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面具》王小槍:用工整對稱的創作方法去隱喻劇里的人物關係

約訪/周燚 何晨光 吳悅

2018年,吸引我一集不落完整看完的電視劇只有《面具》。但某種意義上,《面具》又是一部“有悲有喜有遺憾”的電視劇。

喜在:爛劇橫飛的環境下,《面具》開局豆瓣9.0分,不摻水的“硬諜戰”讓這個被各種流行元素玩壞了的題材看到了迴歸正統的曙光。

悲在:一個工整優質的劇本因為導演的任用不當,從劇本到成片打了折扣,其實《面具》這個劇本應該比觀眾現在看到的視覺成品要出色更多。

遺憾在:在電視劇高度商品化高度市場化的今天,如果能換上更具話題度的卡司,《面具》的藝術價值在市場上會有更大的聲量。

從《敵營十八年》《夜幕下的哈爾濱》到《潛伏》《黎明之前》再到《紅色》《面具》,觀眾一直愛看,本身就說明這種題材的生命力非常強。但是近幾年的諜戰劇也陷入了泥潭:

1.過多的偶像元素破壞了諜戰劇本身的格調;

2.一些團隊式的編劇模式導致很多諜戰劇的邏輯鏈不夠完整;

3.橋段挪用、情節抄襲嚴重;

4.人物難出彩。

《面具》帶給2018年中國電視劇的驚喜是值得業內思考的,新劇觀察(ID:xinjuguancha)深度訪談了編劇王小槍。他給我的感覺就是特別“文人”。此時,他正在創作一部喜劇,未來他還計劃創作一部現代諜戰劇。

對話《面具》王小槍:用工整對稱的創作方法去隱喻劇裡的人物關係

知名編劇、作家王小槍

聊天中他向新劇觀察(ID:xinjuguancha)分享了國外諜戰劇視角的創新點、《面具》的創作方法論、以及劇中背後那段特殊的東北歷史,當然愛惜自己羽毛的他,聊到成片中的一些瑕疵,既憤慨又無奈,因為很多成片的表現方式非他本意,於是我竭力地去探尋裡面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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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諜戰劇尺度,審查機關會拿一個尺子去量,尺子度裡面的創作相對自由

《面具》相比以往諜戰劇,視角是創新而大膽的,因為王小槍在拿捏和試探著怎麼去寫一個“特別的人”。別個國家的劇都在做一些創新,事實證明我們也可以。

新劇觀察:當時怎麼想到“身份”會是諜戰劇的一個切入口的?

王小槍:各個國家這種間諜題材的電視劇這幾年我都在看。西班牙前年有一個劇叫《時間的針腳》,講的是西班牙二戰時期的一個女裁縫,因為戰爭,導致她沒有生意,開場的時候,她把身上纏滿了槍和子彈,一開始觀眾以為她是一個地下黨,其實她是為了有口飯吃,為了掙錢,冒險穿越封鎖線去送衣服,在這個過程中她慢慢有了一些改變。西班牙用了這個視角去創新這個題材。

還有一個德國的劇叫《德國83年》,它講的是東西德對立的時期。它的創新點是把諜戰主人公的年齡變小了,主角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作為邊境檢察官,他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恐嚇那些從社會主義陣營過來的人,有一天回家他發現他媽媽病了,需要很大一筆錢,家裡又沒有,這時候一個在情報機關任職的親戚找到了他,說我可以給你這筆錢,但你得幫我工作,一個小孩就這樣打入到了社會主義陣營裡面,它是從一個少年的角度講這種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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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電視劇《德國83年》

其實每個國家的劇集從業者都在搞創新,包括美國,它既有《國土安全》也有《美國諜夢》,這兩個劇其實是完全不同的風格。這種題材國產劇怎麼創新?以往這種題材都是“虎口奪食”“虎口脫險”的思路,更多是“敵中有我”,如果是“我中有敵”會怎麼樣?我覺得身份可能會是一個突破口。

新劇觀察:從立場上講,成片前二十集,李春秋是一個“壞人”,丁戰國他是“好人”,但是李春秋是一個讓人恨不起來的“壞人”,這就有點像很多美劇,比如像《絕命毒師》一樣,從立場上講老白是“壞人”,但觀眾就是想要看這樣的老白。那麼從創作者的角度,你當時有考慮到觀眾的這種心理嗎?

