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一下,《茶经》是什么时候写成的?

《茶经》是陆羽的一部重要著述,其最早见于《陆文学自传》,后为欧阳修《新唐书·艺文志》、脱脱等《宋史·艺文志》,以及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王尧臣等《崇文总目》、费衮《梁溪碧志》、马端临《文献通考》等公私著述相继著录。然其成书年代,因上述诸书均无明确记载,故使得研究者众说纷纭,殆若聚讼。综其主要者,计有下列几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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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美国威廉·乌克斯在《茶叶全书》中认为:“陆羽……至七七五年成为隐士,五年后即出《茶经》一书,八○四年逝世。”

(二)日本布目潮渢在《中国的茶经》中认为,其成书的上限是乾元元年(公元七五八年),下限是上元元年(公元七六○年)。

(三)万国鼎在《茶书总目提要》中指出,其成书于公元七五八年左右。

(四)庄晚芳《陆羽〈茶经〉浅介》及《〈茶经〉成书年月及地点》二文认为,当在公元七六五年至七八○年之间,理由是怀疑《陆文学自传》中的“上元辛丑岁子阳秋二十有九”,为“唐德宗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之误。”

(五)傅树勤在《〈茶经〉的成书年代》一文中认为:“初稿成于七五○年底或七六一年初,其后有两次大的修改,一次在七六四年,一次在七七四年。现在见到的《茶经》是七七四年修改过的本子。”

(六)李树庭《〈陆子茶经〉成书简述》一文认为:“成书于永泰元年(七六五年),修订于大历十年(七七五年),付梓于建中元年(七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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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六说,除美、日两说乃述说之辞外,国内四说均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考证和推论。其中,傅、李二说所用材料完全相同,只是在时间的推论上略有所别(相差仅为一年时间);而万说则是以《陆文学自传》作于上元二年为根据,往前略推数年而得出,其与布目潮渢《中国的茶经》的陈述基本一致。至于庄说,则完全是在威廉·鸟克斯述说之辞上进行的一种推论,实则二说并无多大区别。因此,这六说实际上又可归合为三说:(一)成书于上元二年(公元七六一年)前;(二)经修改后成书于广德二年(公元七六四年);(三)成书于建中元年(公元七八○年)。

那么,上述三类说法究竟哪一种可靠呢?

我们先看第(一)说。此说所用的材料,如前所述,主要是《陆文学自传》。据是《传》末所署日期,知《茶经》应完稿于唐肃宗上元二年前,这是因为,此《传》首次著录了《茶经》三卷,并述及与其它著述一同“贮于褐布囊”之简况。但据《茶经·四之器》中有“圣唐灭胡明年铸”七字可知,《茶经》在内容上既然记述了安禄山被平定的历史事实,而这一事实的最后结束又为广德元年,因此,是说不能成立也就甚为明白。而此,则正是第(二)说所持有的一种所谓“权威性”证据。第(二)说者为了解决作于上元二年的《陆文学自传》中如何有《茶经》三卷记载之矛盾,便推定出前者为初稿,是次为修定稿的折衷性看法,这实际上是一种并不符合事实的说法(说详下)

