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里德波神廟（Templo de Debod）前
所謂的老師範，就是旅行拍照也很莊重
1
2016年10月2日凌晨，隨著國慶的歡快旋律和機場興奮的人流，我與另外13位老師一起，搭乘北京—馬德里的航班，以一名漢語教師志願者的身份，趕往9000多公里外的馬德里教授漢語。
看著面前屏幕上飛機移動的軌跡，我的心中充滿了對一座城市的想象，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座城市？那裡又究竟生存著怎樣的一群人？那裡的漢語課堂究竟又有多麼不同？
13個小時後，在我們來不及醞釀好的興奮中，飛機降落在馬德里巴拉哈斯機場，窗外是凌晨的夜景，點綴著暗黃交錯的燈光。
住家（homestay）的房主問我，是否有西班牙語名字，早已想好的西語名卻一時間怎麼也想不起。看到焦急到滿頭大汗的我，房主給我取了一個西班牙非常流行的名字——Juan。這個看起來像中文“娟”的名字，在西班牙語中譯為胡安。
後來我才發現，在我的班級裡，有2個學生也叫Juan，每次點名都好像在叫自己，而且2個Juan，我也傻傻的分不清，尷尬了很長一段時間。
為了引入“中國是個大家庭”這一概念，我挑選了《你家大不大？》這篇課文教授。
是非問句“你家大不大？”是需要熟練掌握的句型，為此，我帶著學生操練了好幾遍。
每一次操練，學生都非常興奮，而且讀得特別起勁，一邊讀，一邊笑，重複得好不熱鬧。一開始，我以為是我在西班牙語中犯了錯誤，惹得他們笑話。下課後，與當地英語老師交流時，她也非常誇張地笑起來，笑得我心裡發慌。
隨後，她向我解釋道，“puta”在西班牙語中是一個不好的詞彙，英文為prostitute，中文譯為：妓女。
天哪！我忘記了當時自己的表情，只是現在每次想起，都會耳朵發紅，尷尬無比。
放學後，揹著雙肩包，獨自走在El Molar小城的路上，我想象學生在課堂上重複的每一句話“你家大不大？”
“我家不大。”
“我家真不大。”
他們會不會覺得——中文老師，原來也這麼粗魯嗎？
這則真實的笑話，於我而言，確是一個活生生的諷刺。那些在教科書裡讀到的“文化禁忌”，就這麼赤裸裸地發生在我身上。
2
大學期間，我時常一個人抱著平板看美劇，最羨慕的場景，是男女主人公在餐廳溫情款款的對白，和那裡浪漫的情調。於是，到西班牙的第二個週日，帶著多年前的一種期待，操著生硬粗糙的西語，我坐進了任教學校的西餐廳。
當服務員拿過餐廳的菜單，我卻發現自己只能看懂價格，更悲催的是菜譜上竟然沒有配圖，只有那些代表著五花八門菜餚的西文字母。站在一旁的侍者，等了好長一段時間，我那麼拘謹地將菜單從頭讀到尾，只認識carne de vaca（牛排）。於是，指著菜單，我說要這個。
侍著隨即問我：“¿Qué tan sabroso es el bistec?”（你要哪一種美味的牛排？）
我似懂非懂，傻傻地說道：“filete cocido。”（熟牛排就好！）
聽了之後，侍者笑著跟我解釋，在西班牙牛排分近生牛排、5分熟、7分熟、全熟牛排等口味，熟度是牛排口味的重要區分，而且牛排最好要配一杯紅葡萄酒，肉白的魚、蝦一般才會配白葡萄酒。店裡的葡萄酒是可以按杯點的。
點餐用了近20分鐘的時間，吃掉那頓午餐我只用了5分鐘。在周圍的老師繼續悠閒地品嚐著咖啡，我直接叫了服務員“買單”。我在西班牙學校的第一次點餐盛宴，就是在一場臉紅的尷尬中結束的，走出餐廳的時候，頭腦還是懵的狀態。
有人問我，出國最大的感觸是什麼？我很久都找不到合適的答案，後來慢慢經歷，才拾取到一個契合的詞彙：文化尷尬。
每次，我跟自己的學生提及此事時，他們都會狂笑不止。接著，一個個不懷好意地要帶我去品味一場正宗的西班牙美餐。
西班牙廣場（Plaza de España）前
聖誕節，在馬德里遇到的第一棵聖誕樹
3
任期過半的時候，辦公室的老師Angel（中文譯文：米蓋）問我，最喜歡西班牙的哪裡？
我想都沒想就跟她說，我最愛西班牙的假期。
西班牙的假期超出我的想象，除了全國性的節日假期之外，每個大區、每個小鎮都會有自己特色性的節日，全年，西班牙人幾乎有四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假期中度過的。
而我對西班牙節日印象那麼深刻，那是因為讓我吃驚異常的事情，都是在假期中遇到的。
聖誕節，在西班牙人的眼中隆重而神聖。除了與家人團聚，他們也會在這段時間到處旅行，去感受各個國家不一樣的聖誕文化。
聖誕節當天晚上，Angel一定要帶我親自體驗西班牙人狂歡的場面。我們在馬德里Gran Via（格蘭大道）瘋狂地穿行，停在一家酒吧，然後拎起酒杯，隨意一個碰杯聲都是那麼清脆，配著聖誕快樂的歡呼。偶爾看到狂歡的人們，他們會熱情地遞上一杯啤酒，邀請你加入他們的派對。
“Juan,我們一起跳舞吧？”
“來！我們一起跳舞！”
你在逗我嗎？我們兩個大男人，一起跳舞？即使我會跳舞，我也不能跟你跳吧？兩個彪悍的男人，在溫馨浪漫的節日裡尬舞，那場面……
“我不會！”我非常肯定地說。
“我來教你！”
第一次，我被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的男人拉著手跳舞，但那哪裡是在跳舞，不過是隨著動感的音樂尷尬地搖擺。我還第一次在跳舞時被Angel親了一下，當時雞皮疙瘩碎落一地。
後來我才知道，Angel是一個Gay。
