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时代里的慢火车:这辆绝版的绿皮火车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

自2007 年第一辆动车运行之后,短短十几年,它成为新时代铁路交通的主角。速度越来越快,“复兴号”动车组列车已达到350公里/小时,并且,对高速的追求仍在继续;用时越来越少,北京到广州最快的G字头列车只需要8小时;票价越来越高,以前文路段为例,二等座862元,商务座2724元。

在这个“花钱买时间”的快年代,绿皮火车作为慢火车的典型代表,它的存在让人觉得有点不合时宜,它逐渐淡出中国铁路时刻表似乎是理所当然。

对于一些人来说,绿皮火车或者是审美与怀旧的对象,或者是生命和情感的隐喻。但是在另外一些人看来,它是关乎柴米油盐的生存重器,是联结偏远地区与外面世界的主要桥梁,是承载普罗大众对美好生活的殷切希望。

当我们听说京广铁路线上,有一趟8629/8630次绿皮火车,只有两节车厢,却几年如一日,每天一次往返于湖南省郴州市与白石渡镇之间,全程免费搭乘沿线村民的时候,引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于是,动身前往该地一探究竟。

快时代里的慢火车:这辆绝版的绿皮火车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

资料图

候车掠影

7月18日12时32分的太平里站,太阳极辣,烫得脸都得缩着。

已经有40多名村民在候车站台附近的树荫下拉家常、抽烟,身旁是大大小小的箩筐,为了避免蔬菜、水果被晒蔫儿,有心人还在上面盖了一块布。小孩子绕着箩筐嬉戏打闹。

“大爷,您是刚到这里等车的吧?”

“嘿嘿,刚来几分钟,怕误了车。”大爷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然后点起了一根香烟,微笑着和记者聊起来。

大爷叫李水安,今年67岁,来自太平里村,家里距离车站3里路。今天他帮老婆挑了花生和辣椒到候车点,让她去郴州城区卖。家里3个女儿,两个已经出嫁,小女儿还在读书。家里的经济负担虽然不大,但是李水安夫妇不辍劳作,除了种植蔬菜和水果,还种了3亩水稻。

目测,这里和李水安年龄相仿的人不少,当满头银发的他们走进白色的阳光里,头部只剩下一张黝黑的脸。

李水安们的命运轨迹是亿万农民的缩影。学者闫海军认为,在中国,农民是无法退休的职业,他们才是真正为职业而鞠躬尽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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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在休息。

据宜章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刘从武介绍,这趟绿皮火车最初是当地铁路职工的通勤车,所以不发售车票,沿途仅有郴州火车站、郴州南站、坳上、太平里和白石渡5个站。为方便沿线群众出行,从2012年7月1日开始,该列车供大家免费乘坐,其中以卖菜、卖水果的农民居多,几乎成为当地农民进城的专列。为了错开客运高峰,春运期间它会停。上下车人数最多的站点就是太平里站。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列车即将进站,请乘客们站在黄色安全线内候车。”十几分钟后,一名列车员拿着扩音器朝大家喊话。

瞬刻,在车门旁边形成两个纵队,村民们挑着箩筐、牵着孩子,整齐地排好了队。

火车停稳后,人们开始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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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在排队上车。

上车的两级台阶比较陡,上车了的村民会给后面的人搭把手。有几个村民直接把一些小物件从窗口塞进火车,吆喝着车上的朋友先帮照看好。

在车厢连接处,乘客们自觉地分成了两拨人:东西多的村民们往前车厢走,行李少的乘客往后车厢走。

两名列车员在车厢里来回检查,车上没有空调和广播,没有“啤酒饮料矿泉水啦,花生瓜子八宝粥啦”的叫卖,只偶尔提醒“不要在车厢抽烟”“箩筐不要放在座位上”。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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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物件直接从窗口就塞进去吧,麻溜。

将就与讲究

12时58分,列车徐徐开动。

“现在花生市场价格紧俏,生花生5元一斤,熟花生6元一斤。”坐在记者对面的萧小园高兴地说道。

52岁的萧小园每个月搭乘这架火车七八次,今天带上车的花生有70多斤,担挑的花生上面,还铺满了辣椒、香瓜和豆角。

“您带这么多东西,今天能卖得完吗?”

