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左眼乌青，垂头丧气。
马面右眼红肿，如丧考妣。
“昨晚干什么了？”牛头问马面，好兄弟嘛，虽然自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应该关心关心的。
“别提了。”往事不堪回首，马面真的不想再提。
既然马面说不提，那就不提了吧，二人同往阎王殿而去，门口遇见小鬼挡道，他比牛头马面还惨，左眼乌青，右眼红肿都占全了，直接改名叫猪头更贴切。
猪头……哦，错了，小鬼通知牛头和马面大人，“阎王说了，今天身体欠佳，不办公。”
牛头马面相互只看得一眼，同时打了个寒噤。
“阎王人在哪里？”
牛头站在猪头右边，马面站在猪头左边，同时在猪头的耳边吼道。
无辜的猪头捂住双耳蹲下身来。
“阎王说，他去瑶池新开的疗养院修养一阵再回来，地府规定凡工作满一年以上都有权享受一月的带薪假期，他都连续工作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了，这一次要把积攒下来的假期休满。”
“那要到什么时候？”牛头有了大祸临头的感觉。
“我数学不好。”马面据实以告。
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月是多少年，他算不出来。
“886年零7个月。”猪头答道。他是本届地府数学心算大赛第一名，得以荣任阎王贴身跟班。
地府最大的秘密是，嘘……千万不要说出去，阎王是数学白痴！
“我们连续工作多长时间了？”牛头问马面。
“和阎王一样长。”马面回答。
两个……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赶上前来，打算抱住猪头，猪头早有准备，从牛头马面的脚下爬了出来。
“别……爬！”牛头马面跟在后面追赶。
“请假条不在我这里，阎王都带走了，阎王说，除非你们有SARS或者AIDS病假条，否则就是家里房子塌了，老婆跟人跑了，一律不准请假。”
猪头边飞速地着爬，一边传达阎王的最新指示。
“那……死老娘可不可以？”牛头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阎王休假前已经给你老爹牛魔王老娘铁扇公主各加寿5000年。”猪头说完这句话，就爬得没影了。
“进去吧。”马面认命地对患难兄弟牛头说。
“请吧。”牛头揽着马面的肩。
阎王殿里，一个女人坐在阎王的办公桌上等着他们两个。横成一字，并有可能飞成一“捺”的凶眉凶眼除了不耐烦，就是不耐烦。
“这地府的办事效率太差了，规章制度写着9点上班，现在都10点了，连个人……鬼影都没有，都死……去，都活到哪里去了。”
牛头推马面，马面推牛头，最后还是口才稍稍好一点的马面躲在个子比较大的一点的牛头身后解释说，“阎王休假去了，我们昨晚加班到临晨三点。”
“加班你们有没有领加班费？”女人坐在了阎王的办公桌上，翘着二郎腿。
“有。”马面小小声承认。
“那不就结了。”女人双手一拍，“加班你们有领加班费，加班就是应该的，上班你们有领工资，迟到就是不应该的，”女人拍拍阎王桌上一尺多高，积满灰尘的《地府规章管理制度》，“我查过了，上面写着，迟到二十分钟以上者，按旷工论，旷工一天扣当月工资50%。”女人再回头吩咐躲在一边战战兢兢的小鬼……错，猪头二，“记下来没有。”
猪头二偷偷看了看可亲可敬的，上班迟到早退摸鱼从不打小报告，还经常免费请他们吃人间美食，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模范上司，对他们集威胁利诱警告乞求于一身的复杂目光视而不见，一咬牙，一提笔，在考勤薄上登记存档。
牛头和马面同时蔫了。
