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经历的事儿

父亲经历的事儿

父亲经历的事儿

寒假时,我曾回到阔别已久的东北老家看母亲,母亲虽然头发有些斑白,走路有些缓慢。但依然很健谈,喜欢听评书,喜欢讲故事。谈及我的父亲,她跟我说了父亲年轻时的一段经历。

那是一九六七年,父亲刚刚刚而立之年,就被派到千里之外的东北五七干校劳动锻炼了。春节到来前,他们队又要去一趟山里。为这次狩猎,他们准备了一个多月。把破了的棉袄补好了,开裂的棉鞋缝上了,又找了旧布做了一双棉鞋和一副手套。最后,每个人要做一顶狐皮帽子,狐皮是队里发的,每两个人一张,需要自己用碱水熟皮子,皮子柔软后,自己裁自己做。这时,父亲的农活已经全部学会了,远至大田扶犁、铲地、放镰,近至编筐、捾篓、缝补衣服、做帽子、衲鞋,父亲都做得很纯熟。要知父亲以前是写诗、弹琴、练书法的。短短两年,父亲该进行了怎样艰辛的努力。母亲说到这些时,声音有些哽咽,眼神里闪着泪光。

就在这个腊月的中旬又下了一场厚雪。那时,浓云密布,狂风卷着雪头,呼啸着翻滚着,遮天盖地而来,飞舞的雪粉来回冲撞着。天空昏黄,整个世界混混沌沌的,这样的天气持续了好几天。

父亲他们出发那天,天转晴了,但干冷干冷的,强劲的北风吹在脸上跟小刀刮的一样。所幸的是积雪已经消融了一些,山路上的雪不厚,正适合进山。

他们一行十人,乘坐两个雪爬犁,每只雪爬犁都有五只狗驾驶着。狗快速地奔跑着,大口地哈着气。只一会儿,狗的脸上、脖子上的毛就凝结了一些霜,结成了冰。它们跑着跑着,就使劲地甩甩头,一些大的冰晶就从毛上掉下来,砸在路面上啪啪直响。正是滴水成冰的时候,但是它们不畏严寒,它们要沿着雪道跑五十公里,把父亲一行运到原始森林脚下,那里才有大形的野物。主人们猎到野物,会把野物的杂碎分给它们吃了,它们很高兴做这件事。

父亲他们也轮流下来跟着雪橇跑,他们要不停地活动手脚,防止被冻僵。父亲一边跟着雪橇跑,一边思考着狩猎经过的路线,他今天一定要带着全队的人打到猎物,以保证全队人过年。

大兴安岭森林广布,林木稠密处,看不着光亮。他们几个人做了分工,整个上午进行得很顺利,猎到了一头驯鹿,两只狍子,五只野鸡,十多只兔子。快到中午时,他们发现了至少三四头野猪的脚印。

父亲大喜,他和队员们商量,一定要在暴风雪来临之前猎到野猪。为了节省时间,大家自动分成两组,一组往山下运送打来的野物。另一组继续往森林深处进发,寻找野猪的踪迹。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啃掉了几个窝窝头。运送猎物的人下山后,父亲带着剩下的四个人开始寻找野猪。

越往里面走,树林越稠密。粗壮的大树随处可见,树冠稠密得遮天蔽日,榛材锞子这一丛,那一簇,人们磕磕绊绊地东翻西找,试图发现野猪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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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弯着腰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不放过野猪留下的一丝迹象。从野猪留下的蹄印看,它们好像是不同方向,不同时间出现的。野猪不全是群居的动物,他们有时也单独行动。根据达斡尔小伙子的建议,那头大野猪起码有四百斤以上。它的蹄子较厚重,蹄面宽,估计在这徘徊过一段时间,那个小的也有五十斤左右,蹄面窄,蹄印很深。根据受力原理,压强等于力除以受力面积,受力面积越小,压强越大。但很明显,小野猪是先出现的,它的粪便已冻得很硬。大野猪后出现的,他的粪便才刚结着冰碴,他们决定分头追赶。