王小槍:完全摒棄立場是不可能的,在中國的創作環境下,必須得考慮這樣東西。不管背後深層的身份是什麼,至少在表面身份上得有一個對抗:一個是貓一個是老鼠。

美劇、英劇、日劇,或者個別的國產劇也探討過你說的這個問題。我印象比較深的是九幾年的時候,當時有一個劇叫《軟弱》,女一號是田海蓉男一號是任程偉,總共20集,地點在西安,即便是用現在的觀劇節奏去看那個劇,它也毫不遜色。

當時給電視劇創作的尺度比較大,那個劇商業的元素很足,尺度也挺大,開場就是展現小偷盜竊的詳細過程和技法,不到兩集就是小姨子和姐夫上床。任程偉扮演的是姐夫,一個一直想當警察的工廠保安,最後如願以償當了反扒專家,田海蓉演的是他小姨子,暗戀他又得不到,最後成了小偷集團最大的幕後頭目,賊王,任程偉不是反扒嗎,等於是姐夫抓小姨子,誰是壞人誰是好人?警察抓小偷是必然的,但是裡面涉及到情感的部分,馬上就把傳統意義上的好和壞給顛覆了。

對話《面具》王小槍:用工整對稱的創作方法去隱喻劇裡的人物關係

國產電視劇《軟弱》

所以你說《絕命毒師》包括《越獄》,在創作的技巧上,《越獄》的設定是“蒙冤入獄”,但按照法律他這是犯罪,但是觀眾仍然會同情他,希望他違法和得逞。我覺得李春秋這個人物,核心是“悲天憫人”四個字,他一切的行為邏輯都可以從這四個字往出走,觀眾這個時候會忽略他所謂的“壞人”的身份,會認同他。到最後他受到我黨的感召,近朱者赤,從黑暗走向光明,也是必然的。

新劇觀察:國產劇的環境下,這種處理是很創新的。

王小槍:還有一個是尺度問題,你寫一個“壞人”,裡面涉及很多尺寸的拿捏,需要有一些創作經驗,包括一些跟審查機關的溝通。

新劇觀察:《面具》的審查順暢嗎?

王小槍:我之前寫過兩部諜戰題材的劇,和相關的審查機構與人員打過交道,算是有些經驗。他們並沒有說我是拿著大刀等著你,只要進門就要刪什麼砍什麼,這些老師實際上是拿一把尺子去衡量而不是一種固定的態度,你只要在這個尺子的度裡面,那麼給你的創作空間是很大的,一種有限度但廣度很寬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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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劇本到成片的折扣,導演的一些處理,打亂了原劇本完整的邏輯鏈

相較很多題材的電視劇,諜戰劇是最重視邏輯的,包括情節邏輯和人物邏輯。優秀的諜戰劇是有完整的邏輯鏈的,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面具》這部劇是有王小槍的遺憾和無奈在裡面的,王小槍生氣的地方在於,導演和責編把很多明明很合理的地方改得不合理,最終從劇本到成片是打了折扣的。

新劇觀察:丁戰國是什麼時候發現李春秋的真實身份的?

王小槍:我原來是31集的劇本,最後製片方剪出來發行的是38集,電視臺剪出來40集,愛奇藝播的那個是40集的版本。在劇本中應該是三分之二處。

新劇觀察:那問題就來了,因為前半部分戲劇的張力主要來自於“貓抓老鼠”,但是如果丁戰國在全劇三分之二處就知道了李春秋的身份,後面就不構成矛盾了,因為李春秋和丁戰國都是服務於國民黨的,丁戰國也不用怕李春秋,因為總體上行動線是一致的。

王小槍:不是。丁戰國後面還要再翻牌,他是一個漢奸,他不是國民黨的人。故事背景是1947年的冬天,在這個時間段,漢奸這個群體是惶惶不可終日的。

我舉一個騰達飛的例子,騰達飛這個人物原型實際上是周佛海,當然人不是原型,是照著這樣級別的人物去寫的。周福海最早是中共的,後來叛到國民黨,後來又投日,國共兩黨都要幹掉他。歷史上東北軍投日的也有很多,到了四七年這個階段,他們是沒有回頭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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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達飛的原型是漢奸周佛海

