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藝術圈C位大咖：董其昌
和整個晚明時代一樣，董其昌是一個矛盾綜合體。
董其昌出身寒門，家產不過二十畝薄田，但他不拼爹，不苦逼，硬是憑著一支筆，最終成了晚明藝術圈的大富翁和時尚教主。晚明政壇鬥爭慘烈，董其昌卻能哪一派也不得罪，最終官居高位，功成身退，算得上是精明圓滑的典範。《明史》裡對他的記述：性情平和，精通禪理，終日無俗語，又儼然是與世無爭的隱士派頭。但也偏偏是他，晚年栽了大跟頭，縱容家人作惡，被憤怒的群眾抄了家，一把火燒了宅子，到幾百年後還落個惡霸地主的名聲。
對他書畫成就的評價，也充滿了矛盾。董其昌在世的時候，就是聞名天下的大家。改朝換代之後，康熙皇帝和乾隆皇帝都成了老董的粉絲。可批評他的也不少，康有為諷刺他的字寒酸，徐悲鴻說他“斷送中國畫二百餘年，罪大惡極”。
最大的矛盾，還是董其昌的南北宗畫論，他拿出大宗師的派頭，將一千多年以來的中國山水畫分為南宗和北宗。在他看來，南宗畫才是中國繪畫的正脈。
但是有人覺得，老董的這個南北宗標準也模糊的很，合我心意的就是南宗，不合心意的就是北宗，這雙標玩的666。
但不管爭議多大，一部書畫史，能繞開明朝的所有人，終究繞不過董其昌。
看他的字，完全沒有外人所說滑頭、惡霸之類的樣子，純粹是一朵平淡天真的白蓮花。就像這幅《行書蘇軾句》長卷。
Lot 0302
董其昌（1555-1636） 行書蘇軾句
綾本手卷
24.5×364cm 約8平尺
釋文：張鴞持此紙求予書，且欲發藥，我有一方，服之甚效，故以奉傳。其藥四味而已，一曰無事以當貴，二曰早寢以當富，三曰安步以當車，四曰晚食以當肉。惡衣惡食詩愈好，恰似霜松囀春鳥，蒼蠅莫亂遠雞聲，世上誰如公覺早，八年看我走三州，月自當空水自流，人間擾擾真螻蟻，應笑人呼作闘牛。昨日見仲車先生，耳疾雖未甚痊，而神氣已一，真得道者，篆惠篇輒次韻奉洲，軾上。
款識 ：東坡先生墨跡，每覽次可想見才情風韻，雖晉唐人筆不敵也。董其昌。
鈐印：宗伯學士（白）、董氏玄宰（白）、心賞齋（朱）
JPY：3,500,000 - 4,500,000
RMB：210,000 - 270,000
董其昌以行草出名，尤其擅長寫長卷。宋代黃庭堅、米芾之後，能很好的運用連筆書寫的書家並不多，而董其昌卻最擅長這樣的連筆書寫，他的字連而不斷，連而不亂，布白疏朗，結體靈活，用筆則輕巧平滑，處處讓人看著舒坦。
董其昌喜歡淡，這個淡其實不是淡薄無味，而是自然，不刻意，不矯情，就像這幅長卷。通篇揮灑自如，不拘一格，每一筆墨、每一體勢乃至整個章法都是自然流瀉出來，從平淡天真中看到“絢爛之極”。
“平淡天真”還體現在他對墨色濃淡的講究上，晚明以前的書家，很少用淡墨作書。董其昌的晚輩王鐸創造了漲墨法，利用墨的乾溼來表現胸中的激情，但在墨的濃淡方面仍然沒有明顯變化。而董其昌巧用淡墨，字少了煙火之氣，多了清秀淡雅的味道。
前面說過，清朝康熙和乾隆皇帝，都是董其昌的粉絲，其實不光是皇帝，王爺也喜歡董字。比如這幅董其昌的行書《遊善權洞詩》，就是康熙皇帝十三阿哥胤祥的兒子、怡親王弘曉的舊藏。沒錯，就是《延禧攻略》裡玩世不恭的王爺弘曉！
Lot 0306
董其昌（1555-1636） 行書「遊善權洞」詩
花綾 立軸
148.5×46.5cm 約6.2 平尺
釋文：石徑幽無際，金堂永不扄，丹臺猶偃月，仙掌故捫雲，跨鯉探瑤笈，然犀遁水靈，如聞淙響外，歷歷演黃庭。
款識：遊善權洞作，董其昌。
鈴印：玄宰（白）、大宗伯印（白）、玄賞齋（白）
藏印：怡親王寶（朱）、明善堂覽書畫印記（白）、盛□□印（白）
題簽：董其昌墨寶真跡。
出版：
①《中國明清書道展》展覽目錄，日本BSN新潟美術館，昭和44年（1969年）1月。
②《明清の書》，日本書藝院，昭和51（1976）年4月8日。
③《高邁—明代書畫名家収藏展》，三圭社發行，2018年3月，頁158-159，圖版65。
出展：
①〈中國明清書道展〉，日本BSN新潟美術館，昭和44（1969）年1月。
②〈明清の書展〉，日本書藝院，大阪市立美術館，昭和51（1976）年4月8日至23日。
③〈高邁—明代書畫名家収藏展〉，京都市美術館，隨風會主催，2018年4 月4日至8日。