持第(二)说者为了证这此说之能够成立,还分别举出了封演《封氏闻见记》及赵明诚《金石录》中之《唐义兴县修茶舍记》为佐证。前者记述李季卿在永泰初年宣尉江南时,曾先召常伯熊为之煮茶,继又召陆羽为之煮茶,但陆羽“教摊如伯熊故事”,其方法与常伯熊完全一样,李季卿因此而不以礼待陆羽。后者记述大历三年二月前后,李栖筠刺常州时,陆羽曾向其建议常州义兴茶“以茶香甘辣冠于他境,可荐于上,栖筠从之”。这两则材料,虽然皆记录了陆羽与茶之关系,但细加考释,便知其“始进万两”的故实,与《茶经》之作年毫无关联。固然,《封氏闻见记》在开篇中曾有“楚人陆鸿渐为茶论”云云,但这只是作者采用的一种倒叙手法,并非能证实《茶经》撰著在前,李季卿召陆羽于后。因此,持此说者所藉之证据,唯“圣唐灭胡明年铸”七字而已。其实,这七个字也是不能证实《茶经》的成书年代的。这是因为:一则此七个字所记述的是陆羽铸造茶炉乃在广德二年之时间,而茶炉之铸成与《茶经》之作年完全是两码事。二则《茶经》中包括这七个字在内的全段文字,是陆羽对往事的回忆,而回忆只能表明其文字撰写于其后,而不能在回忆事实之前或之中。既如是,则第(二)说也是无法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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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说如前所述,所持全部理由乃为述说之辞及推论,如怀疑“上元辛丑岁”为“建中二年辛酉”之误等。但考察现所录载《陆文学自传》一文之载体,如《文苑英华》、《全唐文》、《湖州府志》及清光绪年间之《天门县志》等,其中均无作“建中二年辛酉”者,则其怀疑乃为毫无根据可知。此外,持此说者还认为大历十年前后颜真卿在刺湖州期间,给予了陆羽大量的文献参考,“《茶经》才能写成……而且《茶经》能够问世,得到颜真卿和皎然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否则虽有书稿也无法刻印出”云云,实则不的。其原因在于,颜真卿成书于大历九年的《韵海镜源》一书,在当时也没有刻印,而是将抄写本交由秘府收藏的。此书以后是否刻印,无可知晓,但从赞宁《宋高僧传》卷二十九引此书作“二十馀卷”推敲,知赞氏未见其刻本而为传说所误。既然颜真卿《韵海镜源》是如此,则陆羽《茶经》也就可想而知。但值得注意的是,持第(三)说者认为陆羽上元二年乃为一青年,要“写出这样渊博的《茶经》,殊令人难以相信”的见解,还是很合乎情理的。

总括以上之简要述评,可以得知,二十世纪以来所出现的关于陆羽《茶经》作年的种种说法,均因存在着很大的疑窦而无法成立。因此,要较为准确地探求出《茶经》一书的成书年代,还得从其它文献中另行考索,或者对《茶经》本身进行再考察。

按据《茶经·七之事》的记载,知陆羽在此章中列举了古代中国有关茶事之记载文献凡四十七种,但细加校勘,便知这四十七种文献中的《神异记》、《异苑》、《宋录》三种,已为陆羽的另一著作《顾渚山记》所收(详见《太平广记》卷四一二、《唐文拾遗》卷二十三、《太平御览》卷八六七),另《神异记》还在《茶经·四之器》中重复出现。这种情况的存在,似乎可以表明,陆羽是先撰《顾渚山记》而后完成《茶经》的,即《茶经》成书于《顾渚山记》之后。

