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養豬散記

張豔:養豬散記

從小到大我家裡幾乎每年會養兩茬豬。每年開春,父母從集市上挑選七八隻豬仔,餵養大約半年,暑期賣掉換來的錢就是我們姐弟仨秋季的學費。賣掉肉豬後再買七八隻豬仔,年跟前再賣掉又是我們來年春季的學費。就這樣,一茬一茬的豬供養著我們姐弟從小學一直上到大學,所以豬堪稱我們家的功臣。

其實在很小的時候,我們並不體諒父母養豬的辛苦,也看不到豬對於我們家的重要性,只是覺得豬很髒,很臭,再加上母親一天到晚都圍著豬在忙碌,每天兩次的餵食和打掃豬圈無論颳風下雨從不間斷。所以當別人家的孩子被母親帶著去姥姥家小住幾天,或者帶去縣城逛逛的時候我們仨只有羨慕的份,因此就更加討厭豬,覺得它們佔了父母太多時間,導致父母沒時間,沒精力細緻入微的照顧我們。記得有一次,我們家的一隻供給我們吃雞蛋的雞不小心飛入豬圈被幾頭豬活活咬死吃掉,等我們發現時,豬圈裡僅剩下一些雞毛和雞血。那一瞬間,我對豬的所有怨恨一下子全湧上心頭,我拿了一根長棍子狠狠的打向它們,豬在豬圈嗷嗷叫著亂竄,我並沒有手下留情,揮動著棍子發了瘋似的一下接一下砸向它們,直到母親到來才呵斥住我。

隨著我們慢慢地成長,我們漸漸懂得了父母的辛苦,也清楚了豬的價值,所以我們開始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幫父母照顧豬仔們。夏天正午我們會自覺的替父母給豬圈潑水降溫,讓豬涼快,冬天我們會給豬圈更換乾淨的稻草讓豬取暖,我們會幫父母清掃豬圈,會在農忙時幫父母餵豬。

明白了豬的價值,我們不但不再討厭豬,反而更加盡心的照顧豬,我們寧可自己少吃一頓飯也絕不敢怠慢豬。當時一頭豬能賣幾百塊錢,在當時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一旦豬因病而死,不但損失幾百塊錢,一家人幾個月的辛苦也會付之東流。所以每當發現有豬生病時,父母的臉上就會籠罩一層厚厚的愁雲,如果經過獸醫的治療能好,父母臉上的愁雲也會煙消雲散,如果沒治好豬死掉了,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我們一家人便都籠罩在陰雲裡,父母會唉聲嘆氣好久。

所以有一段時間如果碰到豬生病,我便會緊張的不知所措,有時候甚至會幻想著我能像動畫片裡的神醫一樣一夜間將豬治好,好讓父母開心。我經常會在心裡一遍遍的祈禱,祈禱神靈能保佑它們。

可是事實證明我的想法很幼稚,豬的情況根本不會因為我的期望而改變,每茬都會有豬因病死掉。記得那一年我們家的經濟情況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但屋漏偏逢連陰雨,接連有兩三頭豬死了,剛開始那兩頭父母按照以往的做法將它們埋了,到第三頭,父親實在是心痛不已,好幾百塊錢啊,我們仨的學費啊,我們一家人幾個月的辛苦努力啊,就這麼一頭一頭的被埋葬於地下,實在是痛心。所以到第三頭豬死掉後,父母並沒有照舊將它埋葬,而是趁夜黑偷偷將豬殺了,第二天凌晨四點多父親和大弟用自行車載著兩扇肉離家。他們去哪裡我並不知道,但他們要幹什麼我心裡很清楚,已經上初中的我知道這裡面的厲害關係,所以從他們走後我一直提心吊膽,無法入睡。中午時分父親和弟弟回來了,神情落寞,我不敢言語,從父親告知母親的談話中得知,豬肉被沒收了,並被罰款,但在父親再三哀求下,執法人員只對父親進行了批評教育。父親並不是不知其中的危害,他也不是冷漠到只為賺錢不顧他人安慰,只是生活,艱難的生活迫使人有時候就失去了良知,明知不可為而強行為之。不過豬肉被沒收後,父親並沒太大的抱怨,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能感受到,父母昧良心的背後也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生活不會一直艱難,就像黑夜不會永久籠罩大地,它總會有晝夜交替一樣,熬過了特殊時期,生活便又漸漸好起來。我們家豬的數目隨著我們幾個學段的升級也越來越多。最多一年我記得大概有三四十頭。每年臘月二十五左右我家都會殺幾頭豬,將上好的豬肉賣給本村或者鄰村的人。那兩天我們家熱鬧如集市,要殺豬那天,父親會在我們村請個屠夫再叫上七八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幫忙。村裡的小孩也會來看熱鬧,婦女們則會端著盆子等待收拾好的豬肉。