“身为地府高级主管，上班不能保持良好的精神面貌，按照《地府规章管理制度》，扣除当月工资10%。”女人又拍了拍那部一尺高的《地府规章管理制度》，阎王殿里扬了满殿的灰尘，呛得牛头和马面同时咳嗽起来。
两个……鬼，你看看我，我看看，终于还是胆子比较大的牛头出面说了，“我们在咳嗽，最近SARS流行得那么厉害，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去看医生，以免传染给地府其他同仁。”
女人瞪了他们一眼，牛头马面知道了，原来那女人的眼睛跟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是一个系列的，“SARS哪有那么厉害，都是谣言惹的祸，你们身为地府高级主管，不能以身作责，不仅不去制止谣言，还见风就是雨，罪加一等，按《地府规章管理制度》扣除当月工资50%。”
牛头和马面很想提醒凶女人一句，她三句话已经扣除他们当月工资的110%了，也就是说，他们这个月在地府，白干活之外，还得自己掏腰包。
“好了，公事办完了，现在说私事，说，你们为什么把我捉来地府？”女人拍拍手，总算从阎王的办公桌上下来了，把位子让给牛头马面二位。
牛头问马面，“是你捉来的？”
“不是！”马面摇头，他昨天只捉了一半，被这女人把右眼打肿了，吓得跑回地府。
“也不是我。”牛头赶紧否认，他昨天也只捉了一半，被这女人把左眼打青了，吓得跑回地府。
“那是谁？”两个……鬼同时问阎王殿上众……鬼。
众鬼推出一位代表，站在阎王殿正中央。
“猪头三！”牛头马面同时大喊。
门口那位是猪头一，登记那位是猪头二，这位，只能叫猪头三了，真的……成猪头三了。
“Good morning。”猪头三跟二位牛头马面打招呼。
声音很熟悉，牛头认了很久，只能从身材辨认出，“无常？黑无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黑白无常获得地府仅有的两个公费留学指标，去伊甸园大学进修两年，去年才走，怎么就回来了。
“昨天阎王找我们，说是地府有一项紧急任务，要我们务必回来协助处理，不回来的，取消公费资格，我和白无常只好回来了。”黑无常解释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白无常也回来了，人……鬼呢？”马面环顾阎王殿四周，不见白无常的鬼影。
“住院。”黑无常回答。
“住院？”牛头马面惊呼。
“阎王说，这次算工伤，报销医疗费、住院费，还有营养津贴。”黑无常是地府出了门的老实……鬼，有什么说什么。
“阎王什么时候变干脆了？”马面不完嫉妒，上一次他帮阎王搬办公桌扭了腰，阎王硬是让他私人掏腰包堵这个窟窿。
“黑白无常是捉我的时候受的伤。”一颗脑袋伸进他们的讨论之中，冰冷冷地说。
众……鬼抬头一看，正是凶女人！
阎王殿顿时鸦雀无声。
“纪芷韵，您……老好。”马面总算比较机灵，打破僵局的重任非他莫属。
“难道，您不是……”牛头不敢往下说。
他当然记得这个凶女人，这辈子的名字叫纪芷韵，上辈子叫单绯樱，四十知天命那一年，生死簿上记着她应该在那一年死于战乱，于是，倒霉的黑白无常，那时候他们还没取得公费留学资格，后来想想黑白无常只所以能够获得这次机会，和那次任务不无干系。黑白无常负责把他们拘来地府，当下地府是炸了锅。
单绯樱跟阎王整整辩论了七天七夜，旁听众鬼都倒下了，阎王趴下了，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年内，单绯樱顺便帮地府制订了一部《地府规章管理制度》。
按规定，单绯樱应该在地府呆满一百年才能转世投胎，但阎王想尽办法，十年之内，让单绯樱在地府的考评前无古……鬼地达到20个A，终于成功让单绯樱提前祸害人间。
不料想，还不到30年的功夫，又给人间送回来了。
马面偷偷打开档案夹，翻看单绯樱，嗯，这一世叫纪芷韵的人间纪录。
