是一支皇家儀仗隊。後來,太祖皇帝為了鞏固皇位,濫殺功臣,擔心會被人報仇行刺,需要增加侍衛力量,於是把錦衣衛改成執掌兵器、有權偵緝、鎮壓各級文武衙門及民間的“圖謀不軌分子”的皇家憲兵部隊。到成祖皇帝朱棣登位後,設立了皇家特務機構東廠。東廠衙門的職權大到可以凌駕於朝廷三大司法部門之上,不受《大明律》的限制,為所欲為地對朝野間的所有衙門、個人進行偵緝、刑殺,只直接對皇帝本人負責。這樣,錦衣衛這個憲兵部門也受到東廠的監視,從“天下第一衙門”降到了第二。後來,東廠衙門要抓的人實在太多,武裝力量不夠,常常要借用錦衣衛去幫忙,皇帝索性下令錦衣衛受東廠節制,所以,東廠總督同時也是錦衣衛的上官。

到了成化皇帝手裡,又成立了一個西廠衙門,作為和東廠並立的、獨立行使職權的另一個皇家特務機構。西廠衙門乾的和東廠衙門是一樣的特務勾當,自然也遇到了武裝力量不夠用的矛盾。但皇家特務機構有兩個,皇家憲兵部隊卻只有一支,無法滿足西廠的需要,所以西廠一直敵不過東廠。在皇帝頭腦中,“東廠第一,西廠第二”已經成為一種固定的思維模式。所以無論是交辦差使,頒撥經費或者其他種種與名、利相關的事情,總是優先考慮東廠。這一點,西廠衙門的前任總督已經意識到,只是由於當時尚銘是司禮監提督,權勢極大,故而不敢產生改變現狀的夢想。現在,汪直立下救駕之功,又當著司禮監提督,所以他想把錦衣衛從東廠手裡奪過來,至少要掌握一半人馬。汪直瞅個機會向成化皇帝說了,成化皇帝不假思索,馬上准予西廠衙門與東廠衙門一樣享有調用錦衣衛的特權。

汪直這兩件事一做,東廠的勢力受到了相當的削弱。尚銘原本就為汪直奪去了自己的司禮監提督位置在惱火,又給汪直這樣一攪,氣了個“發昏章第十一”,便決定進行報復。近兩年來,受尚銘的慫恿,東廠衙門的密探私下對西廠衙門搞了不少手腳,西廠衙門的下級官吏和密探、廠役吃了東廠不少苦頭。但尚銘覺得這些都是小意思,無關痛癢。他想做一個大動作,使西廠傷筋動骨,使汪直的價值在成化皇帝那裡大大降低。為此,他一直在尋找機會。半個月前,這個機會終於被他尋覓到了——東廠安插在成化皇帝身邊的密探得到情報:皇上派西廠千戶秦弘梧為欽差,去長城腳下的圈禁地把乃王全家接回京城。尚銘聞訊,暗忖成化帝多半念及與乃王的手足之情,要解除圈禁,接回京城重用了。立時,一個主意湧上心頭:我何不密派武士化裝前往中途,把乃王殺了?這樣,大下都以為是皇帝玩的手段,使皇上陷於有口難辯的難堪境地。成化皇帝心胸狹窄,必定不肯背這個黑鍋,從而遷怒於汪直!

主意打定,尚銘召來親信心腹、東廠理刑百戶鍾思捷,命令他秘密率領六十名精通武藝的廠役,化裝前去乃王返京途中的必經之地,伺機殺死乃王全家。鍾思捷興沖沖領命而去,不料卻被妙鶴真人壞了事,汪直讓乃王轉移了下榻處,而東廠這幫子還不知不覺,深夜衝進泗河鎮那家百年老店,殺人放火,手腳做得甚為乾淨,但卻是一記敗筆。

鍾思捷以為立下了大功,帶著手下人返回京城,直到今日來稟報經過意欲邀功討賞的前一刻,方知乃王全家已經安返京城。鍾思捷大驚之下,別無他法,只好硬著頭皮來向尚銘請罪。尚銘一聽自是惱火,大發了一陣雷霆,把胸中的火氣洩去了大半,這才把語氣略略緩和下來;卻還不肯發慈悲,就讓鍾思捷跪在那裡,自己揹著手來回踱步,不時發話訓斥。

本來,尚銘還想把這種類似“貓玩老鼠”的遊戲進行下去,直到自己精疲力竭為止。但是,一個意外變故使他打消了這個既定主意。

皇帝的心事(4)

