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二小姐、黄炎培、马英九:民国显赫一时的南泉路

孔二小姐、黄炎培、马英九:民国显赫一时的南泉路

孔二小姐、黄炎培、马英九:民国显赫一时的南泉路

│南泉路29号

一、南泉路上那些“大有来头”的建筑

南泉路29号是我当年在南泉居住的门牌号。这是一条紧邻南温泉公园的背街,这个门牌号如今还在不在不得而知。即使还在,也决然不会是当初那幢房子了。整个南泉路的建筑,已摧枯拉朽另起炉灶。

南泉路还在,可如今,无论我是走在这条路上,还是路过29号,一抬头,已是满眼陌生。

29号俗称“八一楼”,外面半截一楼一底,我住那半截却是建在半坡上的平房。淡黄色灰板墙瓦房,完整的木地板、百叶窗,还有一圈一米高的木质护墙板。据我所知,这幢半楼房半平房的小楼,最早是一位抗战时期的国军师长的住宅。国军的人显然不会给它起名为“八一”,把它叫“八一”,估计是后来又有共军的军官住过。

我入住前的房主,就是我所认识的部队高干子女,他们是我的学生,其母亲我认识,父亲却没见过。我,至少是29号的第四代居民了。

孔二小姐、黄炎培、马英九:民国显赫一时的南泉路

1990年初 作者在南泉路29号(八一楼)

南泉路那一排房子有很多俗称,我更早一点在南泉路住过的那幢楼,就叫 “白楼”,其规模和建筑格局,都比“八一”更胜一筹,估计房主的身份比师长更高。

“白楼” 大门前的石阶平台上有一个很精巧、也很别致的幕冢,主碑是一根约三米高、形如一只大铅笔的石柱,围有一圈圆形石栏杆,石碑、石栏杆都已长满青苔,却完美无损。这是纪念一位年仅14岁,在1927年三三一惨案中殉难的女学生李远蓉而建的墓地。

住在“白楼”的时候,我每天必经过这里,印象很深,好后悔没有在原址为它拍一张照片,因为现在建了新水泥楼房,它已经被移到对面山脚去了。

在 “白楼” 与 “八一” 之间,有一个带有宽敞坝子、筑有围墙的连体洋楼,是这条街片区的“银行” 。这么短一条街就有这么大一个银行,可见重庆作为抗战 “陪都” 的地位之高。

离南泉路约一公里的虎啸口旁,还有一座规模很大的山林别墅区——孔园,则是孔二小姐的居所,后来成了九龙坡区党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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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初,从南泉公园看南泉路(左侧建筑即“银行”,右侧浓荫掩映处是李远蓉墓及“白楼”)

南泉路另一幢规模与银行差不多的楼房叫“清华”,“清华”旁边还有一座“幼儿园”,这些称谓多是从抗战期间延续下来的。

对这 “幼儿园” 我已见惯不惊了,可80年代后期,法国画家法比恩小姐( 她后来成为法国驻华使馆首席文化外交官 )见此非常赞叹。她说:“ 这幢建筑很了不得,是中国境内保存下来为数不多的法式建筑之一。 ”还指着一大块因维修拆下来扔掉的屋脊说:“ 这是一件很值钱的文物呀,真的就这样扔了么?”

可惜,凭我当时的能力,根本无法保存它,又不思以这种方式来为自己积累财富,只盼望现在有懂行的文化官员对它重视起来。

“八一 ”楼左侧紧邻的,是一幢别致的宗教建筑——福音堂,这是南泉路如今仍保存下来的唯一老建筑。正是凭借它,我才能辨认出南泉路29号故居的位置,因为当年我正与它毗邻而居。也是80年代,我与川美的几个学生,在这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圣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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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在南泉路“幼儿园”前(左二法比恩 右二作者)

驻守福音堂的是一位孤老先生,个子较高,面色红润,笑容慈祥。他是我的邻居,所以听说我们这批青年人要过圣诞节,还对耶稣充满敬意,特意为我们几人敞开教堂大门,开了所有吊灯,让我们在高大宽敞的厅堂自由活动。除了祷告,我们还根据各自的理解,在台中央十字架前,摆了各种虔诚姿势拍照,留下一批很有氛围的照片。那个厚重、高大、精美的金色十字架,令我过目不忘。暗自惊诧这个平时一推开百叶窗就可见、其貌不扬的陈旧教堂,内部何以如此堂皇?

如今方知:这座福音堂之所以能成为唯一保存下来的老建筑,是因为它的来头很大:它是抗战时专门为方便宋美龄、蒋介石做礼拜之用所建。陪都时期,位于南泉的小泉 “校长官邸”,是蒋介石在渝的四个官邸之一,住校长官邸的蒋氏夫妇,每周的礼拜,就在这里进行,乃至当时还引来一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不惜车马劳顿也来此礼拜,以一睹亚洲美人宋美龄风采。

无独有偶,当年马英九的父母,辗转来到大后方重庆,也是在这座教堂举办的婚礼——谁也不曾料到,几十年后,他们的结晶、儿子马英九会成为台湾地区最高领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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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座教堂如今的外装修太过当代,丧失了它的本来面目和历史感。

显然,这条不过200米长的南泉路,若能完整保存下来,不仅当是非常地道的 “民国一条街”,更是非常珍贵的 “陪都一条街”,因为这短短一条街上,住的都是抗战时期很有历史故事的人物。有案可查的就有八位,其中包括黄炎培、熊克武及重庆银行董事长潘昌猷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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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南泉路29号,据说是国军著名师长曾子唯沂风别墅(南泉工人疗养院)的一幢所属建筑,还有人说是另一位师长所建,不甚清楚,但那房子的标准,没师长这个级别,是建不出来的。