來源：怡親王弘曉舊藏。
注：此軸為宮廷裱裝。
JPY：8,000,000 - 12,000,000
RMB：480,000 - 720,000
歷史上真實的弘曉其實是一個文藝青年，他不喜歡政治，最大的愛好是讀書和蒐集書畫典籍。他和《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是知己。《紅樓夢》在清代是禁書，唯獨怡親王府不受禁書限制，作為曹雪芹粉絲的弘曉親自抄錄收藏在王府裡，《紅樓夢》才能夠得以流傳於後世。此軸為宮廷裱裝，軸上“怡親王寶”， “明善堂覽書畫印記”是弘曉的書畫鑑藏印章，也是它當年和紅樓夢書稿一道入藏王府的證據。
“怡親王寶”印章
能讓皇帝和王爺成為粉絲，當然不是一般的精到。比如一般的飛白，毛筆是騰空掃過去的，而董其昌的飛白是毛筆壓到頂去寫的，所以他的飛白非常有力蒼勁。
在董其昌發明的南北宗畫論裡面，黃公望有著特別重要的地位。董其昌說過“元季大家以黃公望為冠”，他收藏過《富春山居圖》，激動得在題跋上大呼：“吾師乎! 吾師乎! 一丘五嶽, 都在是矣。”黃公望學習的主要對象是董源，於是董其昌理所當然地上溯至董源，形成了一條從董源、巨然到米芾父子再到黃公望為代表的元四家一直到他自己的南宗正統接力棒。
董其昌題跋《富春山居圖》
這回拍場上也出了一幅董盦舊藏的黃公望《聽泉圖》。當然這個董盦並不是董其昌，而是日本近代的著名收藏家齋藤悅（號董盦）。齋藤悅的收藏路子和董其昌很相似，也是以南宗為正統。他曾經收藏董源的名作，所以取齋號叫董盦。
Lot 0313
黃公望（1269-1354） 聽泉圖
至元四年（1338）作
設色紙本 立軸
73.5×29.4cm 約1.9平尺
款識：至元四年仲春，井西道人漫筆。
鈴印：吳下老樵（白）
題簽：盒上題簽：黃公望聽泉圖，藤田家藏
蓋上題：
①黃大痴聽泉圖神品。內藤虎署。鈐印：一印漫漶不辨
②元井西道人聽泉圖。
蓋內題：
①論畫者謂黃大痴畫有二種，淺絳者，筆力雄拔，此聽泉圖，即淺絳山水，其用筆出於董北苑，而巧沒痕跡者，與墨筆纖細學右丞者不同也，蓋此種筆墨，大痴所創闢，雖同時高人如雲林，往往未解其妙，此讀畫者所不可不知矣。戊辰四月，虎。鈐印：臣虎（白）。內卿（朱）
②黃大痴公望，以至元六年卒，年八十七，此幀其卒前二年八十五歲所作，款雲井西道人，其晚年別號也，大痴古吳常熟人，古印曰吳下老痴，其畫款井西道人者，傳世絕少，尤足珍異，筆墨自然渾淹，不弄曲工，亂頭粗服。逸韻逼人，真有老氣橫秋之趣，是大痴作中所不多見也。己未華朝，觀並題於平安寄廬之蕉雪吟館。長尾甲。鈐印：雨山（白）
出版：
①《南宗衣缽》第四，博文堂出版，大正六年（1917）
②《董盦藏書畫譜》，內藤虎、羅振玉署檢，伊勢專一郎解說，博文堂，昭和三年（1928），頁10
③《域外所藏中國古畫集》，〈元畫中輯〉，鄭振鐸編，上海出版公司珂羅版，民國三十六年（1947）
④《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表》，郭味渠編，人民美術出版社，1958年，頁84
⑤《中國繪畫總合圖錄》第3冊，鈴木敬編，東京大學出版會，1982年，JP8-009
⑥《流失海外的國寶- 文字卷》，編者陳文平，上海文化出版社，2001年，頁213
來源：藤田家藏、董盦齋藤悅藏、阿形邦三遞藏
注：內藤虎、長尾甲題盒。
JPY：30,000,000 - 40,000,000
RMB：1,800,000 - 2,400,000
這幅《聽泉圖》是黃公望作品中少見的淺絳色山水，是他七十歲的作品。畫面上一位高士於茅屋聽泉，群山層巒疊峰，縱橫有序，長松雜樹，錯綜多姿，構圖繁而不亂，筆墨渾厚華滋。從結構和筆墨韻味看，和臺北故宮的清宮石渠舊藏黃公望《層巖飛瀑圖》非常相似。
臺北故宮藏黃公望《層巖飛瀑圖》
我們說黃公望的淺絳山水少見，其實不是他畫的少。“淺絳”是黃公望山水的基本樣式，淺絳山水也是在黃公望這裡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流傳下來的實在太少，而且大多是絹本，由於時間的關係，絹本發黃，致使失去了應有的光彩。