Gay文化在西方很流行，也並不那麼難以啟齒，Angel同性戀的身份在學校裡也不是新聞。事實上，學校的老師，都很尊重這種文化。但是讓我一個地道的漢子去融入，真的有點“臣妾做不到”！
在幼兒園的時候，西班牙的孩子便已經開始接受性教育，對於孩子之間的愛情，老師們都看得很自然。記得一次下課時，託兒所grupo A班的學生正巧在排隊，活潑歡快。隊中一個男孩子高喊道：“老師，我有女朋友啦！”
看，西班牙的孩子就是這麼赤裸裸的直白，這麼肆無忌憚的任性。
我當時想：這個學生會不會被揍？小小年紀也太早熟了吧？
“Muy Bien! ¡Bueno trabajo!”（太好了！幹得漂亮！）
路過老師Julia的一句話，讓我驚訝了很久。
因為，剛才一位學生在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時，直接遭到了我的斥責和批評——在我的觀念裡，那麼小就談論愛情的事，一定不乖。雖然學生還根本不懂愛情，但是學校老師對於孩子們愛情的想象，給予了鼓勵和包容，讓其保持自由的天性，讓孩子們生長。
在文化對比的省視中，我看到國度之間觀念的不同。也許，一個人成長的標誌，便是能夠在兩種不同的文化觀念裡，作出自我感知與客觀評判。
El Molar小鎮的奔牛節
據說，勇敢的人才會進去，當然，我在外面
4
在自己的觀念裡，西班牙人很浪漫，很有情調，但是比較小氣，也很傲慢。朋友之間好像永遠是AA制，和父母一起購物，也要分攤一下費用。
“我請你吃飯！”並不等於“我替你買單”；共進午餐後，各掏腰包結賬付費，對他們來說，就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絲毫不會不好意思。
但是，當你真正走進他們生活的世界，會認識這樣的一群人。
在學校裡，每當教師休息室的餐車上擺著一隻蛋糕，你絲毫不用懷疑，那是一位老師在與大家分享他的生日禮物。這也許是一種傳統，每一位老師都會選擇用美食來分享自己生日當天的快樂。
這樣的生日慶祝，我遇到了三次。
生日當天，老師會提前把自己製作的甜點、帶來的蛋糕放到餐廳，然後餐廳的師傅會配上各樣水果、沙拉、Jamón ibérico（西班牙最有名的火腿），外帶一瓶Vino tinto（紅酒），任性的老師在20分鐘的課間，就可以肆意地狂歡起來。
而生日期間的大部分費用，都是由過生日的那位老師來買單。
如果一種酒可以詮釋西班牙民族的慵懶，那一定是Vermut。在去當地酒吧特定品嚐富有特色的蒸餾酒，原本已經打算要大花一筆，但是那麼小的El Molar小鎮，似乎在哪兒都能遇見。
Alberto是N.S.Remolino學校的教導主任，平時我們交流並不多，他對我唯一的印象就是我黃皮膚的面孔，他與我唯一一次的對話，就是“你好！”當得知我特地來這裡品嚐Vermut，他直接為我要了一杯最正宗的Vermut蒸餾酒，酒精度數不高，有著特殊的苦澀，還帶著一點檸檬的味道。當我要結賬時，他卻執意要為我買單，魁梧的身材，配著憨憨的笑容：“你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希望你喜歡這裡！”
在El Molar小城最具特色的奔牛節，住家的房主會為我們親手做一次西班牙海鮮飯，在我房間的門口放上剛採摘的釀酒葡萄，在我們即將要離開的時候，校長順帶給我們買了回中國的西班牙禮物。
他們並不那麼小氣與冷血，也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麼傲慢而帶有偏見。不同的膚色下，一樣的熱情，一樣的善良，還有著天生自帶優雅的浪漫。
三王節（Día de los Reyes Magos）假期
穿行在馬約爾廣場（Plaza de Mayor）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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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任期的執教生涯結束，在和孩子道別時，我將從中國帶的禮物送給他們，希望他們在長大之後，親自來到中國，親自看看中國茶壺的製作工藝，看看具有特色的純正剪紙藝術，去攀爬他們唸叨了很多次的長城，去與他們用不同顏色描繪出來的熊貓合一張影，去來到中國地地道道地說一句“你好”。
很多時候，我感覺自己很幸運，在自己青春還未散盡的年華里，遇見了一群天真靈氣的孩子，遇見了一座盛滿異域風情的國度，結識一群善良浪漫的朋友，順帶了解了一些尷尬的文化故事，在自己年輕的生命漣漪中泛起有趣的波瀾，盪漾起一個任期裡豐滿、鮮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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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蘇，碩士在讀，漢語教師，文藝青年，文章散見於報刊，用文字記錄過往，用故事典當歲月。微信ID:（w18261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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