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之日就要到了
在這戰鬥的一年裡
再沒有嬰孩的第一聲啼哭更能提醒你已進入中年了。這是個女孩，皺著眉頭哭著。大概她也象門口那個護士一樣，不相信這揹著書包，滿臉胡茬的人就是她的爸爸吧。
常言說：人過三十不學藝。而我象故意和年齡作對一樣，日夜埋頭在作十幾年前應做的事，投考普通大學。當然啦，鼓勵支持，冷嘲熱諷，各種反映都有，但最激勵我幹下去的卻是這樣一件小事。
開春的時候，一些外國的技術人員和廠商要來修理一臺進口的色譜儀。這臺儀器已經好幾年沒有人動它，在角落裡發著令人望而生畏的幽光。當它得以重見天日的時候，我們花了幾個月的日日夜夜，都無法使它正常工作。由於在保修期，根據合同請原公司派人來修。
經這些外國人幾天的檢修，機器正常了。而我們既不知道它怎麼壞的，也不知道它怎麼好的。在和這些外國人的座談會上，在他們友好的外表下面，在他們彼此會意的眼神裡，我們感到了他們無法掩飾的輕視，好象針扎一樣。回家的路上我和老陳，我們的技術員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分手的時候，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慚愧呀！”我理解他的心情，作為祖國培養了這麼多年的技術工作者，再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了。在他的話裡，不僅有內疚，更感到一種力量。從這以後，我們專業小組不約而同地開始了一個鑽研學習的熱潮。我們的口號是：向“四人幫”討還時間，為祖國爭光。而我更給自己立下一個目標，要在這一年裡，拚命拿下本行的專業和外語。學習是困難的，眼前線路圖象蜘蛛網一樣，而單詞忘得比記得還快。在深夜，當我眼睛發疼，頭腦快要脹裂的時候，我也常想何必呢，快三十的人啦。但我一想到外國人眼睛裡流露出的嘲笑，便感到一股不可遏制的力量。用冷水沖沖頭，繼續看到天色微明。半年的時間，我雖然能捧著字典看說明書了，但無法懂得它的原理。有時我想，如果我能在學校系統地學習一下多好啊！但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那是有門路的人的地方，再說，誰要你這個老學生呢?！
所以，你是可以理解的，當我知道象我這樣三十歲的人，也可以有一次最後的機會考大學時，是多麼的振奮！我拿起學生時代的課本，好象見到了久逢的朋友，當我用鉛筆解題的時候，就好象以往老師站在背後盯著我，心裡撲撲直跳。開始，我還不好意思把中學課本拿到單位去看，但我一想到那外國人的眼神，便一下拋掉了全部包袱。年紀大，水平低，並沒有什麼可羞，可羞的是關鍵時刻你拿不出東西來，丟祖國的臉。我很快瘦下去了。母親，她是一個退休的教師，望著我深陷的眼睛搖著頭。但她總是在半夜給我端上一碗熱雞旦湯麵，輕輕地說：“別累壞了，哪能十年的功課，一下子……。”我感到她走了，卻給我留下了難言的溫暖和鼓勵，她是支持我的，但心疼。
考試日期一天天近了。我的孩子也一天天快要出世了。如果不是別人在圖書館找到我，別說孩子出世，就是孩子她媽住院了我都不知道。當我衝進病房時差點把阻攔的護士撞個跟頭。我站在這嬰孩面前的那種驚喜和惶恐的心情是每一個第一次作父親的人都可以理解的。但我站在孩子和疲憊的母親面前的另一種心情卻是別人沒法體會的。在這一年裡，我幹了什麼呢?別說當個好丈夫，更不用說當個好爸爸了。我捏著自己油汙的帽子，半天才說出一句：“我應該乾點什麼呢？“什麼也不用你了”。她吃力地張開蒼白的咀唇，“你去溫書吧。”
當我回家攤開書本的時候，我回想起這一年，我感到儘管在家庭裡我是這麼不稱職，但我是和時代的脈搏一起跳動著，堅實、有力。我想，親人和這剛剛出世的姑娘會理解我的。不戰鬥，再年輕也已經衰老，戰鬥，再年老也會永葆青春。誰說人過三十天過午？我感到在自己身上正復甦著一股沉睡十年的新鮮旺盛的活力，我感到自己年輕了，樸實了，振奮了。這些平凡的有時往往是枯燥的學習不正是向那些政冶空談家討回青春的戰鬥嗎?