《顾渚山记》撰著于何时,已难稽考,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录作一卷,可见其在宋尚有刻本流传。在唐人的著作中,皮日休《茶中杂咏并序》曾对是书有所涉及:“季疵始为《茶经》三卷……余得季疵此书,以为备矣。后又获其《顾渚山记》二篇,其中多茶事,后又太原温从云、武威段锡之各补茶事十数节,并存于方册。”[4]但《顾渚山记》中“多茶事”之记载,为皮日休或者温从云、段锡之补进《茶经》,则与其仅录《顾渚山记》四则茶事又不符。若从陈振孙对《顾渚山记》所笺之“乡邦不贡茶久矣,遗迹未必存也”十三字进行推敲,知是书所载大都与顾渚山茶事相关,如果在皮日休、温从云、段锡三人中,有任何一人将其补进《茶经》,是断然不得只择其四则的(一则重出,其实只有三则)。藉此,知《茶经》中所收《顾渚山记》诸文字,当为陆羽先撰《顾渚山记》而后著《茶经》所致。又据《茶经·八之出》记载,陆羽在这一章中列举了当时全国茶叶产地计四十三州,其地域包括今天的湖北、湖南、河南、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四川、贵州、广东、广西十一省(区)。而综陆羽一生之行踪,他既不曾到过当时山南道的金州、梁州,剑南道的彭州、绵州、蜀州、邛州、雅州、泸州、眉州、汉州等地,也不曾涉足于岭南道路的福州、建州、恩州以及江南道的播州、贵州、夷州诸郡。对此, 阮阅《诗话总龟》后集卷二十九曾有专文论及。这就是说,《茶经》中所用资料,乃为陆羽从各种文献中辑录而非他实地考察所得。考陆羽生平,其能有机会和时间阅读大量的文献资料,只有在他大历九年前后于湖州参预颜真卿编撰《韵海镜源》的那段时间。颜真卿编撰《韵海镜源》,其《湖州鸟程县杼山妙喜寺碑铭》对此有专门记载:“大历壬子岁,真卿叨刺于湖州,公务之隙,与……李萼、陆羽……以季夏于州学及放生池日相讨论,至冬,徒于兹山东偏,来年春,遂终其事。”[5]按文中“大历壬子”,即大历七年,乃指颜真卿诏授刺湖州之时,其到任湖州则为翌年春正月,《全唐文》卷三三八著录颜真卿《乞御书题额恩敕批答碑阴记》一文对此有专门记述,兹不具引。

以上考述表明,《茶经》的成书年代,乃在陆羽晚年而非早年。因此,本文前引第(三)说者推论陆羽在青年时要“写出这样渊博的《茶经》,殊令人难以相信”云云,则是颇有见地的。但其晚年具体又为哪一时期?窃意以为当在大历十年至十四年之间,理由如次:

首先,我们从陆羽的行踪进行考察,其大历九年春协同颜真卿等共同完成《韵海镜源》一书以后,直到大历十四年止,中国五年时间全在湖州度过。此段时间,陆羽为了建立一个较为安定的居住环境,他除了在鸟程县杼山妙喜寺创置“三癸亭”外,还于湖州迎禧门外筑构了一座“青塘别业”,皎然《喜义兴权明府自居山至集陆处士羽青塘别业》、《同李侍御萼李判官集陆羽新宅》二诗,即可为证。李萼其人,《新唐书》卷一九四有传,颜真卿《湖州鸟程县杼山妙喜寺碑铭》文涉其事,合勘可知,其既与颜真卿交往甚密,又曾参加过《韵海镜源》一书的编撰工作。其以殿中待御为湖州团练使,据李堂重辑本《湖州府志》所载,乃在大历八年至十一年间。皎然诗载二人曾集陆羽“新宅”,表明是时陆羽已居处于青塘别业。从时间上考察,这正是撰《茶经》的有利条件,而此后,陆羽即混迹官场前后近十年之久,这一实况对于陆羽从事《茶经》的撰著者,显然是有所不利的,如辑录资料和阅读资料,即为其中之一。

其次,据徐松《登科记考》记载,大历十四年六月,德宗曾下诏举行殿试,具体内容为:“天下有才艺万著,高蹈丘园及直言极谏之士,所在具以名闻。……限今年十二月内到,朕当亲试。”[6]而从陆羽与时人酬唱的一系列诗作中可知,陆羽是确曾破诏拜为太子文学的,其时间则即为是年。此前,陆羽虽于煮茶及制茶等工艺已颇具研究,并产生了较为广泛之影响,诸如李季卿、李栖筠、颜真卿、皎然等人,即无不闻其名,但是时陆羽终未能将其整理为册,只有待《茶经》三卷成书之后,他才可谓之“才艺万著,高蹈丘园”。一言以蔽之,陆羽只有在完成《茶经》三卷后,才有资格参加德宗的殿试。而据《唐国史补》的记载,唐人“风俗贵茶”,京城士宦,无不以善饮为誉,就是连外交使臣,也莫不如此:“常鲁公使西藩,烹茶船中,赞普问曰:‘此为何物?’鲁公曰:‘涤黎疗渴,所谓茶也。’”[7]另《元和郡县图志》云:“岁贡顾诸山紫笋茶,役工二三万人,累月方毕。”而长安宫殿,每闻紫笋茶至者,上至皇后,下至宫女,无不欢喜之甚。张文规《湖州贡焙新茶》诗述其云:“凤辇寻春半醉回,仙娥进水御帘开。牡丹花开金钿动,传奏义兴紫笋来。”[8]这几则材料,从侧面告知了我们陆羽被诏拜太子文学的原因,而以此推之,陆羽由布衣而为太子文学,实是有赖于《茶经》三卷之撰著的。