其實這個裡面最孤獨的人並不是李春秋,而是丁戰國,因為他的孤獨在於他抓不住一個東西,李春秋有孩子有老婆,有情感上的寄託,外面工作再怎麼艱苦,回到家還有一個短暫的溫暖,丁戰國是沒有的。

另外丁戰國也不是真正的丁戰國,他是殺了一個叫丁戰國的人來頂著這個名字。丁戰國為什麼要殺陳彬?因為漢奸只要一暴露,共產黨要收拾你,國民黨要收拾你,日本人又沒法帶你走,他沒後路。丁戰國已經是沒有根的浮萍了,他的當務之急就是把自己變成真正的丁戰國,把自己洗白,把自己真的變成一個戰鬥英雄,真的活成偵查科的副科長。在這個過程中,誰擋我我就要殺誰。

上公審大會的漢奸是會被槍斃的,周佛海雖然短暫地當了一段時間的什麼總指揮,但是在全國的輿論之下,蔣介石扛不住壓力仍然把他叛了死刑,後來又特赦無期病死在了牢裡,漢奸在當時那種環境下的壓力,要比李春秋這種軍統特務壓力更大,所以丁戰國是這樣的一套行為邏輯。

新劇觀察:

成片裡面有些人的死很突然,比如葉翔突然摔死了,還比如老孟,類似這種高潮的處理方式,是否太具偶然性了?

王小槍:成片裡的葉翔和方黎之死是重複的,但原劇本里面葉翔不是自己摔死,是被李春秋殺死的。我們拿《我不是藥神》這部戲來講,徐崢從爛人變成好人是有步驟的,他第一步是個爛人,第十步變成聖人,中間是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李春秋從發現葉翔對他的威脅,再到葉翔死也有十步,現在拍攝的成片裡面可能只有五步。有些東西缺失了,有些東西被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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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版劇本里葉翔不是摔死的

還有你提到的老孟,有些細節我和導演在開機之前還爭論過好幾次,我原來劇本里面是這麼寫的,第一集的第一場是一個林海雪原,獵戶老孟跋山涉雪,在找野雞,突然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一回頭,一隻老虎在盯著他,然後一聲虎嘯,這場戲就沒有了,黑屏。接下來的情節是尹秋萍讓李春秋去喚醒老孟。李春秋去見老孟,山貨鋪裡放了幾塊虎骨,李春秋進來問,有虎骨嗎?老孟揹著身在忙活,頭也不回地說你消息夠靈的呀。他一轉身,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兩個手指頭已經沒有了,被老虎咬掉了,剩下那三個手指用紗布包著還有血跡。

為什麼要這麼處理?李春秋和老孟同樣風箏斷線,潛伏在哈爾濱十年,為什麼李春秋會當一個法醫,而老孟只能當一個獵戶?其實這個冰山底下有一些東西是暗著交待的,李春秋偏文職,有文化,戴眼鏡,文弱,所以去當了法醫。老孟只能去當個獵戶,風餐露宿,和野獸搏命,證明他是一個偏武的人,他當初肯定是行動隊的。為什麼安排讓老虎咬了他的這兩根手指頭?如果老孟沒有失去這兩根重要的手指頭,李春秋是打不過他的,一個能把老虎打死的特工,弄死李春秋原本是很容易的事情,劇本里面有這個邏輯暗鏈。

現在的修改結果等於是,把這個邏輯鏈給打破了,暗鏈沒有了。開機之前我們在一起開劇本會,導演說老虎不好拍,改成梅花鹿,而且第一集第一場就讓尹秋萍先出來,喚醒老孟,讓他們倆再對一些“天王蓋地虎”的這種江湖黑話,但是很多邏輯就不成立了。

先不說老孟的手沒受傷,為什麼偷襲李春秋還被戴眼鏡的法醫給反制住,他為什麼要弄死李春秋呢?弄死李春秋滅口?還有尹秋萍啊。李春秋去喚醒老孟,前面尹秋萍也來喚醒,是不是就不成立了?為了彌補邏輯上的漏洞,成片裡又加了一場戲,讓老孟企圖去殺尹秋萍。原本劇本里尹秋萍是被丁戰國打至重傷的。而且最重要特務接頭都是單線聯繫,老孟不可能被兩個人先後喚醒。這是常識。