“卖不完明天早上继续卖。”

“那您晚上住哪里?”

“在小旅馆将就将就。”

旁边几个阿姨凑过来说,她们晚上在菜市场附近的小旅馆住,一个房间3张床,每个床位10元,她们两个人挤一张床,人均5元。谈到吃饭问题,她们说有时候自带干粮,对付一下就行;没有带的话,饿了,就去饭店炒一个快餐,10元,多要一份米饭,加两元,两个人分着吃,每人6元;早点的费用不超过5元。

从太平里上车的乘客的目的地并不是终点站白石渡,而是返程去往郴州。人们提前上车,是因为返程车停在二站台(铁轨不紧挨站台,村民需要跨越两条铁道才能上车),不便上下车。而且,出于安全考虑,铁道的工作人员也要求大家先从这里上车。

“这辆绿皮火车共三节,一个火车头,两节车厢。车程52.2公里,时速80至100公里。”在衡阳车务段工作已有8年的郴州站党总支副书记袁武说,“最开始村民上客、落客的秩序并不好,争上抢下,有的菜农还有‘固定座位’,不知情的人坐了,争吵时而发生,每个站长难免费力地维护秩序。现在养成了排队的好习惯,很自觉,不用整队,也没有占座现象。大家相互帮衬,组织有序,和谐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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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郴州站停靠时的8629/8630次绿皮火车。

长久的相处,列车乘务员和村民们都熟识了。村民经常要送点蔬菜瓜果给他们,向来都不接。但是,很多村民从乘务员这里学会了微信支付功能。

“乘务员不收咱的心意,那我们就不乱丢垃圾,保持车厢干净,凡事多讲究,不给他们的工作增加负担,把这作为答谢。”一位老伯这样说道。

头顶上方的电风扇在慢悠悠地摇头晃脑,打量着安顿好货物后有点疲乏的人们。

快乐与忧愁

13时9分,白石渡站到了。

这里下车的乘客很少,基本上都还待在车上等着返程。

“今天的乘客不多,大概60多人。杨梅成熟时节,也就是五、六月份,还有秋收时节,人数最多,可达200多人。”在白石渡站长室里,参加工作一年多的列车安全员刘泉宾告诉记者。

14时10分,开车的预备铃打响。几分钟后,火车开动。

养足精神后的村民此时心情放松,太多既熟悉又亲切的话题在这里重复交流起来,在这里,看不到大城市里的各路“豪杰”见面时暗暗地互相度量、互相揣摩、互相提防的那股子劲儿。

一些老人并不卖菜,也不进城购物。“在家呆着无趣得很,招呼几个老哥们一同坐车,可以天南海北,无拘无束地吹牛。”留守老人的日常样态。

此地是最自由的环境、最开放的旅途。风言风语被抛弃在窗外的片片绿野之中,生活的苦痛消弭在灌入车厢的阵阵微风里。这个时候的绿皮火车,不再只是一个位于边缘的侧影,而是俗世里的中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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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本报记者在列车上采访。

火车在太平里站停留十几分钟后,在14时30分启动。

从坳上到郴州南这段路程,火车仿佛一头撞进了大自然。白墙绿瓦从茂盛的草木中探出头来,看上去像一个个蘑菇。片片湖泊往后闪去,犹如成群的白鲢鱼在追逐嬉戏。远处绵延的山,稳稳地快跑。

上学期间,很多学生也会选择坐这辆绿皮火车,它陪伴有些人从初中读到高中毕业,有些人从高中念到大学。还有一些慕名前来的摄影爱好者,在车里架起“长枪短炮”,把沿途美景不断定格。网络上流行的一句话颇为应景,“坐上绿皮,方圆几里我是唯一的文艺青年。”

如果火车停了,一些人表示不会选择去郴州卖菜了,因为太平里和白石渡都没有直达郴州的客运班车,只能在宜章转车,货物转运很折腾,车费还要30元左右。从坳上至郴州往返一趟也要10元。一年光景下来,一个菜农的交通费用支出要两千至三千元,这相当于卖掉上千斤的辣椒,十几担的西瓜,索性就在宜章县城少卖一点。