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急着追赶大野猪去了。父亲带着达斡尔族小伙子和另一个女队员追赶小野猪。达斡尔还告诉父亲为什么选择小的,他有自己的思考。这是一头未成年的野猪,估计生活在族群里,没事的时候自己跑出来玩一会。达斡尔说,要是能找到小野猪估计就会找到他们的全家,那时他们的收获就大了。

越往森林深处走,白桦树和落叶松越多,有时偶然经过一片榛树林和柞树林,它们会让那种难缠的刺麻果树扎住了衣服,它们摘得很仔细。这种果树的刺非常锋利,一不小心,它们的棉衣会刮成长长的口子,它们爱惜自己的衣服,在那贫困的时代,它们是很节俭的。

这段榛树林和刺麻果林走的时间很长,途中他们捉到了三只野鸡。这片树林是矮棵树种,雪落得厚实,深处可以达到腰部,这正适合于野鸡栖息。它们的头怕冷,它们扎在雪地里呼吸,只露出漂亮的尾羽。这时他们的听力常常是不灵的,它们只顾享受暖和的雪棉被,香甜地睡觉。

父亲他们不费一刀一箭,像拔萝卜似的把它们拔出来。起先它们还扑愣扑楞地扇着,达斡尔把它们的翅膀交叉莂起,它们就乖乖地成了俘虏。被人倒提着匆匆赶路了。

过了这一片刺麻林,就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这里几乎没有砍柴的遗迹。树木遮盖得像黑夜一样,有的大树需要两个人合抱刚能把它围起来,估计得有上千年,树枝缝里已经透不进阳光了,只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示斑驳的树影。这里的雪并不厚实,可能落雪的时候被参天大树接住了,他们成了天然的屋顶,屋内的雪就薄得很。

再向前走一段,他们惊喜地发现,有很多野猪的蹄子印和遗留的粪便。达斡尔高兴地说,我猜这里一定有个山洞,野猪喜欢睡在干燥的地方。即能遮风又能挡雨雪。

他们扒开草丛仔细地查询起来,在一片粗壮的落叶松前面,有一道悬崖,那上面大大小小地长着许多不知名的小树,也有许多藤本植物。有一处杂草生长特别茂盛,干枯的树叶随风摇曳,没膝深的枯草遮挡着前进的路。

达斡尔越往前走,感觉声音越不对,他听到有哼哼唧唧的声音。他悄悄地告诉父亲,可能不到十米就是野猪的山洞,他们可以用烟把它们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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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捡来一些枯枝和衰草,摞在一起点燃,不断地往火焰上加雪,不一会浓烟四起。他们潜伏在草地上,估计有十分钟后,从山洞里跑出来大大小小的野猪十几头,达斡尔迅速地张弓搭箭,射杀了四五头,其他的都已经跑掉了,他们收获了四头野猪,由于匆忙。达斡尔没把握好,其他两头带着箭跑了。

他们很高兴,立刻燃起了篝火烤起了野猪肉。他们要饱餐一顿,以便有力气把它们的战利品运回去。野猪肉很香,几乎全是瘦的,条条的肉丝之间衔接得很紧密,咀嚼的时候即香又不腻,放在嘴里有一种温馨舒服的感觉。这次他们品食物的时间长,他们高兴地边吃边谈论着,他们说以后要总过这样的生活多好,顿顿有肉。

父亲说会的,咱们实现不了,咱们的孩子也会实现的。他们一边忙着烤肉,一边把烤得焦黄的肉递给他们的队友。他们边吃边聊。因为快一年了,他们只吃到了这一次肉,他们很珍惜,吃得很细致,连一滴油也不让它掉下去。父亲边吃边思考该怎样把这些猎物运回去。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这里有的地方积雪齐腰深,很不好走。要想让队友吃上这次丰盛的年夜饭,必须咬牙忍住所有的劳累,把猎物运到山下,装上雪爬犁。自己来东北已有八年了,俨然已是半个土著人了。一定能完成这次任务。

下山前,暴风雪又起了。他们顶着风雪把肉分割了,达斡尔自称体质强壮,拿了两个猪肉,父亲费力地背了一个大猪。还有一个女队员背了一个小猪。下山的路很滑,很多地方都要坐飞机下去的。就是先把肉扔下去,然后坐在倾斜的雪道上滑下去。