這些看似並不重要、但其實一環扣一環的不少地方都被改了。包括後面很多情節上的改動,無論是導演還是責編,我確實不高興的都是因為這個。改得好我當然很高興,但是改得不好,不高級,還把所有的邏輯鏈條全打破了。他們完全可以打電話給我一起商量,但是沒有,沒人把這些事情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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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片中趙冬梅在雪地光腿奔跑

再舉個例子,比如說趙冬梅雪夜逃跑,導演讓趙冬梅光著腿在雪地裡跑,這是沒常識,哈爾濱黑龍江,數九隆冬大半夜,零下三四十度,你別說光著腳和腿了,你就穿個秋褲在外面跑,五分鐘就凍死了,日本人根本就不必著急追她。劇本里清清楚楚寫了一句,說“趙冬梅一把抓起褲子往外跑去”她為什麼要抓褲子?她必須得穿,不穿就凍死了。

還有魏一平給楊文堂送委任狀的戲。魏一平和陳彬去招安土匪楊文堂,在徽州酒樓,丁戰國把他們包圍了,發生了槍戰。國民黨對楊文堂的招安是很重視的,魏一平出來拋頭露面是冒著險的,為什麼魏一平必須要出來冒險、要親自接頭,對白裡都有交待。劇本里有完整的起承轉合,也被刪了改了不少。劇本到最後楊文堂實際上是侯勇打死的,現在改成是被魏一平打死,如果是魏一平殺的楊文堂,那你前面所有的鋪墊都變得不合理了,魏一平冒著險出來,又一槍把他打死了?

類似的改動比比皆是。這些細節其實只要好好看劇本,哪怕拍攝場景不允許,還可以有更好的修改方法。陳彬和高奇做炸彈,劇本里面的臺詞寫著,陳彬跟高奇講,“只要一個不小心,你的手就沒了。”拍攝現場道具差點端進來一個火盆。演陳彬的蔣一銘當時就急了,我們在做炸彈呀,你弄個火盆不是開玩笑嗎?還有魏一平家的書單子上,會出現2016年出版的書目,趙冬梅和她父親的合影,照片上居然是林徽因。太不認真了。

新劇觀察:我看很多觀眾反應覺得鄭三這個角色有點臉譜化?

王小槍:陳彬和鄭三這兩個人物在原劇本是對應的,就像蝴蝶的一對翅膀,一個接另一個,就像同一位置的兩個球員,一個踢上半場,一個踢下半場,分別作用到李春秋和丁戰國的身上。成片裡陳彬比較豐滿,鄭三就顯得很單薄。為什麼?導演刪掉了幾場戲,導致鄭三這個人物就變得臉譜化了。

其實你仔細揣摩鄭三、陳彬和魏一平的關係是完全不同的,陳彬是魏一平的嫡系,子弟兵。鄭三是空降,他是向慶壽派過來的。所以魏一平對鄭三有芥蒂,有隔閡,也有點厭惡。他罵陳彬和罵鄭三是不一樣的,罵陳彬像罵自己兒子,罵鄭三像是罵遠房親戚家的外甥。

對話《面具》王小槍:用工整對稱的創作方法去隱喻劇裡的人物關係

《面具》中的陳彬是一個很豐滿的角色

鄭三一出場,向慶壽派他去哈爾濱,有幾句臺詞交待,說鄭三的兩個哥哥都死了,死無全屍。這是一個鋪墊,等於鄭三在這世上,只有一個弟弟了。後來侯勇把陳彬抓了,鄭三奉命去救人,他呢一直穿著一件美軍的皮夾克,視若珍寶,他唯一的親弟弟跟在他左右,老想要這件皮夾克,他還不肯給,平時老訓這個弟弟,進去救陳彬的時候,他還在訓,還叮囑他靠後點,其實是怕這個弟弟死了。

最終他弟弟還是被打死了,鄭三就把那個皮夾克脫下來,給弟弟的屍體蓋上。這等於是彌補一個缺憾,弟弟老想要他的皮夾克,終於給了。但是兄弟皆無的缺憾,補不上。所以鄭三恨李春秋是有原因的,因為是李春秋的錯誤情報,讓鄭三最後一個親人也死了。

還有一場戲,真的只需要拍短短的一場戲就行,就是鄭三給他老孃打電話,在過小年的那天,其實就是一分鐘的一場戲,鄭三打電話的一個背影,寒風中,他對電話里耳背的老孃喊著說:“跟你說了知道啦知道啦,小四兒好著呢,過年他就把兒媳婦給你帶回去了!” 實際上他弟弟早就死了,這一場戲其實就可以豐滿鄭三這個人物,也能解釋他為什麼就非要除掉李春秋,這是仇恨的來源,被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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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中的鄭三導演處理得略臉譜化

