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去年，“中鐵城際”打著央企旗號，成為唐山等不少政府單位的座上賓。不久前，中鐵方面發佈公告，稱他們從未成立過這樣的公司。今年4月4日，唐山市公安局路南分局已就此事立案調查。
“中鐵城際”關聯公司在參與的項目中打出了央企廣告。記者 李曉磊/攝
《民主與法制時報》記者 李曉磊 焦新波 河北唐山 報道
7月21日早上6點多，睡夢中的趙誠被手機擾醒，電話那頭是唐山一名官員，“你們那的中鐵集團出事了，是個假央企，人家真的都發公告了。”
寥寥數語，趙誠感覺後背發涼。在唐山某事業單位工作的他，曾與這個假央企深度合作，並擔任過副總。
所謂假央企，名為中鐵城際控股有限公司（簡稱中鐵城際）。近一年來，他們打著央企名號，與多個政府單位簽訂合作協議。不久前，卻被證實身份造假。
弔詭的是，在工商登記內檔與外網中，均能查詢到中鐵城際由真實央企控股，並且為最大股東。趙誠和其他領導一樣，都是基於這點，選擇了相信。
但是，它的央企大股東今年7月20日發佈公告稱，從未設立過中鐵城際，與之也不存在任何股權關係，甚至毫不知情。
民主與法制社記者經過數月採訪發現，有關此事的各方信源都在極力為自己正名，就連中鐵城際實際控制人田寶悅，也高呼自己才是受害者。
不過，今年4月4日，唐山市公安局路南分局已就此事立案。3個多月過去了，警方已確定中鐵城際在註冊成立時，有人提供了假公章、假執照、假簽字。這些資料，在工商部門全部過審。
一路造假拿到真執照
中鐵城際2017年9月14日在河北唐山成立，註冊資本5000萬元。工商資料顯示，它現在的5個股東中，4個有官方背景。
第一大股東是中國鐵路物資股份有限公司（簡稱中國鐵物），注資1500萬元，持股30%，由國務院國資委管理；第二股東為中鐵快運股份有限公司（簡稱中鐵快運），投資1000萬元，持股20%，由財政部持股的中國鐵路總公司直屬。
這兩家央企在最早的原始股東中。此前，另外三個股東，為其他關聯公司。中鐵方面報案後，這三個股東被更改。
變更的三個新股東，有絲路新城建設開發有限公司，它100%控股方是中國城鎮化促進會，該社團由多個部委發起成立，但電話無人接聽。
另外，慶雲康健物資有限公司也是新股東，在工商登記中顯示的電話為空號。該公司是中國健康產業投資基金管理股份有限公司100%持股，瀋陽市國有資產經營有限公司、中國化工進出口總公司等，是其發起人。
中鐵城際最後一個新股東為中國能源投資有限公司，港資背景，非北京的同名國企。
中國鐵物法務部門人士透露，今年3月底他們收到反映，確認自己無投資持股後，便與中鐵快運共同前往唐山市工商部門，調取檔案。
結果顯示，中鐵城際在註冊時，向工商部門提交的涉及央企的營業執照、公章、法定代表人簽字等均系偽造，並且痕跡明顯。
“中鐵城際”方面向工商部門提交的虛假執照。記者 李曉磊/攝
例如，在中鐵城際工商內檔中，顯示中國鐵物營業期限截止日期用星號代替，中鐵快運營業期限為“無固定期限”。正規營業執照中，並非這種格式。
但有關這兩家央企執照複印件上，出現了手寫的“與原件一致”的字樣。
有意思的是，記者在掃描假執照上二維碼後，手機上竟然出現了真實的工商信息。對此，涉事央企感到詫異。
不僅如此，據記者調查，中鐵城際註冊地址也有問題。工商執照裡，他們地址是唐山市路南區金三角陶瓷建材城A區111號-1，另外兩個關聯公司為111號-2、111號-3。
金三角陶瓷建材城位於唐山市郊，裡面都是作坊式商戶，從外觀看，很難看到與央企有什麼關係。整個區域內，也沒標註“A區111號-1、2、3”的商鋪。