密室的門被有節奏地叩響了。這個節奏是密室的主人尚銘想出來的,規定凡是他在密室裡時,一般的事情絕對不能打擾他,若有要事,則按重要程序使用三套扣門節奏,由他根據節奏信號判斷是否需要聽取稟報,現在叩門的節奏是最高一檔的,說明事情極重要極緊迫。於是,尚銘咳嗽一聲,用鼻音發出信號:“唔——”

門無聲地被推開了,一個師爺打扮的中年人走了進來。這人叫尚傳鑑,是尚銘的本家侄兒,原在刑部衙門當文吏,尚銘發跡後,把他調來東廠衙門,專門負責彙集各類情報。他在東廠沒有職銜,但所拿的俸祿相當於一個千戶,由此可見他這個位置的重要程度。尚傳鑑進門後,說了聲“稟廠公爺”,便不吭聲了,眼睛望著猶自跪在地下的鐘思捷。

尚銘衝鍾思捷喝道:“給我滾出去!”

鍾思捷“滾”出去後,尚傳鑑從懷裡取出一份情報:“稟廠公爺,這是宮裡剛送出來的。”

這是東廠安插在成化皇帝身邊的太監密探傳遞出來的緊急情報,內容就是方才成化皇帝和汪直的談話。尚銘一看之下,驚出一頭冷汗,口中連道:“僥倖”。原來皇上召乃王回京不是念及手足之情,而是要乃王命歸黃泉。如果鍾思捷一行在泗河鎮的行動成功,豈不反倒幫西廠、幫汪直這廝立了一功!天可憐見,幸虧鍾思捷殺錯了人啊!

尚銘端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已經涼了,便放在一邊,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微合雙眼陷入了沉思。皇帝是這麼個主意,這可謂是宮廷頭號機密。這個機密皇上讓汪直知道,並且和他商議計策,這說明萬歲爺對汪直極其寵信,其程度已超過自己當年做司禮監提督時了。如果明天此計變成了現實,那麼皇上對汪直的好感無疑又增添了一層,對西廠的印象也是加深了一層。看來,現在東廠要採取行動阻止這個計謀變成現實,使皇上覺得汪直作為西廠總督,辦事不穩妥,不嚴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從而萌生厭惡感,或者至少不會增添好感。

這個行動應當從何處著手?

尚銘覺得頭腦裡渾濁濁的,思維不甚敏捷,著實想了一陣,還有些隱隱作痛。於是,他睜開眼睛。望著還微躬身子站在面前的尚傳鑑:“傳鑑,你坐下吧。”

“謝廠公爺賜座!”尚傳鑑在一張紅木圓凳上坐了下來。

尚銘抖了抖手裡的那張薄紙:“此事於西廠可是大大有益啊!”

尚傳鑑馬上心領神會,笑道:“以廠公爺之能,完全可以給汪直使個暗絆子,讓他跌了一跤還不知是怎麼回事?”

尚銘咳嗽了幾聲,吐出一口濃痰:“傳鑑以為這個絆子如何使法為妥?”

尚傳鑑眨巴著眼睛想了一想,小心翼翼開口道:“以奴才愚見,是否派人化裝了前往潞河驛向乃王送信,告知真相。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一個享受人間榮華富貴的王爺?乃王聞知後,肯定會逃出京都。”

“這個……”尚銘稍一沉思,說:“潞河驛那裡有軍士守衛,乃王深更半夜要想出門,必被阻攔;退一步說,即使不被軍士阻攔,驛站周圍肯定佈滿了西廠坐探,他們是絕不會讓乃王離開的。乃王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想到這一點。傳鑑,此計不妥!”

尚傳鑑點點頭,稍停片刻,又獻上一計:“廠公爺,奴才另有一計,您看如何:奴才連夜寫上幾份無頭帖子,於明日清晨派人化裝前往潞河驛和宮門前,在乃王必經之地貼上。乃王明日進宮時見了,知道皇上的心思,說不定索性把帖子呈上去。皇上見事情已經敗露,總不至於再下手了。”

尚銘做了多年司禮監提督,對成化皇帝真是太熟悉了,當下斷然否定:“此唸錯矣!皇上若見乃王出示帖子,定然憤怒,會胡亂給乃王加個罪名,當場處死。乃王一死,我們就沒戲唱了!”

尚傳鑑說:“廠公爺高見!”

“少說奉承話!再給咱想!”

“遵命!”

尚銘感到口渴,端起茶碗把半碗茶一飲而盡。這茶泡了還未添斟過開水,茶葉又浸得久,濃度很高,茶鹼刺激他的喉嚨,使他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尚傳鑑連忙上去,給尚銘捶背,好一陣才平息。

“呃……”尚銘拼命喘著氣。

尚傳鑑忽然開口了:“廠公爺,奴才又想到了一個主意。”

“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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