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留守父母,真的不忍离去

面对留守父母,真的不忍离去

梁波/文

1

无意中得知母亲住院的消息,我大吃一惊。母亲今年七十四岁,虽说身体不太好,但因着一贯刚毅节俭,每逢病痛都硬撑或简单吃点药都能挺过去,这次突然住院,必是急症或重病。

急忙拨通电话,母亲却轻描淡写地说:“是老毛病,血压有点儿高,没啥大事儿,住几天院就好了,莫担心……”

我放心不下,再三追问才得知,母亲有一天突然头昏胸闷、呼吸困难,随即猛烈咳嗽,吐出好几口血,感觉实在撑不住,只好把家禽家畜交给父亲照料,独自一人住进了县医院。

电话这端,我脑海里映出母亲面黄体弱、颤颤巍巍独自住院的情景,映出父亲在猪圈牛舍里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当即决定,再忙也要请假返乡,尽一份儿子的责任。

面对留守父母,真的不忍离去

2

次日傍晚,我几经周折回到老家,迎着纷飞细雨直奔医院。

早已等在医院门口的姐姐告诉我,母亲入院时多症并发,处在“极高危”状态,虽经及时治疗没有出现生命危险,但受医疗条件和身体状况限制,尚未查出吐血的原因。

我随姐姐快步上到二楼,穿过狭窄且充满刺鼻气味的走廊,拐进病房。母亲孤零零坐在病床上,见我进门,浑浊的眼神里闪过几丝欣慰,旋即又微笑着“责怪”我,不该专门请假回来看她。

我放下行李,坐到病床边,见母亲神情疲累,脸上有些浮肿,便简单询问了病情,草草安排了晚饭,让母亲早些卧床休息。但,母亲还是东询西问,和我们聊到深夜。

随后几天,母亲被转院到省城医院,接受了全面检查和治疗。医生告诉我,母亲主要是积劳成疾,已经有十几种慢性病和老年病缠身,只能药物控制、静养调理,不要指望根治。

而我能做的,只有用善意的谎言隐瞒病情,变着花样调节一日三餐的饮食,每天陪母亲在病房里打点滴,聊聊开心的事情,或是搀她到附近公园里散散步,尽量过得身心舒适些。

母亲初愈出院时,我放大了谎言,满脸轻松地告诉她,所有毛病都已经治好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医生说的积劳成疾和慢性病,早已像定时炸弹一样,埋进了母亲的身体。

面对留守父母,真的不忍离去

3

从省城医院回到农村老家,穿过村口那片竹林,一眼就瞧见我家那幢小楼,那幢由父亲提议并亲手盖起来的三层小楼。

前年春节,七十六岁的老父亲闷闷不乐,说别人家都盖了楼房,只有我们家还住旧瓦房,全家团聚时根本就住不开。

我和哥哥姐姐常年漂泊在外,于是商量着大家一起凑些钱,交给父亲自己张罗新盖一幢小楼,也好让年迈的父母住得舒适些。

父亲是个木匠,年轻时在建筑工地上当过师傅,前前后后在老家盖过四批房子,都是土木砖瓦结构的,早已年久失修了。父亲深知,这将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盖房子,所以,一砖一瓦都格外用心。

小楼封顶时,父亲为了保留鄂北民居的瓦顶风格,和年轻的石瓦匠们一起,冒着烈日曝晒在楼顶施工。连日劳累加上中暑感冒,父亲上吐下泻,竟靠着白开水和几片止泻药,硬是撑了过来。

小楼盖好后,父亲高兴地搬进了一楼的小房间,母亲却并不入住,依然守着土灶台,守着老房子,守着她那群猪狗鸡鸭鹅。一年到头,那幢小楼就像农村的很多房子一样,闲置着,落满灰尘。

每年春节前,父母总要花好几天功夫,把小楼的每个房间打扫干净,把每张床上的被褥翻晒一遍,然后乐呵呵地望着日历,盼着我们儿女一家一家地,侯鸟一般,纷纷归巢。

这幢小楼,名义上是为了让父母留守乡间,安享晚年,事实上,竟成了我们春节团聚临时歇脚的“旅馆”。

面对留守父母,真的不忍离去

4

那天晚上,我帮母亲修剪指甲,顺便聊聊天。母亲左手不太灵便,每次听说我要帮她剪指甲,总是极愿意的。

因为长年累月在田间地头劳作,母亲满是皴皱的双手粗糙得就像树皮,指关节都肿胀变形了,指甲缝里积满黑乎乎的污垢,每个指甲特别硬、特别厚,只能用大剪刀一点点修剪。

我一边给母亲剪着指甲,一边和母亲聊着天。

“妈,你以后有什么三病两痛的,一定要跟我们讲,别瞒着。”

