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引子

週六上午到孔孟之鄉參加“婦科微創論壇”,為了發言時不被打擾,我照例將手機調成飛行模式。十點半發完言將手機轉換成常規模式時,才突然想起當天是我值四線班!

我半個月前就將班換給了一個同事,但我忘記通知底下值班醫生了。要是在我發言的這幾十分鐘,下級醫生有事電話找不到我怎麼辦?這可是不能開玩笑的啊,一身冷汗!

所幸,點開婦產科微信群后,沒有發現任何呼叫我的痕跡。欣慰之餘,立即在群裡發了一條微信告知三線。然後,微信群的畫風開始變化。相關同事的回覆讓我意識到是我把值班日子記錯了!週六不是我值班,週日才是!我尷尬回覆:“我過得太著急了!”

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兩個因為年齡關係離開了值班隊伍的老大哥開始了諄諄教導,鼓勵中夾雜調侃。狼狽歸狼狽,也讓我在回京的高鐵上再次萌生“以溫暖文字記錄一地雞毛”的衝動,在路上整理出這篇《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1993年秋天,我進入北京協和醫院婦產科工作。兩個月之後,我成為同一批進入婦產科的5人中第一個獨立值班的人。不是因為成績突出,而是因為我第一輪輪轉的是計劃生育病房,比其他幾個傢伙最先學會了人工流產和刮宮----一線值班醫生最需要的基本技能。

上第一個夜班時的時候,我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激動。是的,從醫學生、見習生、實習生,到小跟班,我終於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醫生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對獨立值班充滿了渴望,因為它讓人有神聖感和成就感。

當時交接班地點是在老樓11號樓3層的產科病房的醫生值班室。值班室就在護士站對面,三張床圍成一個U型,值班醫生夜裡在這個屋子裡棲息,不分男女。

儘管後來我知道這種值班室模式已經延續多年了,但最初連我都有些無法理解。男的倒是無所謂,女同事咋就這麼容易就範,在這麼小的“同一個屋簷下”湊合?

我的不理解是有道理的。一個Z姓女大夫向來害羞,說話就臉紅,不願意和這些“臭男人”呆在一個房間。於是一個同樣姓Z的男醫生如此安慰:不用擔心啦,那個誰已經在這裡睡過了,還有那個誰誰也在這裡睡過了。於是,Z姓女大夫只好在這個值班室裡湊合了。

然而,後來她才知道,那幾個所謂的誰誰誰並沒有在這裡住過,她,是第一個被螃蟹吃掉的人!

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前輩中果然有高人!女Z大夫後來去了美國,男Z大夫後來去了日本。當然,與值班室沒有關係。

兩個Z大夫的故事是我值班時從偉岸的S大夫那裡聽來的,從他那裡還聽到了值班室裡的另外一個故事,事主是一個曾經在菜市場拉偏架,讓我狠狠揍了一個人的G大夫。

G大夫是典型山東大漢,詩文很好,後來去了美國。每年三月初科裡同事到西山看望他已故老師的時候,他都會從大洋彼岸發回紀念詩文,其情切切,令人動容!

G大夫有一個愛好,喜歡到處題字。一次他在值班室雙層床的床板上寫了一句話:“GJM在此一夢”!睡在下床的人,一躺下就能看見。

沒想到後來去了日本的Z大夫對這句話進行了潤色,把“一”字去掉,在夢字的後面加了個“遺”!

山東大漢操起手術刀把這一段話給刮掉了,而且,題字的愛好也放棄了。

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那時年輕,值班偶爾也有頑皮。有一年除夕我值班,前半夜一點兒事情都沒有。11號樓2層的病人已經全部出院,病房空了。我和“護士姐姐”們一起在病房樓道看春節聯歡晚會雜技節目的時候,為了顯擺,我在地上鋪了一張床單,在上面拿大頂、玩側手翻,給病房增添了不少節日氣氛。

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所幸是在沒有病人的病房,沒有驚動到病人,否則一旦有人揭發,說小可小,說大可大。大到當事人掉飯碗,直接領導受處分。我問過律師,事情已經過了20多年,即使是告發,也過了時限了。

這番折騰不但感動了地面的人,也驚動了天上的神!後半夜來了8個病人,每一個病人的病情都像“對面的女孩”一樣---不簡單,折騰得我後半夜屁股一點兒都沒有接觸到床鋪。

值班還會帶來緣分。1995年的一次值夜班,讓我和一個北方大漢成為了朋友,前不久還參加了他兒子、也就是當年值班我參與搶救的那個早產兒的婚禮(點擊閱讀 一場和我有22年緣分的婚禮!)。

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其實,在這段緣分之前,值班還給我帶來了另一段緣分。

剛開始值班的時候,我可以說是酷愛值班,偶爾會主動替住得遠的同事值個夜班,反正我住單身宿舍,也沒啥娛樂活動。沒想到有一次替班,居然帶來了實質性回報。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參加工作後,一些同事,包括老黃(榮麗)大夫擔心我成為老大難,就張羅著給我找對象。一個姓W的大夫還傳言,黃大夫很負責,在把對象介紹給我之前,已經在門診做過婦科檢查!