擅长跆拳道、空手道、合气道诸如此类道道道，职业，律师。业绩，办理过100件离婚案，让99个男人破产，99个女人变成富婆。第100个男人之所以幸免于难，是因为有黑白无常两个替死鬼。
这两个替死鬼还真名副其实，这个纪芷韵，因为上一世单绯樱时死于战乱，亲眼目睹战场惨烈，据阎王私下透露，近万孤魂野鬼的往生之血正好在单绯樱眼前涌动，如果单绯樱那一世的性格软弱还好说，却不料，那单绯樱那一世偏偏又是京城最著名的老鸨，往生之血入眼之后，化为护身罡气，即使投胎，也未能消耗分毫。
所以，牛头马面先后出手捉纪芷韵的三魂七魄之时，纪芷韵只是轻轻出手挡了一下，立时鼻青脸肿。黑白无常上来硬索，虽然不侮使命，一个变猪头，一个住医院。
“怎样才能让纪芷韵身上的罡气减弱！”恭请凶女人，不，纪芷韵出去喝茶之后，众鬼们开始开会协商对策，大会议题只有一个。
“阎王说，纪芷韵身上的罡气，至少要800年才能减弱。”黑无常汇报最新资讯。
800年，牛头马面想起了阎王的带薪假期，希望只是巧合。地府投胎法和实施细则有明文规定，凡转世投胎者，身家必须一清二白。这条规定其实也蛮有道理的，投胎的时间，身家不清白，把前世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都带了过去，那人间还不得乱了套。
“给纪芷韵喝一碗超级孟婆汤第二代如何，”孟婆建议，“见效快，无毒副作用，最新改良品种，味道还甜甜的。”孟婆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孟婆汤，以做示范。
众鬼纷纷回避。这个孟婆，搞科研搞上瘾了，放着几千年的老字号不经营，偏偏研究新产品。研究新产品也就罢了，千不该，万不该，以权谋私，利用职务之便搞临床实验，前些时候，有好几个因为喝了新品种的孟婆汤而拉肚子耽误投胎的例子，还压在牛头案头，打算等阎王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再去汇报，不过，阎王去休假了，孟婆也算是躲过一劫吧。
马面比较理智，直接讲道理，“按照地府的规矩，一条人命需要三碗加强型孟婆汤才能达到一清二白的效果，一万条人命，需要多少碗？您就是有这么多碗，纪芷韵有那么大的肚子装吗？”
“OVER，孟婆出局！”黑无常在伊甸园进修的效率课程开始发挥作用了，惊堂木一拍，小鬼们上来，直接请孟婆到一边去喝茶，休息。
“十八层地狱如何？”猪头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你猪头啊你！”黑无常气得无语，“你还嫌十八层地狱不够乱吗？”
其实十八层地狱除了名声不好以外，没什么不好。那些刑具，是几千年传下来的，破坏文物的罪名，谁也担当不起。新的《地府规章管理制度》，第一章第一条，明确规定了，地府要文明管理，不能用刑。在此原则之下，十八层地狱有些类似于，嗯，人间的鬼屋旅游胜地之类。纪芷韵那个悍女人，还不得高兴得如鱼得水，万一她真看中了那个地方，从此赖在十八层地狱不走了，十八层的杀戮之气正好有利于纪芷韵修炼她那护身罡气，这下好，800年过去后，等阎王回来，纪芷韵的护身罡气不消反长，阎王会剐了他们这群大大小小的鬼！
“我已经是猪头了。”摸着青肿脑袋嘟嘟囔囔的数学天才猪头也被黑无常OVER了。
没有鬼愿意成为第三个OVER掉的，至此，会议保持了高度的安静品质。
会议讨论没有结果，打算散了！
“我有一个办法，我有一个办法，你们千万要等等我。”有人在地府里玩千里传言，目前在地府，有此等功力的只有五个鬼，阎王、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阎王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牛头马面还有黑无常都近在咫尺，无需如此耗费功力，剩下的一个…….
