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婵娟我的蝉

时间过得真快,二十年好像只是一梦醒来,梦中的情节历历在目。

出租房在郊外,独门独院,门前有一条不宽的水泥路,路两旁树林阴翳;紧挨着水泥路的是一条比水泥路还笔直的小溪,小溪对面是一片一望无尽的树林。这里的夜晚幽美而清静。

夏天来了,能听到高亢的蝉鸣了。但是,夜晚却不因偶尔的蝉鸣不再宁静。一到傍晚我发现到处人影攒动灯光闪烁,他们在捉蝉若!我们老家蝉若有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爬蚱,我不知道这里管蝉若叫什么。

小时候吃过母亲烹制的蝉若,味道已经想不起来了,自我读了骆宾王的咏蝉诗就再没有吃过,因为总觉得蝉很可怜,一生清苦而短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再也听不到万蝉齐鸣了。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到处都有吃蝉若捉蝉若的大军,夏天成了蝉若的噩梦,蝉声开始寂寥而悲哀。

我的心因蝉若而悲哀。

一日晚,我正冲凉,忽然感觉电线上有东西在动。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蝉若,我万分惊奇。

这洗手间简直就是铜墙铁壁,她从哪里进来?或者她从哪里出来?

正迷惑间突然发现她转过身来静静地注视着我,然后向后退缩,几乎悬在了电线上。我伸手抓她过来,她拼命地反抗挣扎,抓得我好痛好痛。

我把她抚在手掌上轻声地对她说:“不怕,我不会伤害你。”说着我又把她放在了电线上,“千万不要出去,至少不能出这个院子,外面正灯火辉煌,如果能变成蝉就能躲过一劫。”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电线上只有一只蝉蜕,蝉已不知踪影。我心里默默地说:“你可以鸣唱枝头了。”

一连几天我都因她快乐着。

又一日晚,我正要睡觉。忽然有人轻轻扣门,我心里一惊。院门紧锁,高墙耸立,是什么人翻墙而入?

我抡起健身棒蹑手蹑脚来到门口。

一个女子的声音急切地轻轻地传来:“大哥,快救救我的兄弟姐妹们!”

我越发惊恐诧异,我屏住了呼吸,心砰砰乱跳。

“大哥,莫怕,我是婵娟,是你前天救了我,我还没报答你却又要麻烦你……”

我听到了她低低的抽泣声。我什么时候救了一个女人?……难道这世间真的有《聊斋》里所说的花仙之类的仙女?

我的心愈发猛烈地跳,跳得我都无法站立了。

“大哥,柳大哥!我真的是蝉仙子,只因去年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为救我们同类惩罚了人类犯了仙规被打回了原形,我们只有变成了蝉才能有一点道行。我有幸入土浅了一些而早几天重见天日,更有幸落在你家遇上你而躲过一劫,可我的兄弟姐妹们就惨了,他们刚出土就被人捉到了,求求你救救他们吧!”

我终于打开了门。

灯光下,一个女子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她身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一件薄如蝉翼的白底防嗮外套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墨绿和浅黄色的花纹,宽松的衣服藏不住她丰旎的身材,一张不怎白皙的脸是东方女子才有的胭黄色,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正有泪光荡漾。

见我只穿一条裤衩怔怔地立在她面前她禁不住垂下了眼光,这时我才发现了自己的窘态,急忙返身穿上衣服。

“怎么救?”我的声音很急切。

她伸手拉上我说:“搂着我闭上眼睛,时间快来不及了!”

我别无选择。

她的腹胸柔软而又起伏,她的发髻间芳香四溢。

而我并无半点邪念,那一群真真切切的生命需要我快点到达目的地。

无声无息,我随她一起飞。

马路边,路灯下,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面前摆了几只大盆,大盆里有水,蝉若们在挣扎,蝉若们在死亡,蝉若们已死亡。

前来卖蝉若的人群络绎不绝如蚁群搬家,他们提着瓶子,瓶子里有水,瓶子里有稍许蝉若在挣扎。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我走近那个女子。

“活的我全要,双倍价钱!”

那女子二话不说把所有的大盆掀翻在地。

并没有多少活着的蝉若,绝大多数已伸直了腰。

“活着的双倍价钱,”我喊道,“快点倒在地上!”

我和捉蝉若的人们也素不相识,他们和漂亮女子一样比孙子还乖!