商鋪運營方負責人向記者透露，2017年，他們與一個田姓人士簽過租房協議，“房子只有幾十平方米，每年租金2萬元，但至今沒付款，早租給別人了”。
他們沒想到，田姓人士已拿著租房協議等，註冊了3個公司。
中鐵城市董事長田寶悅告訴記者，這件事是自己的弟弟去辦的，他並不知情。至於為何不付租金，他支支吾吾。
那麼，這些虛假材料是如何過審的？唐山市工商部門表示，他們僅對提交資料做形式審核，“控股公司只要是存續狀態，拿著執照複印件加蓋紅章就可以。”對於這些資料的真實性，無法核驗。
涉事公司稱被代辦忽悠
幾經周折，中鐵城際董事長田寶悅接受了民主與法制社記者採訪，作為公司實際控制人，他稱“被工商註冊代辦公司忽悠了”。
田寶悅是唐山人，早年間在山西做煤炭生意，近幾年才回河北。他在山西的公司曾列入過被執行人名單。
據田寶悅介紹，剛回來時，他就想成立有國資背景的混合經營企業，為此專門去北京，諮詢了工商部門的朋友，朋友說這很難辦。
於是，田寶悅找到一家名為北京新時代財務管理公司的代辦，但工商信息中，查詢不到該公司存在，“我只記得對接我的人叫王忠雨（音），電話打不通了。”
田寶悅告訴代辦，他成立公司目的是想參與唐山市路南區城南開發區建設，最好是國有控股，“這樣的話，和別人談判比較好使。”
需要指出，在2017年之前，已有三家以“中鐵如家”開頭的企業，與田寶悅有關。涉及食品、種植和旅遊。
所以，田寶悅讓代辦把企業名稱重點放在“中鐵”二字上，代辦則表示，可以搞定中鐵系央企參股。需支付75萬元服務費，半信半疑的田寶悅前期先付了10萬元。
按照代辦要求，他提交有關材料後，並讓弟弟和遠方侄子具體對接，法人代表謝某也是他朋友。很快，中鐵城際名稱被工商部門核過。
讓田寶悅驚喜的是，大約去年9月份，代辦公司給了他中鐵城際的工商執照原件，他也在國家工商總局主辦的“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中，查詢央企控股信息，經營範圍第一條就是“以自有資金對城南開發區中鐵產業園投資建設”。
有了這些保障後，田寶悅馬上付了剩餘的款項。但代辦公司告訴他，如果和中鐵對接，必須通過他們。
緊接著，田寶悅開始拉人。
除趙誠外，北京的於先生，以及天津的魏先生都被列入領導層。於先生說，他前期投入到中鐵城際300多萬元，“原本只想攬點小工程，沒那麼大野心”。但田寶悅想讓他當公司法人代表，然後去銀行貸10多億資金，用於城南經濟開發區。
“我就是做餐飲的，聽聽都嚇死了，這要是還不上，我們幾代人就搭進去了。”於先生覺得不靠譜，萌生了退出之意。
據他透露：“田總帶我去北京說是見中鐵領導，但沒讓我進門。”於先生現在甚至記不清當初是去了哪裡的辦公室。
半年多前，於先生正式退出中鐵城際，300多萬元也要了回來。同樣退出的還有趙誠。
他倆透露，田寶悅自稱副廳級幹部，但田寶悅否認了該叫法。魏先生則以早就不在中鐵城際為由，婉拒了採訪。
中鐵城際的擴張卻沒停止，他們先後註冊了億合天資產管理（深圳）有限公司（簡稱億合天公司）、中林建投集團有限公司（簡稱中林建投），和帶有“中鐵”“中鐵城際”“中中冶”十餘家關聯公司，不少在北京成立。涵蓋商業管理、保險經紀、文化創意等。
而且，中鐵城際系的股權、法人代表不斷更換，紛繁複雜。
依據中國鐵物法務人員透露，他們報案後，警方曾建議他們暫緩向工商局提出撤銷股權申請，理由是便於偵查。
政府的“座上賓”