他们已经走了有一个多小时,快四点了,正是这里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的顺序是这样的。达斡尔有经验先下,然后父亲,最后是那个女队员。五点钟的时候,他们准备滑下一块很大的斜坡,坡下是一块开阔地和祚树丛。每次达斡尔下去后,都会大声地喊他们,这次下去很久也没听见他的声音。

父亲有点着急了,倾斜的山路是比刚才滑过的长,但也不可能花这么长时间哪?他心想。

他迅速地对女队员做了交待:“十分钟后,如果没听到我的呼唤,你就自己滑下去吧!”

父亲匆匆地滑到了坡底。一场血腥的场面把他惊呆了。达斡尔正在和野猪搏斗,野猪的腿上插着一只箭。显然是刚才射杀不成,报复心极强的野猪,看到了达斡尔这个人类,立刻敌视起来。他刺着獠牙,疯狂地撕咬着达斡尔的身体。达斡尔刚滑下来时,还没站起身来,一头庞然大物咬住了他的左臂。他只感到钻心的疼痛,他的右手迅速地抽出了短刀,向来物猛刺下去。不是很准,刚好刺中了野猪的前身,野猪嗷的一声狂叫,又疯狂地向达斡尔扑来。

这时的达斡尔俨然成了一个血人,他的胳膊上,腿上,前胸,后背都在流血。他的特长是射箭,短距离地和野兽搏斗还是第一次。他隐忍着伤痛,顽强地争取着自己生存的权利。

野猪的肚子已经中了数刀,这个畜生顽固,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张口咬住了达斡尔的左腿。一阵钻心的疼痛,达斡尔坐在了地上。野猪迅速地咬住了达斡尔的脖颈,同时达斡尔的短刀也插入了野猪的心脏。

父亲立刻飞奔过去,向野猪的屁股刺一刀的时候。野猪已经倒下了,达斡尔也躺倒在地上。

父亲抱起达斡尔,声嘶力竭地摇晃着他。

女队员几乎是扑过来的,她忘记了一切的恐惧,哭喊着为达斡尔搽去满脸的血污。包扎着滴血的伤口。

过了一会,达斡尔睁开了眼睛,他微弱地说:“别费事了,没用了。”

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脸上的肌肉在在轻轻地抖动,他在积攒着最后的力气。过了一会,他的眼神亮了一些,有些惭愧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他颤抖地说:“队长,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任务。很长时间了,我都没有感到过亲情。自从认识了你,我才感到人间的温暖,能让我叫你一声哥哥吗?”

父亲痛哭失声,拼命地抱着他:“我的好弟弟。”

多少次狩猎,他们结成了深厚的兄弟情。他不要弟弟过早地离开这个世界。

女队员泪流满面,她和他有着同样的命运。她在哭诉她的同类。同是天涯沦落人,她的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

达斡尔微微地笑了一下,“别哭了,妹妹。”他费力地把女队员的手放在父亲的大手里,嘴唇轻轻地翕动““妹妹,你真好福气,哥哥是个可以委托终生的人,我从你们的神情中早都看出爱的成分,我祝福你们,就要走了,不能再陪你们了。”

达斡尔快乐地闭上了眼睛。这个部落首领的儿子,终于品尝完命运赐给他的各种苦难和艰辛,幸福地步入了天国。

夜幕落下时,另两名队员也归来了。这以后的路,父亲他们走得特别顺利……

当除夕之夜,五彩缤纷的礼花照亮夜空时,父亲好像看见了达斡尔正在向他们微笑着招手呢!

两年后,女队员成了我的母亲。她常常和父亲一起追忆这段狩猎经历,谈起善良的达斡尔小伙子。

2018年7月10日书就


【作者简历】吕冰岩,女,教师,49岁。青岛居住,爱好文学,书法。1993年在地区报纸上发表第一篇散文《无怨的悔》,以后还在《知音》、《青年月刊》上发表过短篇。08年穿行在网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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