最初幾次“談話對象”是醫務同行,均以失敗告終。儘管如此,值班的時候,為我張羅對象依然成為討論主題。一次我和S醫生值班,她本來就是熱心人,加上我曾經幫她值過班,她又提起了對象話題。

鑑於前幾次的教訓,我說我不想找同行,否則將來都值班,家裡就沒人了。我說我喜歡老師,因為他們至少有寒暑假,將來還可以照顧小孩。

S大夫說:“巧了,我手裡就有一個,我妹妹閨蜜,長得倍兒漂亮!”。

S大夫言必行,行必果。就在那個星期天之後,她給了我一張照片,背面是電話號碼。然後,我就按照那首歌的歌詞操作了:“後來,我總算學會了自己去愛”......生活軌跡就漂移成現在這樣子了。

1995年,當時的新樓、現在的內科樓建好了,我們科也搬了家。但是,由於要把更多空間讓給病人,搬家後的值班室模式仍然維持原狀。兩個上下鋪,可容納4個人同時就寢。您是不是有些擔心,這種值班模式難道不出問題?呵呵,值班都累成了狗,逮著點兒時間就會睡覺,哪裡有時間和精力去迸發火花?至少,在那個環境,我是一點沒有的。

最近十年,醫院“待同事如家人,提高員工幸福感”,值班環境改善了不少。不僅男女同住的值班環境沒有了,作為四線值班,可以在賓館式服務的“北配大酒樓”開房,住宿免費,但不管飯,也不陪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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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沒有微博微信,前半夜閒下來的時候,幾個值班大夫會在值班室裡天南地北的侃大山,有的當然也抽抽菸。那時候單身宿舍還沒有空調,有一個當時還是研究生的S大夫,我值長夜班那個夏天,她到值班室來蹭空調。

我喜歡講故事,S大夫喜歡聽故事。我講的多半都是科裡流傳下來的、百聽不厭故事,比如“寧讓自己虎口撕,不讓產婦會陰裂”啊、“給產婦當啦啦隊,結果自己脫了肛”啊、還有就是面對非洲大媽“婦產科男大夫,賣藝不賣身”、等等一半真實一半演繹的經典段子。

我講了也就講了,但S大夫很有心,很有科學精神(後來她得了全國婦產科大會優秀論文一等獎)。她聽完故事後,會去7層的小格子間用當時還不普及的電腦記錄下來。遺憾的是,後來該電腦崩潰了,記錄就沒有了。

我值班的時候,還遇到過一件香豔的事兒。那年我值長三線,就是隔天值一個夜班、白天休息。隔天下午5點鐘左右我會到醫院來上夜班。我住得比較遠,為了打發路上的時間,也為了趕時髦,我帶著耳機,聽著李陽同學的瘋狂英語上班。

我進去的時候沒有想起敲門,因為如果有人需要,就自然會鎖門。結果進門之後,我發現一個女大夫擋著我,用肢體語言讓我GUN出去。我覺得有點奇怪,以為是互相讓的時候出現了“同步”現象。當時我很靈活,足球看得也不少,稍微一閃,就過去了。

幾乎同時,我聽見一個女子急促而慌張的聲音:“快,快,你快,你快......”

說實話,正是這驚呼的聲音,才讓我發現一個年輕的全裸女子坐在床沿,雙手不知所措---因為,需要“保護搶救的文物古蹟”太多了。

我趕緊轉身跑到門外。那個曾經試圖擋著我的女同事追出來,讓我去醫生辦公室待著,十分鐘之內不準回來!她反覆追問我到底看清是誰了,我一臉無辜:“我只顧聽英語了,沒有來得及看”