演鄭三的鄭楚一找不著人物的根兒,只能努著去演一個臉譜化的壞人。其實不用給他寫五十場戲,兩三場就夠了,而且導演把鄭三的弟弟也刪掉了,改成了他的侄子,親弟弟變成了表侄子,仇恨的猴皮筋就鬆了。那件皮夾克的梗也沒有了,我一邊看成片一邊發微信問責編,為什麼要刪除這些東西?他說導演認為不重要。

新劇觀察:你去跟組跟了嗎?

王小槍:我沒跟組,通常來講如果劇本比較完整,編劇不需要跟組,《面具》的演員都不希望改劇本,但是刪了很多。其實本來還可以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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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諜戰劇創作方法論,《面具》原劇本30集,結構上用了很工整的縱橫軸

當王小槍告訴我,《面具》這部劇他是按一個30天的縱橫軸去寫30集劇本的時候,我是覺得耳目一新的。此前美劇《二十四小時》就是這種寫法,後來也影響到馬伯庸寫《長安十二時辰》。王小槍把《面具》的每集故事比作小說的章回體,這樣的劇是沒法注水的,情節很緊。

同時他還提到,他是用工整對稱的創作方法去隱喻《面具》裡的人物關係的,這種創造方式在國產劇裡比較少見。

新劇觀察:《面具》用了什麼特殊的創作方法論?

王小槍:《面具》我用了一種特別工整的創作方法,它從人物到情節,從時間到空間,從正方到反方,從大的結構到小的細節,都有對應關係。

首先“面具”兩個漢字就是對稱的,對仗工整,上下顛倒,再比如說李春秋和丁戰國,姚蘭和趙冬梅,春秋戰國,梅蘭竹菊,都是對應的,他(她)們的人物關係也是相對應的。再比如高奇和葉翔、陳彬和鄭三、尹秋萍和捲髮女郎、方黎和陸傑,甚至老孟和邱海,都是前後對應或者呼應的,就像蝴蝶的一對對翅膀,包括魏一平和高陽,他們倆是“王不見王”。

諜戰劇和現代戲不太一樣,現代戲可以不用太講究結構,可以小品化,但《面具》這種劇必須得用一句話來說清楚每一集的核心事件,它每一集都是章回體的,比如魯提轄拳打鎮關西、林教頭雪夜上梁山。

新劇觀察:我純個人地覺得,老孟、葉翔、尹秋萍、邱海等人物的的輔助性功能比較強?戲份稍微有點偏少?

王小槍:寫這個戲的方法是和傳統寫諜戰的方法不太一樣,我管它叫橫縱軸,它的縱軸是時間,我當時本來是想寫三十集,每集一天,每一集就24個小時,用時間的軸把每一天都弄好了,那麼這種情況也造成事件體量比較大的問題。

常規諜戰戲的寫法,少的可能是三集一個任務,比如說我這三集是偷情報,下面三集是暗殺。那麼《面具》一旦用了三十集乘以二十四小時的基礎架構,就必須做到每集就是一個完整的起承轉合,比如第一集是尹秋萍,第二集就是爆炸案和解炸彈,後來寫的過程中發現寫不完,就寫了31集,把最後一集(天)分了上、下集。

橫軸就是好多線,李春秋是一條線、丁戰國一條線、陳立業是一條線、魏一平又是一條線,這個戲它又是一個偏群戲的結構,所以把它細化到每一集空間已經很滿了,這就導致留給葉翔、尹秋萍這些角色空間就很窄,需要做一些取捨,有的人物著墨多有的人物著墨少。如果劇的故事體量不夠,需要往裡加往裡補,這個劇則需要有所棄捨。