64岁的欧大伯,一人在家,老婆给女儿带小孩去了,儿子在宜章的玩具厂上班。他不习惯住县城。今天卖西瓜、玉米和香瓜,卖完就回家。如果没有这绿皮火车,坐汽车到宜章后,他还需要步行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客运班车也有苦衷。毕竟是客运车,菜农带的货物太多,占据了很大空间的话,需要酌情收费,而且,维护清洁也要耗费不少人力。收费太高让人觉得没有人情味,便宜了自己的成本都保不住。

能否耐心等待

15时23分,郴州火车站到了,全程用时70多分钟。列车要过11次隧道,最长的隧道通过时长5分钟。

下车后,菜农们就在距离郴州站300米左右的临时摊点售卖。菜当天采摘,很新鲜,颇受市民欢迎,一些老顾客在出站口就等着,或者在半路拦下开始买卖。

跟着菜农们过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你会看见反差强烈的画面:汽车快速地穿插在预定的通路,不同方向传来的鸣笛声直接地表达着司机的情绪;菜农们两头张望,走三步退两步,性情柔顺的人觉得自己给人添堵了,满脸写着抱歉,脾气硬一些的汉子对着开过去的汽车屁股说狠话。

进城后人们怀念故乡,真正回到故乡,它的境况常常又令人失落。就像这个十字路口,谁是优势者,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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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的一瞥。

其实,距离临时摊点一公里左右有个北湖市场,但是挑着箩筐在市区走,人多车多,不方便,也很累,而且老顾客集中在这里。城管执法人员要干预,他们就采取游击战、运动战回避。我们通常会看到卖东西的人不停地挽留询价之人,在这里,却常见顾客跟着卖主后面跑。

宜章县委领导打市长热线反映问题后得到特批,去年上半年把这里作为专设的宜章菜农临时摊点。下午允许在此摆放,但是上午需要进入市场里面卖。对于这个决定,大家都很高兴。城管执法人员并不想和菜农产生纠葛,之前只是公事公办。下午到晚上的时段里,村民的蔬菜、水果已经卖得差不多,第二天挑到市场里不那么费力了。现在,彼此相处得好,还经常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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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路上,就有顾客购买蔬菜了。

大半天下来,一种印记浮现脑海:追赶高速的目标也许我们已经达到,但是始终有一些内心柔软的东西我们难以企及,一种相对缓慢的行进需要我们耐心等待。那些附着在绿皮火车上的价值和形象,人们在抒发惆怅的同时,亦必定在它四周画上一道光圈。

记者手记:

快与慢的平衡

毫无疑问,对于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的中国人来说,绿皮火车在他们的记忆中留有最鲜明的印象。在实用意义上,它几乎是中国人唯一的远行工具,5万公里的铁路铺展在华夏大地,贯通村庄与城市,跨越长江与黄河,勾连空间和人心。从审美维度看,它代表着工业精神的希望和力量,“哐当哐当”的行进声犹如劳动号子,挥汗如雨的司炉工是劳模的惯常形象。

在大量的诗歌、散文和影视作品中,它作为故事展开的背景和幕布屡屡出席,协同演绎了《火车经德令哈》中海子的一往情深,《绿皮火车》里周云蓬的平静豁亮,《天下无贼》里黎叔和王薄的盗亦有道……

就连小学的数学考卷上,火车相遇与追赶的时间、路程计算,也成为教师出题的法宝,让不少孩童咬坏了笔头。

满满的回忆。

但是在追求高速永不满足的今天,绿皮火车已经很少被卷入公众的讨论之中。人们对它赋予的新意义,以及它所关联的所有伦理价值,大大地改变了人们对它的体验。在很多时候,它只是在贫穷、雅兴、落伍这些层面被人感知。

当人们坐上疾驰的高铁离开时,他们是朝向另一个地方驶去;当他们下了车,他们则是来自另一个地方的人。高速的前行,既是严格的划分,亦是绝对的过渡。既是出发,也有可能是逃离。

我们当然欢迎这种变迁所带来的的无可置疑的振兴联动效应;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绿皮火车确保了发展上的某种平衡,它不只是一种象征性的姿态存在于我们周遭,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标识出这个时代真实存在的痕迹。

但愿那些快马加鞭奋力前行的人们,也愿意把目光投注到还在艰难迈步的同路人。

守着一亩三分地,兼职种地总监,欢迎做农业的朋友来交流。

公众号:唯恒农业(weiheng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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