上面那篇文章是1977年高考中誕生的一篇滿分作文，作者是一位北京考生。當年高考由於時間緊迫，所以各省單獨出題，北京卷的作文題目就是“在這戰鬥的一年裡”。
但這一篇40年前的文章卻帶給我很深的觸動，個人、家庭、國家、時代在作者的筆下牢牢地連接在了一起。
這故事本身沒什麼新鮮，甚至有些俗套——外國人的不屑、母親的雞蛋麵、妻子的理解等等都是常見情節。可是作者用一個個細節把文章充實起來，就會產生動人的效果。
我捏著自己油汙的帽子，半天才說出一句：“我應該乾點什麼呢？“什麼也不用你了”。她吃力地張開蒼白的咀唇，“你去溫書吧。”
心都化了好麼……
1977年還有一篇滿分作文流傳甚廣，山西卷：
心裡的話兒獻給華主席
我在詞彙的花園裡採集，構築我心中最美好的詩句；我在音韻的瀚海上游渡，譜寫我心中最莊嚴的樂曲。啊，英明的領袖華主席，我把心裡的話兒獻給您；我把火熱的頌歌獻給您。
是您，在革命航船臨險觸礁的時刻，用偉大的膽略消除了沉淪的危機；是您，在失去血澆灌的壯麗江山，就被他們——“四人幫”一朝毀滅？多少次啊多少次，我從託兒所門口走過，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呀，有的才呀呀學語，剛剛學會喊“毛主席萬歲”，他們望著毛主席遺容的照片，還說：毛主席累啦，正在睡覺、休息。我的心呀如雷炸，似電劈。鮮花般的孩子們喲，會不會重新了導師的時刻，用播春的大手，驅散了“四人幫”蒙在我們心頭的憂鬱。誰能忘，那一九七六年揪心撕肺的九月九日，我們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主席逝世的消息，驚啞神州大地；悲慟的哀樂，化作傾天淚雨。彷彿是，革命的心臟停止了跳動，階級的大腦停止了思慮，歷史的前進停下了步履。不呀不！我從沒懷疑，勝利將永遠歸於無產階級；光明將永遠歸於共產主義。因為導師留下的光輝思想——這克敵制勝的銳利武器，已緊緊地操在八億英雄人民的手裡。我們的心裡憂慮重重，誰不在縈懷著這個問題：革命的航盤誰來掌？導師的業績怎繼續？未來的航手呀，駕駛神州鉅艦向東還是向西？會不會象今日蘇聯出現巨大的彎曲？是誰道，擔憂沒有道理！君不見：那陰暗的角落裡，磷火般的昏黃燈下，正在彩排一幕篡黨奪權、稱帝登基的醜劇------啊，我的心呀怒火憋壓，簡直要騰空而起，我的心呀火燎刀攪，簡直要窒息呼吸。多少次啊多少次，我們揮動著銀鐮，擦拭著機床，肩挎著武器，想著祖國的過去、現在，以至將來，緬懷毛主席的洪海恩情，豐功偉績；心裡在問，難道導師用全部心穿起階級教育展覽館裡那件件血衣？！我彷彿看到巴黎公社社員牆邊那殷紅殷紅的鮮血遍地；我彷彿聽到波羅的海“阿芙樂爾號”，在叛徒手中沉淪的淒厲、揪心的汽笛。啊，是誰和著我們起伏的胸潮，在他的心裡積聚下盪滌邪惡的震天霹靂？是誰同著我們急促的呼吸，在他心裡籌劃下剷除“四人幫”的宏略大計？
啊，怎能忘，一九七六年那振奮人心的十月六日。看到啦，看到啦！我心中的希望之星冉冉升起——是您啊，英明的領袖華主席，以擎天的膽力，偉大的氣魄，一舉粉碎了王張江姚“四人幫”陰謀篡黨的詭計，挽救了黨，挽救了國家，挽救了革命，使革命鉅艦化險為夷。您大步跨上神州革命鉅艦的舵位——天安門，您的巨臂一揮，一揮，集聚了無產階級的全部嚴厲；您深思熟慮的眉宇，凝聚著人民八億的意志。------啊，九月的愁雲，化作十月的虹霓，九月的悲淚，化作十月的喜雨。我們胸潮沸騰，猶如大海狂瀾，呼喊著拯救了危亡的敬愛的領袖、英明的舵手華主席，華主席，華主席。
我呼喊著您的光輝的名字，感到如此親切，如此熟悉。忘不了，汾河灣畔怒浪激，呂梁山裡殺聲起，您走遍千山萬水，砍斷過日本侵略者的鐵蹄，創造過飛殲蔣閻匪幫的奇蹟；忘不了，翠竹千里，稻香吐綠，送走晚霞，迎來晨曦，您在太陽的故鄉扶持過合作化田野上的耕犁，斬伐過公社化道路上的叢叢荊棘；忘不了，珠峰起舞，捧起哈達萬匹，渤海揚波，笑成萬朵金菊，您在雅魯藏布江濱訪問昔日的奴隸，您在唐山、營口災區撒下黨的春雨------啊，華主席，華主席，華主席，我千聲萬聲地呼喊著您的光輝名字，心裡迴響著一個馬列主義的哲理——革命鑄造了領袖的偉岸身軀，領袖體現著人民的根本利益。這就是啊，我人民八億為什麼如此激動、狂喜，心曠神怡，這就是我人民八億如此親切、熟悉，因為您的脈搏過去、現在以至將來，都將和八億顆心呵緊緊地跳在一起。
