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前文)
05
如果他們能永遠這樣相互依靠，也是命運垂青。然而，上天或許真的看不見人間疾苦，還要降難於受難者。
七歲的孩子該上學了，村子適齡的孩子都上學堂去了。那夫婦倆根本不會想讓他上學去。
真的很羨慕那些可以上學去的人啊！
小孩兒每日下午就會偷偷跑到馬路邊，看著那些下學歸來的孩子。痴子知道他常去，所以下午邊沒看見孩子時，就會去馬路邊找。
那一日他也同平常一般，去接孩子回來。卻在要轉身離去時，發現一輛大貨車朝著孩子方向駛來。
或許，感知危險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把孩子推開，痴子卻倒在車下。
貨車的車輪從他脖頸處壓過，當場身首分離，魂歸地府。
那些接孩子回去的人停下，攔下馬車。報警的報警，通知痴子兄嫂的通知人。
那車主下了馬車，看了一眼車底，便癱坐在地。
那被推開的孩子，看著車子底下的身體，咕嚕嚕冒著血。那頭顱，滾落在一旁，已經辨不出模樣。
明明是六月的天，怎麼好像比下雪還冷？
那一堆圍著的人，來了的警察，還有從來沒有好臉色的伯父伯母，此刻卻顯得滿臉疼惜看著自己，是怎麼回事呢？
他聽見人們喋喋不休的嘆息，那個叫做伯父伯母的人哭天搶地的聲音，好像是在述說著那地上躺著的人一生的可憐。啊，好像還有自己。他們說，從此他就是個孤兒了。
原來到頭來，還是成了沒人要的孩子嗎？
06
小孩兒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的家，他從那日起便病了。
等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三日了。
醒來時，看見那喚做伯父伯母的人“擔憂”的眼神。他們說，你別擔心，以後我不會不管你的。他們說:你父親死的那樣慘，一定要讓那肇事者得到懲罰。警察會來問你話，你知道怎麼說嗎？
他點點頭，看著擺在廳堂的棺材，想起那個對自己最好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心裡有了恨。
他們摸著他的頭，說真是個好孩子。
好孩子？第一次聽他們這麼說，在失去父親的時候，聽見他們這樣的安慰，惶恐的心有了一絲絲慰藉。
夜裡，當他們圍著桌子吃飯時。昏弱的燈光下，靈堂格外陰冷。
後來，警察果然來了。只是他沒想到那車主的家人也來了。他躲在一邊，聽見他們的交易。
原來，他們的悲痛，不過是藉著死去的傻子弟弟最後再撈一筆。
看著他們借過錢，看著那家人離去，小孩兒的眼裡，第一次有了兇狠的目光。
阿耶，孩兒想你！
————
第四日，夜半，屋子外有哭泣聲。
房子裡的夫婦倆驚醒，出到廳堂，看見門外飄來一個身影。那分明是，已經死去的痴子。
“嗚嗚——頭，呃，頭——”
那痴子於門外飄蕩，一副無頭的軀體，手上端著的，正是他那被扎落的頭。那哭訴聲，更像是從胸腔中發出的呼喚。
“你，你的頭不是在嗎？”那老大夫婦倆抱在一起，瑟瑟發抖“你已經是個死人了，還在這裡做什麼？快點走開。”
“嗚嗚——頭——頭”
或許人生前傻，死後還是一樣的。生前怯懦害怕的，死後還是一樣怕。
聽見兄嫂話中的訓斥，他又默默的飄遠了些。
過了一會兒，他又飄回來。
“嗚嗚——孩子——孩子”
“孩子？”老大夫婦一對視，有了主意“把那小鬼叫醒，讓他把這屋外的真死鬼打發走。”
於是，小孩兒被叫來廳堂。其實他早醒了，聽著屋外父親的哭聲，他不忍見他。
“快，叫你阿耶回去，就說你怕。”夫婦倆帶著威脅的說到“他若一直在這，我們必請個厲害的法師來，讓他永不超生。”
看著屋外捧著一顆破碎的頭顱的男子，小人兒忍著哭聲喊到:“阿耶，你走吧，走吧——我怕”。
那痴子聽了孩子的話，嗚嗚著終於又飄遠了，直至天亮也沒有出現。
07
過河拆橋，小人之態，說的就是那老大夫婦倆那種人。
自從他們得了賠償，又哄著小孩兒把痴子的鬼魂騙走了後，覺得小孩兒再沒有用處了。