二十多年都過去了,起訴時限同樣過了,我還是老實招了吧。我當時眼睛的近視程度很輕,視力基本正常,我不僅知道她是誰,還知道她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如果你非要追問受害者的情況,可以用一個詞語表達:身材超棒!如果你要再追問,你就比我還不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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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受害者是一名來自山西的進修醫生,大概沒有經驗,當時沒有“壯士斷腕”地果斷捂臉。很多基層醫院婦產科都沒有男大夫,所以她們在科裡比較隨便也比較自由,沒有想到過我們的值班室居然是男女共用,結果沒有關門,慘遭毒手。

舉頭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為己知,壞蛋總是有報應的。小時候,老家的大人們說男孩子不能看女孩子嘩嘩,女孩子也不能看男孩子噓噓,否則眼睛會長“挑針兒”(麥粒腫)。我倒是沒有長麥粒腫,但值完18個月的長夜班之後,我的近視程度明顯加深了,而且出現了據說無法治癒、不影響視力但影響感受的眼科疾病----飛蚊症。

除了飛蚊症之外,長期值班還給我帶來另一個禮物:早生華髮。這與看不看不該看的東西沒有關係,但與值班卻真有關係。因為,值班有讓人崩潰的時候,有讓人想改行的時候,讓人操心的時候......

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雖然我最初是渴望值夜班,但坦白地說,後來我越來越害怕值夜班了。可以說,值夜班是讓我產生改行念頭最多的行為,尤其是值產科一線的時候,凌晨三四點鐘還在查肛看產程,在等待中不停去判斷的時候,我就有一種絕望感。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到底能不能順利地生下來,會不會被上級醫生批評.......每到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是不是去考個律師啊,當個藥代啊,銷售房子啊,等等。

然而,當黎明前的黑暗過去,太陽出來之後,改行的念頭就消失了,尤其是產婦順利分娩、病人搶救成功或者出院患者的真誠致謝後。

值班的確是讓人操心的。當小大夫的時候值班是怕出錯後上級醫生罵,其實責任倒是不太大。因為醫院的等級和管理制度與軍隊差不太多,再麻煩的事情,只要自己這一段做到了,盡了責,報告了上級大夫後,負責和頭痛的就該是上級醫生了。

我自己值產科長四線(隔天一個夜班)的時候,真正感受到了值班的責任。我前後值了九個月的兩輪產科長四線班,很欣慰或者很運氣,沒有發生過一例產科事故和兒科事故,沒有發生過預料之外的新生兒窒息。

不是因為我技術高,而是因為我膽子小。在這9個月的長四線夜班中,我沒有睡過一次完整覺。我要求三線或者一線產科醫生,只要產婦進入了產房,鋪接生臺之前,或者在分娩過程中有任何異常,都要叫醒我,我到產房待著。必要時可以越過三線,因為他們可能在其他病房忙。

我知道自己的技術斤兩,如果小孩出來之後發生嚴重窒息,三線沒有搶救 過來,我多半也搶救不過來。所以,我把每一產婦都當作 高危產婦。有人說這是緊張過頭了。是的,十多年以後,我仍然被搶救新生兒的惡夢驚醒。

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值班的時候,這種感覺更為明顯。每次醫患衝突後,某些不良媒體不負責任地指責值班醫生責任心不強就感到憤怒。可以負責任地說,醫生值班的時候,往大的方面說,沒有人敢對生命不負責;說自私點,沒有人希望病人會砸在自己班上!

內行自然都懂,可惜外行不懂。

十一

對於醫生而言,值班是一輩子的“行為藝術”。著名婦產科學家,北京協和醫院婦產科已故老主任林巧稚大夫說過,她是一輩子的值班醫生。她家裡的一部電話永遠和產房是連通的。

那些年,婦產科值班的那些事兒

(2018年攝於中國科技會堂)

作為後輩,我們當然會向前輩學習。其實,哪一個合格的醫生又不是呢?!即使睡覺前把手機網絡關了,讓微信的叮咚聲不響了,也多半不敢關手機,尤其是做了大的、複雜的手術之後。

有一段時間值班的時候需要帶尋呼器,也叫BP機。接過BP機就意味著接班了,拿到之後,是既希望它不響,又害怕它不響。如果很長時間BP不響的話,我們會自己呼一把自己,看機器是不是工作正常。因為,一旦出了問題,沒有人會去追究BP機的責任,而是追究佩戴它的人。

十二

什麼時候才能排班表上不值班呢?按照科裡現行規矩,50歲以後就可以不用值夜班了,男女平等,基本是女人絕經,男人更年的時刻。有的病房還會為過50歲生日的同事搞一個小型活動,慶祝和安慰並存。不值班是值得慶祝的,但值了大半輩子的班,突然不值了,是不是有些“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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