新劇觀察:劇中很多人都有隱藏的身份,比如像趙冬梅真實的身份是魏一平的特務,所以有的觀眾也特別期待姚蘭也是一個有別的身份的偽裝者。

王小槍:最早的時候我是這麼來構想《面具》這個故事:我把它分成兩季,第一季就是臘月30天,一集一天,貓抓老鼠,就是侯勇抓祖峰,抓到臘月三十過年鐘聲敲響的那一刻,李春秋突然發現侯勇是漢奸。第二季正月的三十天,就是李春秋抓丁戰國,老鼠抓貓,一直抓到正月三十的那一天為止,再翻轉一下,如果要是這麼設置,那麼姚蘭可能也有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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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後來發現審查上行不通,需要修改。那麼後來就想,姚蘭就不能再有別的身份了,那樣不但會打亂諸多線條,也會影響這個戲和姚蘭這個人物。雖然叫《面具》,但是如果每個人身份翻轉,在創作規律上也實在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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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土安全》第四季開始爛尾

當然如果非要硬轉也不是不行,那就可能像有些美劇一樣爛尾,實際上《國土安全》第四季就有點硬轉的意思了。你站在李春秋的角度,如果老婆是特務的話,那就成了《美國諜夢》了,那就不是《面具》這個故事基調了,你感受不到李春秋的難,正因為他老婆是無辜的,是一個單純沒有身份的人,才能反襯李春秋對於家庭的眷戀,如果他的家庭裡面也有特務,他不會對平淡生活有那種嚮往。

新劇觀察:有一種說法,有些諜戰劇愛用愛情戲去注水,但是《面具》裡面的感情線處理得深情、揪心,趙冬梅死的那段特別感人。

王小槍:諜戰戲有很多種寫法,《黎明之前》是一種寫法,它裡面的情感戲就比較少,《潛伏》是另一種寫法,情感戲就偏多;像美劇《國土安全》它是一種寫法,《美國諜夢》是另一種寫法。

《面具》必須要有情感的部分,塑造李春秋這樣的人物,你要寫他的悲涼、寫他的焦慮、寫他的糾結,必須有情感的東西作支撐。

從戲份比例上來講,我覺得是8:2,8是硬一些東西,2是感情,或者三七論,但是有一個創作原則,就是感情線的部分是為主線(諜戰線)服務的,比如姚蘭出軌、方黎給李春秋造成的危機、包括丁戰國去利用姚蘭。

新劇觀察:《紅色》那個劇當時在b站特別火,我覺得是因為裡面有大量的物理學推理、生物學推理等年輕劇迷喜歡的元素,《面具》裡面也有很多精彩的細節推理,你有受了日本推理文學影響嗎?

王小槍:諜戰戲本身是涉案劇的變種,後來有段時間涉案劇不讓上黃金檔,諜戰劇才開始流行。它和十九世紀歐美的偵探劇、日本的推理、包括韓國的《信號》等都是一脈相承的,古今中外的一些諜戰戲都不可避免要用到推理、反轉、懸念的元素,這些本身就是涉案劇這個大樹幹的一些分支。

新劇觀察:諜戰劇因為結構裡,“連鎖反應”是不是很重要。

王小槍:這是一個好的諜戰劇必有的,像打毛衣一樣,一環一環扣著。

新劇觀察:比如《潛伏》平均五集有一個任務,一個故事結束但又會帶來後遺症,比如殺了一個敵人但也可能暴露自己。

王小槍:你這個理論和羅伯特·麥基的一個觀點有點像,他那個說法是叫什麼我忘了,大概意思是前面一個人摔倒了,他撞倒的是下一個要跑的人。

新劇觀察:諜戰劇創作,“上級的任務”是不是主要情節發動機?

王小槍:執行任務,就是事件的來源。李春秋的壓力來自於好幾方面,有來自於丁戰國的,有來自於陳斌、高奇、方黎、葉翔、陳立業的,但最大的壓力還是魏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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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劇觀察:美國的間諜、國際的間諜似乎更突出技術感、科技感。你怎麼看歷史上真正的間諜這個職業?

王小槍:我不太相信日本偷襲美國珍珠港是軍統發現的情報。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職業它的是錯率是零,就是間諜,尤其是四幾年那種環境。現當代的間諜,你只要不殺人,各個國家是不會判他死刑的,舉個例子,現在美國的一個間諜在中國偷東西拿一些情報,就算關起來也不會判死刑,日本間諜在朝鮮,朝鮮也不會判他死刑,都是抓起來先關著,關到什麼時候呢?關到你也把我的人抓到了,然後咱們人換人,交換。所以現在間諜的壓力比當年的間諜要好很多,當年的間諜只要一暴露就是個死,所以李春秋和丁戰國才會那麼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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