他們看那孩子，就如當初看痴子一般，厭惡。甚至比待痴子還惡劣，痴子好歹是他們兄弟，有些照看的義務。如今這孩子，半道撿來的外人，憑什麼要養他？
但也不敢就此把他趕走，留著他以防痴子的鬼魂還會回來。但小孩兒的待遇，卻是一日不如一日。
每次幹完活後，只能得到一點點的殘羹冷炙。小孩兒一個人默默的待著:“阿耶，你若是聽見孩兒的呼喚，就來把我帶走吧！”
“阿耶，孩兒想你——”
————
第七日，俗稱頭七。過了這日，鬼魂的心願了結，就要回地府投胎轉世去了。若還留在人間，錯過時間，便要永遠成為孤魂野鬼，永遠沒有轉生的機會。
這一日，死去的人會回到家中，做最後的念想，達成最後的心願。
那老大夫婦倆，想著痴子在頭七這日還會回來，早起就再三再四的威逼利誘小孩兒，到時候要說寬心的話，讓痴子快些走。
他們想著，只要過了這一日，就再也沒有顧及了。至於那孩子，誰願意養誰養去吧！
——
08
夕陽隱去，月上枝頭。夜色下的林家莊，除了偶爾的狗吠之聲，格外靜謐。
那痴子家中，老大夫婦倆已備好頭七的供品，預備著過了今夜，就萬事無憂。
痴子在時，那供桌上的物品，哪一件都不是他能享用的。倒是死了享福了一回，真是天大的笑話。
當月亮越升越高，直上中天之時，宅外竹林間漸有風聲。
老大夫婦二人如臨大敵，一邊再三向小孩兒示意，不要亂說話；一邊又自己在那自我暗示：那痴子活著時即傻又怯懦，死了必也是一樣，還能翻天不成？
看著他們慌亂恐懼的樣子，小孩兒覺得這些天來頭一回心裡舒坦點。
“阿耶，回來吧，把孩兒也帶走吧，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嗚嗚——嗚嗚——”
那來自胸腔的悲鳴之聲，提醒著屋內人，痴子的魂魄歸來了。
眾人聚於廳前，看見一個身影自竹林深處飄蕩過來。待近了，便看見一個無頭魂魄，手上端著一顆破碎的頭顱，立於大門前。
便是之前千萬心理暗示，老大夫婦倆看見痴子時，心裡還是怯了，不過強自撐著。
“去——去——，和你阿耶說，不用擔心，早些上路。”老大媳婦拿手捅了捅小孩兒，提醒著他該說什麼話。
小孩兒不動，看著父親落淚。痴子見了，那胸腔中的悲鳴更甚，頭顱上的雙目中，泣下血淚來。
老大夫婦倆見了這場景，早已是嚇得腿軟，卻是不敢動晃。
那老大媳婦見小孩兒不說話，一個勁流淚，嘴上對著屋外的痴子說著“這孩子見著你，傷心了。”一邊用手在小孩兒背上掐了一下，暗示他“怎麼和你阿耶說來著？”
“阿耶”小孩兒叫著痴子，腳往外走去。
那老大夫婦倆看著他這樣，想拉他，又不敢動。
“帶孩兒走吧，沒有阿耶，孩兒活不了的”，小孩兒一步步，走近痴子，好像於他人看來，門外那個可怕的鬼魂，在他眼裡，還是那個原來慈眉善目的父親“阿耶，除了你，沒有人待我好了。留下孩兒，遲早不是餓死，也是被他們打死的。”
“你胡說八道什麼啊？”老大媳婦尖叫道，看見痴子手上的頭顱怒張的雙目，趕緊閉了嘴。
待小孩兒走到痴子跟前，痴子看著孩子，看著他又消瘦了小身板，破碎的軀體中，怒火急聚。
手上的頭顱瘋了般向廳堂衝去，而他的身軀，也踉踉蹌蹌的跟在後邊。那老大夫婦倆看見這場景，嚇得滿屋跑，始終出不得屋去，最後驚嚇而亡。
——
待一切事畢，小孩兒看著痴子認真的說到“阿耶，我們走吧？”
一大一小，牽著手向竹林深處走去。
————
第二日，林家莊人發現老大夫婦倆暴斃在家中，小孩兒已經不見了。報了警，卻成了一樁懸案。
但是莊中人說，痴子頭七那晚，村子裡的狗都瘋了般叫，快天亮時才停下。他們說，必是痴子回來了，帶走了那可憐的孩子，奪了老大夫婦倆的命。
他們說，再善良懦弱的，都會有逆鱗的，那孩子便是痴子的逆鱗。
他們說，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
父母之愛子，情深幾許？
不記得失，不惜禍福，不畏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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