分析一下,《茶经》是什么时候写成的?

既然《茶经》成书于大历十年至十四年之间,陆羽自撰于上元二年的《陆文学自传》又怎么会将其著录其内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得从《陆文学自传》的真伪说起。

《陆文学自传》是否为陆羽所撰,唐宋间曾进行过一番讨论,最后由欧阳修在《集古录·跋》中做了总结,认为此文实乃出自陆羽手笔。从现有材料进行考察,我们可以得知,陆羽在当时不仅写过一篇自传,而且此自传还为其友人周愿所亲睹。《全唐文》卷六二○载周愿《牧守竟陵因游西寺塔著三感说》有云:“愿频岁与太子文学陆羽同佐公之,兄呼之。羽《自传》云竟陵人。当时陆羽说竟陵‘风土之美,无出吾国’,予今牧羽国,忆羽之言不诬矣。”[8]周愿与陆羽过从甚密,其于文中所载“羽《自传》云竟陵人”者,当为可信。此则表明,陆羽是曾为自己撰写了一篇传记的。虽然,周愿文中之“风土之美”云云,今本《陆文学自传》虽无,然清嘉庆版《沔阳县志·提封下·风俗》中却载之:“陆羽《自传》,风土之美,无出吾国。”而唐末齐已在《过鸿渐旧居》诗题下之自注“陆生自有传于井石”云云,所指亦为这篇自传。由此可知,现所流传之《陆文学自传》,在文字上当为后人所修改。此修改为谁?周愿在文中亦有所透露:“扶风公又悉于羽者也。代谓羽之出处,无宗枋之籍,始自赤之,泊乎冠岁,为竟陵……之所生活,老奉其教,如声闻辟支,以尊乎竺乾圣人也。”原来陆羽在《自传》中并不曾将其幼年之事写入,而是由这位熟悉陆羽的“扶风公”代“谓”之。“扶风公”即马总,两《唐书》有传,《全唐文》卷四八一著录其文四篇。据周愿《牧守竟陵因游西寺塔著三感说》一文可知,李齐物之子李复刺岭南时,马总、陆羽俱在其幕府供职,而后马总与周愿又再度供职岭南,未久,周愿牧守竟陵,因思念李复、陆羽及马总而撰《三感说》一文,并寄呈当时尚在岭南的马总。此则表明,马总与陆羽之过从是颇为殷密的,其所云陆羽幼年事,当为陆羽所告知。另据《三感说》还可知,马总曾“著词”一“致於”竟陵西塔之下,并刻在周愿“鄙章之首”。这篇所谓“著词”,勘之马总与陆羽之交游,以及其“代谓之”陆羽幼年事,或为修改后的《陆文学自传》否。若然,则此《自传》自然要较陆羽所撰之《自传》在内容上更为丰富和完整,而其平生之重要述著如《茶经》等,也就自当被著录共内。明乎此,则为何陆羽在上元二年所撰之《自传》中,既于题目中冠以大历四年后诏拜“太子文学”之“文学”官衔,又于文内著录成书于其后的《茶经》诸问题,即皆可冰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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