众鬼们看向大门，白无常拖着点滴瓶进来了。
书记鬼猪头二已经想好了本期地府月刊的头条了，《轻伤不下火线，记地府优秀员工白无常的一天》！
“这些天，我在病床上仔细想过了，要消除纪芷韵的护身罡气，只有一个办法，替她找一具全天下最懦弱最无用的女子身躯，让她还魂，懦弱之气与罡气在同一体内互相消长，估计以此经历8世，就差不多了。”白无常一边喘气一边解释。
确实是好主意，地府众鬼静静思考。
牛头去找生死薄，一会儿，找出一个，“北宋真宗年间杭州城外员外爷苏况第七妾第七女苏菜，如何？”
众鬼一齐拍手称好。
只有黑白无常刚从侯甸大学进修回来，不清楚状况，免不了问一句，“那个苏菜是谁，名字怎么这么怪。”
猪头二是书房鬼，理所当然由他来解释，“那个苏菜的娘，本来是苏况的结发妻子，现在沦落到排位第七的妾，无用之极，可想而知。还有那个苏菜，生下来的时候，苏况正在西湖楼外楼喝酒，吃了一口醋溜白菜，有家人来报，七夫人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就顺口给刚出生的女儿取了这么个名字。”
“那颗蔬菜看来命蛮苦的。”一个声音插进来。
说得挺有道理的，众鬼纷纷附合，并且顺便看清说话之鬼，谁说鬼没同情心来着，这不，眼前就有一位。
众鬼呆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插话之鬼是……纪芷韵！
“您……老，什么时候来的。”猪头第一个反应过来，反映不错，难怪阎王把他做重点培养对象，打算树立为本年度青年鬼标兵！
“刚来，不多不少也听了个大概。”纪芷韵拍拍肚皮，刚才的茶点不错，也给为这群小鬼了，居然找来哈根斯坦冰淇淋搭配火宫殿的臭豆腐，不由打了个嗝。
“那颗蔬菜，什么时候死？”纪芷韵问。
“快了。”马面翻翻生死薄。
“快了是什么时候？”纪芷韵很不耐烦，天上一日，人间三年，地府不知是多少时间，她上世里的地理就没学好，那些时差从来就没算清楚过，不可能到了地府，还要让她算时差吧。
“现在！”马面赶紧公布答案。
“怎么死的？”纪芷韵翻翻白眼。
黑无常拿起桌上的遥控，实况转播人间死亡实录。
那颗瘦瘦小小的蔬菜，三更时分，一个人偷偷人跑到土地庙拜拜，其实她本来是想去山上的观音庙的，但观音庙太远，蔬菜又胆小又路痴，只走到离家不到二十米的土地庙。
“观音大士，求您帮帮忙，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不要再打菜菜，还有大哥二姐三哥四姐五哥六姐八弟九妹不要再欺负菜菜……”
“土地庙里拜观音，这颗蔬菜是什么眼神？”纪芷韵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牛头翻看纪录，“不好意思，这个苏菜小姐，有点近视。”
近视！无视还差不多，土地公公那么大一个塑像就摆在眼前，她也会看错。
“所以这位苏菜小姐惹上了杀生之祸。”白无常话音未落，土地庙“蓬”一声，巨大的土地塑像倒下来，刚好把苏菜姑娘压在下面。
“千万不要压到脸！”纪芷韵尖叫。如果这颗蔬菜是她将来的栖身之所，她有权要求完好无缺！
“纪老，您答应我们的提议了！”马面大喜过望。
纪芷韵在看到土地公公很小心地避开蔬菜的脸之后，方才松了口气，一耸肩，“你们这些鬼一点也不好玩，还是蔬菜那一家子好玩多了，就当是时空穿越旅行吧，玩腻了大不了一抹脖子，anyway, whatever I do, wherever I go, you will still be there waiting for me！”
纪芷韵一个转身，轻盈之极，飞越往生之门。
“等等！”孟婆在后面追赶。
“什么事？”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众鬼们一齐问道，这个孟婆，真是老糊涂了，好不容易送走这尊瘟神，居然还说“等等”，分明是想叫地府的鬼们不活了！
“纪小姐，忘记喝还魂汤了。”孟婆呆呆地说。
众鬼吓坏了，不会吧，让纪芷韵带着前世，还有地府的记忆重回人世，附体在苏菜的身上，那苏家……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苏家！”黑白无常不愧是地府选出到伊甸园进修的精英一族，运用散装祈祷文的同时，从不会忘记把传统摆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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