啊，敬愛的領袖華主席，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給您唱，我有多少貼心的話兒給您講。我的頌歌呀，也就是我的誓言，也就是我的紅心，我要全部獻給您。您的每一個指示都將是未來勝利凱歌的旋律，您的每一滴心血，都將會化作革命排山倒海的動力。征途呀，縱有千座浪嶼、萬叢荊棘；革命呀，縱有千道險隘，萬道難關，我八億人民跟著您呀，丹心不變，壯志不移！讓偉大領袖毛主席與他的偉大戰友周總理、朱委員長含笑千秋吧！他們開創的事業呀，將永遠和勝利不可分離。敬愛的領袖華主席，您必將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光輝，照耀通向共產主義的新的偉大長征的千里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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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的作者叫邊新文，在這次高考中考入山西大學中文系，後來留在山西主要從事宣傳工作。
這篇高考作文應該是提前準備好的，但是那也相當不容易。1700個字的一首詩，一韻到底，這文字功底太深厚了，它拿滿分我是雙手贊成，比現在的高分作文不知道高到哪去了。
（別提什麼立意落後的問題，每個時代都有自身的特點和侷限性，過30年再看我們現在的文章，那些觀點思想說不定更加可笑）
優秀的藝術作品需要作者對生活有深切的感悟。在這個娛樂至死的年代，孩子們玩的太多，思考的時候實在是太少了。
附，1977年各省高考作文題目合集：
1. 難忘的一天（山東、陝西、寧夏）
2. 緊跟華主席，高唱《東方紅》（安徽）
3. 從“科學有險阻，苦戰能過關”談起（安徽）
4. 英明領袖華主席和吉林人民心連心（吉林）
5. 偉大的勝利——難忘的1976年10月（吉林）
6. 《一個青年礦工的變化》讀後感（四川）
7. 學雷鋒的故事（湖北）
8. 讀實事求是（內蒙）
9. 在紅旗下（內蒙）
10. 不到長城非好漢（甘肅）
11. 我們的心飛向毛主席紀念堂（河南）
12. 為抓綱治國初見成效而歡呼（河南）
13. 致全國科學大會的一封信（陝西）
14. 在我報考大學的時候（寧夏）
15. 我們應當怎樣度過今後不平凡的23年（河北）
16. 園丁讚歌——記我最尊敬的一位老師（河北）
17. 心中有話向黨說（河南）
18. 我在這戰鬥的一年裡（北京）
19. 苦戰（記敘文 江蘇）
20. 大治之年氣象新（貴州、廣東）
21. 難忘的時刻（江西）
22. 當我想起周總理的時候（新疆）
23. 駁“難”（新疆）
24. 心裡的話兒獻給華主席（山西）
25. 為四個現代化做貢獻（山西）
26. 《大慶見聞一則》讀後感（福建）
27. 在沸騰的日子裡（遼寧）
28. 談青年時代（遼寧）
29. 宏偉的目標鼓舞著我（天津）
30. 他象雷鋒同志那樣（天津）
31. “知識越多越反動嗎”（上海）
32. 在抓綱治國的日子裡——及先進人物二、三事（上海）
33. 我們要繼承革命前輩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廣西）
34. 難忘的日子。（陝西）
35.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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