“你们各有各的事,大老远的,回来一趟不容易,回不来又额外操心,没什么大事,就不想让你们分神。”

“要不,还是去青岛,和我们一起住吧。”

“城里的好多东西我都不会用,去了也帮不上啥忙。上次在青岛害病,我生怕死在外面,给你们额外添负担。”

“那么,你和爸一起去青岛吧。”

“算了,不去了,外面没有家里自在,家里的花生、茶园、菜地,还有那些个牲口,都少不得有人照顾。”

母亲轻叹着又说:“趁着我和你爸现在身体还扎实,随什么都种一点、养一点、收一点,等你们过年的时候回来,就不至于打饥荒嘛。”

我知道母亲的脾气,也就不再多劝。母亲看着我修剪打磨好的指甲,自言自语地说,“农村人,一辈子做习惯了,没啥,你看哪个农村老人不做的?等到我们百年之后,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面对留守父母,真的不忍离去

5

假期最后一天,我早早起床,收拾好行囊匆匆下楼,发现母亲竟已做好早饭,变戏法似的弄了一大桌菜,还有我最爱吃的米酒煮鸡蛋。

父亲坐在桌旁,打开了两罐啤酒,摆了两个酒杯。

父亲年轻时性格爽快、无酒不欢,凭着木匠的手艺吃百家饭,喝百家酒,一斤白酒不在话下。自从前几年突发脑梗阻,险些丢了性命,母亲便谨遵医嘱,严格控制父亲饮酒了。

我不贪杯,从未早餐饮酒,但也不好扫了老父亲的兴,于是坐到父亲身旁,端起杯。这时,母亲从厨房走过来,怼了父亲一句,“医生说你喝不得酒,你悠着点,莫由着性子喝坏了……”

“我晓得,你莫操心,喝几杯啤酒不要紧。”父亲呷了一口酒,不耐烦地打断母亲说,“波儿难得回来一趟,今天就要走了,这酒哇,是喝一口就少一口,喝一回就赚一回。”

母亲闻言呵呵一笑,不再说什么。

其实,父亲的酒量早不如当年,一罐啤酒就喝出几分醉态。他不过是想借着几杯酒叮嘱我,安心在外不要担心家里、和领导同事搞好关系、少抽烟少熬夜注意身体,诸如此类早已叮嘱千遍的道理。

我举起酒杯敬父亲,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父亲听着很受用,一口喝干杯底那点酒,开怀大笑起来。笑容从他布满老人斑的脸上荡漾开来,把皱纹挤得愈加密了。

面对留守父母,真的不忍离去

6

饭后,预约的出租车到了,该出发了。

虽然早已告诉母亲,这次返程是坐飞机,只能轻装出行,但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给我准备了大包小包,鸡蛋、茶叶、干豆角、黄花菜等等。见我多数东西都没带走时,母亲一声轻叹,满眼失望。

我想,也许因为父母生活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他们一辈子穷怕了,这种渗到骨髓的担忧和害怕,变成一种囤积的习惯。

所以,即便现在生活富足了,依然要囤积一切能够囤积的干粮,以备世道之变和不时之需。至少,也要为儿孙们囤积各式各样乡里特有的年货,以便他们春节过后,从乡下拉到城里去享用。

对漂泊的游子来说,每一次归乡都满心欢喜,怎么待都待不够;而每一次离别,总会有太多不舍,恨不得多留一分钟。

我在车里,父母在车外,故作轻松地挥挥手,彼此都是满脸带笑,眼中凝泪。于是我催促司机,赶紧出发。

经过村口的时候,我叫出租车稍微慢一些,让我多看一眼生我养我的乡土,多看一眼炊烟缭绕的乡村,这里留守着我年迈多病的双亲,而我这一去,又是几千里。

真的不忍离开。

面对留守父母,真的不忍离去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