張豔:養豬散記

被父母喂的肥肥的豬並不知道這麼多人的居心,在父親手裡細竹杆的驅使和“嘮嘮嘮”的哄騙下,豬拖著肥胖的身子,“哼哼”的走出豬圈,在大家嘻嘻哈哈的談笑聲中從後院穿過屋子走到前門外,這時父親請來的那七八個壯漢拽耳朵的拽耳朵,拉尾巴的拉尾巴,壓身子的壓身子,一瞬間,豬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這幾個壯漢壓倒在地,豬“嗷嗷嗷”大聲嚎叫著,四隻腿狂亂的蹬著,在其他人“抓緊!抓緊!”的叫喊聲中,抓豬腿的壯漢更加使勁,豬被控制住後,屠夫手持屠刀,狠狠捅進豬的脖子裡。厲害的屠夫一刀就可以結束豬的性命,但偶爾會出現一些屠夫一刀下去不知是位置還是力度不夠,豬並沒有死,在其他人鬆懈之時又掙扎著站起來跑掉,這樣豬不但不會免遭死劫,反而會在恐懼當中再受一次罪,這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

被殺死的豬會先讓血流完,再被抬到已經燒好的開水裡燙,燙過的豬毛很容易就刮乾淨。接下來就是把豬掛到搭好的架子上對豬開腸破肚,將豬肚子裡的內臟全都掏出來扔到準備好的大盆裡,然後從中間一分為二切開,用水簡單沖洗一下就開始分賣給村裡的人。

當時年少無知,對這種場合好像沒什麼特殊的感覺,只覺得人很多,很熱鬧,我們也有錢可賺,但現在回想起那些畫面,那些豬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制服,被捅死,被拔毛,被開腸破肚,被一塊一塊分開,賣給那些笑著親眼目睹它死的人,這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啊!幸而最後國家不允許個人私自屠殺,所有肉豬全要被帶到一個專門的屠宰場,我們再也不用親眼目睹那些血淋淋的殘忍場面了。

每年賣豬時,也會有很多趣事。村裡有些精明的人會在頭天半夜給豬多喂一頓,這樣第二天稱秤時會多幾斤,豬數目越多,越能多吃幾斤,多稱幾斤,多賣幾十塊錢。不過被買去如果現殺,買主會通過豬胃的大小和胃裡的殘留髮現賣主偷偷餵過豬,下次再來村裡會將這些說與村裡人,所以誰實誠,誰狡猾,本村人心裡清楚,買主心裡也清楚,買主會在下次來個突然襲擊,說好價當天就過秤,不給賣主偷奸耍滑的機會。父母為人實誠,從不幹這些有失誠信的事,所以好多買主愛和父親打交道,每次來村裡,第一個就來我家。有時候給豬過秤時,五六個人拉豬,綁豬,抬豬稱秤的過程中豬一緊張會拉屎,這下村裡的人和買主都會打趣著說,可惜了,遲點再拉就會多幾十塊錢了,父親聽著也只是笑笑。父母為人也大方,每次稱完豬都會給每個幫忙的村人買一瓶啤酒和煙,所以我家賣豬時,鄰居們都很樂意幫忙。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父親為人老實忠厚,所以和他交往的人大多也如此。買我家豬的人通常都瞭解父親的為人,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所以會很快把豬錢給我們。但有一年卻碰到了一個讓父母失望了好多年的人。我到現在都記得,那人欠我們五千多塊錢的豬錢,在當時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父親上門數次討債卻都空手而歸,最後不知跑了多少次,才一千,幾百的給。有一次母親和小弟弟去要錢的路上,遇到暴雨,狂風暴雨把騎自行車的弟弟颳倒在地,車把把弟弟的下巴劃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至今都能看到疤痕。不知道母親和弟弟是怎樣艱難的回到家裡。回來後母親向父親哭訴,父親也對那無誠信的買主無可奈何。父親決定錢不要了,每年過年從他那裡買肉以抵消他的欠款,就這樣,我們吃了十幾年的肉才總算把我們應得的錢吃回來。不過父親也只和這人打過一次交道,那個人的肉鋪生意也冷冷清清,正所謂“人無信而不立,業無信而不興”。

這些年家裡的豬越養越少,有時候甚至一頭都沒養,回家後,望著空空的豬圈,所有兒時的記憶便會一點一點在腦海裡閃現。生活就是這樣,酸甜苦辣鹹,每種滋味都嚐遍,人才活的真實。養豬,賣豬的過程中,我們一家人體驗了生活的艱辛與無奈,我看到了父母的堅強與隱忍,也感受到了他們為了供養我們所付出的辛苦與心酸。最終我們也通過努力讓我們現在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好,這就是生活,真實的生活,真實的人生經歷。

作者簡介:張豔,寶雞市陳倉區職業教育中心, 教師。

張豔:養豬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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