我每年来南泉为父母上坟都必经这条街,目睹这条老街的彻底改头换面,乃最近两三年的事,迅雷不及掩耳,刚刚发现我所熟悉的一幢房子突然没了,后悔还没有为它拍张照片,不料下一次再见时,连剩余的也都已夷为平地。始料未及。

二、南泉故人

有朋友曾看过一篇老舍先生写的他在南泉生活的文章,印象很深的是,老舍描写的50年前的南泉,竟然与我50年后在南泉生活的感受完全一样。这是一条被饶舌妇主宰的小街,一个非土著居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她们兴味盎然的素材,经过无限丰富的想象力和节外生枝的随意加工之后,一夜之间就能诞生一个让整个南泉窃窃私语的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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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毫无隐私可言——人口不多却错综关联,与外界只有一条崎岖的土公路连接,寂寞的本地妇女们,把每一点蛛丝马迹,津津有味地编成绯闻口口相传,排遣寂寞,乐此不疲。虽令人厌恶,却也必然。

公交车一到下午6点就收班,偶尔来访的朋友匆匆一见就得告辞。所以那十来年里,让我练就了一身承受孤独的本领:除了上课和政治学习,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独自一人背着画板钻入林间去写生。南泉的每条小路都有过我重重叠叠的脚印,我熟知这里方圆好几公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乃至后来,一些电视片只要是在南泉地区拍的外景,我都能一眼看出,那镜头是在哪个地方、哪个角度、甚至哪个机位拍的,能分毫不差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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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在南泉路29号门前平台,画“银行”左侧围墙一角(水粉写生)此时“银行”已经拆掉。

后来,那数以千计的风景写生大多被我付之一炬,因为一离开南泉才发现,从绘画角度看,这些画作始终未能摆脱某种桎梏,烧掉桎梏,无所惋惜。

但这12年间,每天1-5幅的室外写生,却让我与自然结下不解之缘,南泉毕竟是个风景区,每一个日出,每一片晓雾,每一缕阳光,每一颗露珠,每一个春秋,每一次风雨,都在毫不吝啬地滋润着我的心田,使我有了一种比常人更加依恋自然的特质,对自然界的微妙变化尤为敏感,在我看来,这比我能画出几幅成功之作更为欣然。当然,那点存留下来的寥寥无几的画作,如今又竟然有了文物意义。

三、法比恩的故事

80年代中期我脱离南泉去了开放的黄桷坪谋生,那时,法比恩小姐一度来我家休养。这位年轻的汉学家对中国文化的浓厚兴趣,她夜以继日地学习工作,顾不上休息,有一天突然对我说:“不行,再不休息我会垮掉了,你帮我物色个地方休整一下,我要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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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泉路29号厨房(1980年春)

我能想到的最轻松最方便的地方就是南泉,她欣然赞许。当即来到南泉路29号度假一周,游泳,登山,吃现成的可口饭菜,时不时也有些画界同行来造访。

其实她并没完全休息,一歇下来就让我翻开家传的线装书,给她讲中国画论。奇妙的是,在外国人面前讲起中国文化,我竟能从古汉语中逐字逐句如数家珍,她显然被这迷住了,对我说:“你应该去欧洲讲古汉语。”我知道那是中国文化本身的魅力。

与外国人接触越多,反而越中国。我们饶有兴味地侃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有一次,提到某人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她就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到 “他这里出了问题”,我当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不,他是这里出了问题” 。只见她睁大眼睛,望着我,寻思良久,颇感兴趣。

我的这个看法,后来还真在中医学中找到了理论支撑, “ 心为百官之首,神明出焉。”(《黄帝内经》)心理问题表现在头脑思维出了问题,但就其生理病理基础看,更与心脏相关。

一个外来人,总会比久居一处、对一切都习以为常的人更为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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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作者与法比恩在南泉路29号

有天,南泉路29号坎下来个挑担子卖嫩苞谷的农民,我们刚买了几个,津津有味才啃了两口,冷不防就冒出个城管,对着那农民一阵吆喝:“哪个喊你到这点来卖的?赶紧给我挑起走!”这是一条非常僻静的背街,只有几个零零星星的路人。见到还有几个街坊也要来买,那农民说:“好好好,把这几个人卖了就走,卖了就走……” 那城管:“还要卖?谨防我把担担给你扯来甩了!” 那农民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城管笑迷迷地对法比恩说:“ 这些人,点都不懂规矩。”不料这位洋妹子突然操起有滋有味的重庆话说:“ 哎呀,你不要对他楞个凶嘛!” 那城管望了望这个会说重庆话的金发女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结巴了好久说不出话,悻悻而去。

法比恩天天去温泉游泳池游泳,蛙泳仰泳自由泳,从这一头游到那一头。休息时像发现新大陆突然对我说:“我有个发现 —— 这些人都不是来游泳的。”见我愣愣地盯着她,她又说:“他们是来玩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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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这才意识到,游泳池里泡在水中的大多数人,包括我,也通常是来玩水的——不是酷暑,我基本不上游泳池。幸亏登山时,我体能极佳,功夫也深,老把她甩在后面,使她也体会到了中国人的又一句古话:“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各有千秋。

法比恩能以她有滋有味的重庆话融入这座遥远的东方城市,是很用心的。

有天我们去爬山,在南泉路29号楼下等了好久,我老婆还没下来,我说:“唉,她这个人就是,啰嗦得很”。

她饶有兴味地盯着我,问:“啰嗦的反义词是什么?”

“麻利。”我说。

“你这个人,”她很认真,用非常麻利的重庆话对我说,“你也太麻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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