夜,深了。树林里的灯光逐渐熄灭了,黑森森一片,路灯更加明亮。

婵娟的泪如飘落的雨。我的心如我的脚步一样沉重。

为数不多活着的蝉若们在我的院子里四分五开。葡萄架、青竹上,成了他们安详的避难所,成了他们梦起飞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婵娟,我只救回了她两个妹妹,其余的只能算是她的同类。

她偎依在我的胸前抽泣着,好像是经年的恋人弄丢了当初的信物自责而悲愤。

“我今晚不走了,我要看着他们弹羽蜕壳!你愿意陪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只是可怜她与他们。

第二天清晨,我在葡萄架下醒来,我看见了蝉若一样的蝉蜕,我看见了青桐上的婵娟,她在晨曦里开始了低吟。

从此,每天傍晚婵娟都从青桐上下来和我一起营救她的同类,和我一起看天边的星星和月亮。

“这样终究不是办法,你能不能告诉你的同类不要那么早出来?等人都睡了再出来就能躲过灾祸了。”

“这是我们的宿命,如你们人类生老病死,自己是无法把握的。”婵娟无限凄楚地说,“如果不是你们心生恶念我们什么时候出来不都是一个样?再坚持几天吧,今年出土时间就要结束了,谢谢你这么多天的无私帮助,我会报答你的。”

“不求报答,只是为了赎罪,我小的时候像他们一样残害过你的同类,另外,我更不想你们绝迹人间,这是我们共同的家园。”

婵娟笑了,她竟然有两颗漂亮的小虎牙!

“哥,我今天决定和你一起共进晚餐,你愿意吗?”

我感到恨奇怪:“你不是说只能朝饮晨露晚饮风吗?”

“难道我就不能有所改变吗?柳哥哥,这些日子和你朝夕相处我已经获得了足够的道行,离我真正的仙化成人已经不远了。”

“怎么?”我迷茫的目光凝视着婵娟,“你早已人的模样,为何如此说?”

“你是凡人,不懂仙化之道,以前我只是神聚,而现在已经能够形聚。能神聚完全是我自身的超能量,与生俱来;能够形聚皆因遇上了你……”

她停了下来,目光与我的目光直直地对视,我突然感到自己如那天晚上冲凉时一样赤裸裸站在她面前,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包括我的心。

“柳哥哥!”一袭晚风吹来,吹乱了婵娟的秀发,遮住了她明静而迷离的目光,她干脆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腰。

那一夜,我走进仙的世界。

那一夜,婵娟开始了人的人生。

夏日匆匆,蝉鸣匆匆。

一日,婵娟忽然对我说:“凭你一凡人之力是改变不了人间恶习的,我的道行毕竟还浅,咱们去地球的那端潜心修炼去吧?彻底仙化拥有神的力量,不然,不久的将来,这里将是穷山恶水一片。”

“难道我们这样不好吗?做我们能做的,”我觉得她这样想有点脱离现实,“地球的那端和这里有什么两样?现实不会给我们修炼的时间的,再说我一个凡人而已,会有什么正果?”

“哥,我度你入仙籍,一定能得到正果的,难道你舍得我们的爱情?”

我陷入沉思。

良久。

我决定和婵娟一起走。

秋风习习,月高林静。一切都准备就绪,婵娟的两个妹妹却挡住了我的去路。

“姐,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带他走他的父母怎么办?到时候人神总是有别,他入道成仙就再也不能娶妻生子孝敬父母,你又能给他什么?天道难测,说不准哪一天我们会被上帝打入十八层地狱!怕你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了吧?如果他被我们牵连,神仙做不成人也做不成,怕是只能做孤魂野鬼了!”

婵娟听罢突然大哭,她无限凄楚地拥入我的怀中:“柳哥哥,多想永世为人陪伴你左右,可是,眼见得世风不淳,怎忍心看你在这尘世上劳神痛苦却不能补事于万一?本想带你远走高飞修炼成仙然后浮于世上与天下之间惩恶扬善,让你快乐地活着,让我们永远做一对神仙眷侣……呜…………呜……经妹妹这么一说,我的想法真是天真可笑……呜……呜……柳哥哥,你若愿意等我就在每年的夏天留蝉鸣于心中,坚持你为最愿

我的婵娟我的蝉

我的婵娟我的蝉

意做的事情,只是苦了你,你会因此而穷苦潦倒……呜……呜……。”

我觉得我此时是天下最无助最无奈的男人,我只能无语泪流。我能做的只有紧紧抱着婵娟,尽可能多留一点她身上的味道,来加深我的记忆。不是无法选择自己的爱情,而是不能!再美好的爱情也要站在真理与正义的背后!

二十年过去了,我依然做着在别人看来是傻瓜才做的事情。只是意外的是,我并没有穷困潦倒。

十年前在父母的哀求下我无奈娶妻生子。刚开始我的心始终无法从婵娟那里回来,后来,我发现妻越来越像婵娟。她叫美娟,她也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文中人名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切勿对号。

我的婵娟我的蝉

我的婵娟我的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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