但田寶悅告訴記者，他最想做的還是城南開發區。在中鐵城際成立前，已與政府談判多次。不過，也正是該項目讓田寶悅後期產生了疑心。
城南開發區目前屬路南區，位於唐山市東南部，總規劃面積23.22平方公里，涉及女織寨鄉、稻地鎮共計15個行政村，村民2.2萬人。
記者從官方獲悉，城南開發區一級建設方為榮盛發展集團，2017年10月17日，路南區政府與該集團正式簽訂合作協議，雙方採取PPP模式。
田寶悅說，他要參與的城南開發區，和榮盛無關係。
2017年11月20日，他們在北京，召開了中國·中鐵未來動力城暨唐山市路南區城南開發區項目對接會，稱項目佔地2800畝，預計投資350億元人民幣。路南區幾個主要領導表示，將在用地、行政審批、稅收等方面依照相關政策予以全力支持。
而且，路南政府為了給中鐵城際騰地，還拆遷了幾個村莊。幾個村民說，他們知道是央企中鐵要來建設後，才配合了工作。
田寶悅稱，前期的確想先投20億元，發現自有資金不足後，就想讓持股50%的中國鐵物和中鐵快運參與進來投資。
後來，他不斷聯繫代辦要求見中鐵領導，都被拒絕。直到今年3月，代辦電話無法接通，他派人去北京找代辦後，發現公司已人去樓空。當然，這些都是他的單方說辭。
另外，田寶悅拿著央企名號，和其他地方簽了不少協議。直到4月初，中鐵鐵物和中鐵快運報警。“我也去做過筆錄了，就把實際情況交代了下。”田寶悅說，自己從沒懷疑過央企控股是假的。
有知情人說，目前拆遷戶的安置成為官方較為棘手的問題。截至發稿，路南區有關領導，未回應採訪要求。
“本來一切正常，被中鐵這麼一整，啥也搞不了了。”田寶悅遺憾地說。
另據調查，差點被田寶悅投資的還有唐山市古冶區。2017年5月16日，在中鐵城際還未成立前，他們就以“中鐵城際集團”名義出動了17人的考察隊伍到古冶區調研，官方核心領導班子全部參加。
這種官方調研還延伸到河北承德。承德一官員說，田寶悅帶著團隊到當地考察，吃飯間，田寶悅說：“領導，我們100億資金的指標……”田寶悅承認了這一點，“我要是早知道是假的，會做這種傻事？”
不過，今年7月22日，第四屆“一帶一路”園區建設國際合作峰會暨第十五屆中國企業發展論壇營商環境峰會在北京舉行時，田寶悅仍以中鐵城際的國企身份參加。
與唐山城投的合作之謎
實際上，田寶悅早早就開始了與國企合作的模式。
2016年左右，中鐵城際還沒成立，田寶悅以“中鐵如家”名義，與唐山城市建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簡稱唐山城投）合作，該公司是國企。
前幾年，唐山城投在唐山火車站西廣場，建設了兩棟20多層的商業樓房，當地人早先稱之城投大廈。田寶悅說，他和唐山城投協議，用8.8億元將大廈整體買下。
“我先給了1000萬元。”田寶悅表示，之所以沒付完，是因為落成的大廈建設與消防手續沒辦下來。儘管如此，雙方合作後，他還是委託北京大屋房地產經紀有限公司（簡稱北京大屋）對外招租。城投大廈也改名為中鐵城際廣場。
記者採訪到了幾名在2017年3月和4月份在中鐵城際廣場買過房子的人。購房人說，與他們簽約的是中鐵城際房地產開發（唐山）有限公司，需交定金10萬元。
這家公司註冊成立時間為2017年2月27日，後期成為中鐵城際關聯公司，法人代表是胡某平，記者撥打其在工商登記時留下的手機號，對方詢問一番後，稱不是本人。
田寶悅對記者說，收錢之事是北京大屋乾的，總共收了3000多萬元，“然後他們卷錢跑了，我自己把這部分錢拿出來，退給了業主。”
記者撥打了北京大屋在工商部門留下的電話，始終處於關機狀態。如此一來，田寶悅的說法就難以佐證，可公開資料顯示，北京大屋的確曾於幾個月前在唐山招聘過。
田寶悅透露，現在他和唐山城投沒解除合作關係，目前大廈對外的招租代理，仍是他找來的。眼下，這些代理銷售人員，還是以央企控股名義宣傳。
田寶悅承認，他接手該項目後，的確打出過“央企品牌，助力城際發展”的廣告，這些廣告至今能在現場找到。
至於唐山城投為何與田寶悅合作，賣出大廈有沒有經過討論、批准和招投標？今年4月，民主與法制社記者開始調查此事時，就向唐山城投提出了採訪請求。不久前，記者再次提出採訪，對方始終沒有答覆。
涉中青旅實業違約事件
雖然中鐵城際註冊地在唐山，但他們在北京有個總部辦公地。記者實地採訪發現，這座位於豐臺銀地西路18號的白色多層小樓上，至今懸掛著“中鐵城際”招牌。
“中鐵城際”被指用假資料辦出了真實的央企控股執照。記者 李曉磊/攝
而入門處是其關聯公司“中鐵城際文創”標識，公司人員說，他們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和中鐵城際也沒關係。
著急與其撇清關係的還有關聯的億合天公司。中國鐵物發佈公告後，他們稱，對中鐵城際的違法行為並不知情，也在第一時間報了案。億合天公司表示，中鐵城際入股他們公司期間，並未參與日常運營，將立即啟動股權清退程序。
另外，把中鐵城際事件推到風口浪尖，還有個重要的細節，就是中國鐵物從網絡新聞中，發現他們被中鐵城際牽扯進中信信託資金的違約中。
2017年5月4日，中信信託發起設立的“中信·長天2號北京黃金貸款集合資金信託計劃”（簡稱長天2號），向北京黃金交易中心有限公司（簡稱北京黃金）發放不超過10億元信託貸款。
借款人北京黃金2018年5月4日未能按信託貸款相關交易文件約定償還相應到期本金5億元，到期應付利息1051萬元，據交易文件的相關約定，借款人已構成實質違約。
據悉，這筆信託貸款，保證人為中國青旅實業發展有限責任公司（簡稱中青旅實業）。
今年5月3日中青旅實業向中信信託、平安信託發送《延期兌付申請函》，稱因其“資金鍊緊張、原計劃的資金籌措方案目前尚未落實”導致無法按期籌措足額償還到期債務，提出延期兌付申請，並承諾於2018年7月4日前償付其下屬子公司北京黃金對該信託的欠款債務。
但到了7月4日，中青旅實業並沒有按《延期兌付申請函》中承諾的，償付其下屬子公司北京黃金對該信託的欠款債務。
尤為重要的是，5月28日，據工商資料顯示，在中青旅實業爆出債務違約後，其法定代表人隨即發生變更，由傘翔宇變更為李興錄。在此之前，李興錄為中青旅實業董事。
另外，變更的不只是法人，北京黃金為中青旅實業子公司，中青旅實業持股66.88%；中青旅實業控股股東為潤元華宸投資管理（北京）有限公司（簡稱潤元華宸），持股比例為75%。
然而，潤元華宸的實控人也突然發生了變更，實控人變成中林建投，持股80%。
中林建投股權調整協議顯示，他們的實控人大股東為中鐵城際，持股65%，這個問題，最終指向中國鐵物。眼下，該案還在進一步偵查，警方也沒向中國鐵物透露太多。
“事情發生後，我手上33個合同都被迫解除合作了，還被人當成騙子。”田寶悅表示，自己正在研究起訴中鐵方面，理由是，他們沒等到警方最終調查，就發佈了公告。（文中趙誠為化名）原標題：虛假資料辦出真國企執照，山寨“中鐵央企”唐山行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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