而這幅畫是紙本，比絹本更能體現黃公望的淺絳法。可以看出，設色多用赭石，他先將山石整體敷以赭色，再以墨青和墨綠分區域層層渲染，從而分出陰陽以及遠近。使畫面整體顯現出一種秀潤、明淨、溫雅、柔和的氣氛。
當時日本最有名的漢學家和文物鑑定專家內藤虎（內藤湖南）見到這幅畫，也忍不住題跋盛讚其妙：“此聽泉圖，即淺絳山水，其用筆出於董北苑（董源），而巧沒痕跡者，與墨筆纖細學右丞（王維）者不同也，蓋此種筆墨，大痴（黃公望）所創闢，雖同時高人如雲林（倪瓚），往往未解其妙，此讀畫者所不可不知矣”。
內藤虎題簽
熱鬧總是短暫的。公元1636年，82歲的董其昌去世。8年之後，清軍入關，大明王朝宣告覆滅，當年的時尚潮人們，文震亨抵制剃髮，絕食而死，文從簡隱居山林，以書畫自娛，王鐸投降清軍做了閒職，假裝看不見那些明朝遺民們對他的鄙視，每天玩命喝大酒。唯一能排遣鬱悶的，只剩下寫幾行好字。轉眼間，晚明的風流時尚，已經煙消雲散了，似乎無人再提了。
但是，老天似乎也不願意絕了這一脈風雅，雖然人已去，長物已散，晚明的風流味兒卻還藉著文人畫在紙上傳遞。
董其昌之後，接過南宗正統的是清初四王。尤其是四王裡年齡最小的王原祁，最崇尚“學古”的，“學不師古,如夜行無火”。他的路子是先通過祖父王時敏學董其昌，再上溯到黃公望。所以，他光是富春山居圖就臨摹過十幾遍，董其昌的畫也臨摹不少。
王原祁66歲那年，又擬董其昌（華亭）筆法畫了一幅山居圖。所謂擬董其昌筆法，也不是全盤復刻，而是借用其特徵，形與神則已經是王原祁自己的創作。
Lot 1117
王原祁(1642-1715) 山居圖
康熙丙戌（1707）年作
灑金設色紙本 立軸
款識：康熙丙戌初春倣董華亭筆似，長山老長兄，王原祁。
鈐印：王原祁印（白）、麓臺（朱）、御書畫圖留與人看（朱白）
藏印：平齋鑒賞（白）、二百蘭亭齋鑒藏（朱）、抱罍室（朱白）
題簽：王麓臺青綠山水真跡。愛日館所藏精品，辛酉十月曉赮署簽。鈐印：徐鈞（白）
說明：鑒藏印「平齋鑒賞」、「二百蘭亭齋鑒藏」、「抱罍室」屬吳雲（1811-1883），字少甫，號平齋，晚號退樓。安徽歙縣人，一作歸安（今浙江湖州）人。
題簽者徐鈞，字曉霞，青鎮人。為清末民初著名藏書家、海上鉅商，主要產業為絲業，在上海開設有寶大裕、寶興錢莊等，又為安平水火保險公司監事。與吳昌碩相友好。
來源：日本某古美術店同一收藏。
62×29cm 約1.6平尺
JPY：1,000,000-1,200,000
RMB：60,000-72,000
可以看到，在結構佈局上，是黃公望、董其昌所推崇的空虛，以空當有，形成氣脈貫通，營造出畫面佈局的氣勢感。董其昌注重畫面中的筆墨設色與空白的關係，王原祁同樣注重，且把空白變成了結構轉換的手段。
在設色上，王原祁比黃公望、董其昌有更進一步，把淺絳山水比較單一的著色過程整得非常複雜，幾種顏色交疊從而產生了複雜的視覺效果，同時在複雜之中，卻又顯得乾淨，色與墨的關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融合統一，“色中有墨，墨中有色”。
把這幅畫和前一幅黃公望的相比，雖然都是淺絳，但是黃公望是先墨後色，待墨稿完成之後再敷色，以筆為主，將色彩和入墨中，設色屬於不留痕跡的渲染法
而董其昌的設色山水，是有墨有色，有時用傳統的淺絳法，有時用純粹的沒骨法，用色筆代替墨筆，完成線條鉤、勒皴擦等所有程序。
王原祁則是將二者結合，把色彩當成筆墨來用，色筆與墨筆共同交替進行完成所有的程序。將色與墨的融合、互顯做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與傳統的淺絳法相比，更顯明淨燦爛。
此時論畫，哪一筆是黃公望的，哪一筆是董其昌的，哪一筆是王原祁自己的，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翻地覆之後，那一脈風雅，那一種晚明的生活態度，還有人懂，還有人在意。
就像晚明文人筆下的理想生活：
“一卷書，一麈尾，一壺茶，一盆果，一重裘，一單綺，一奚奴，一駿馬，一溪雲，一潭水，一庭花，一林雪，一曲房，一竹榻，一枕夢，一愛妾，一片石，一輪月。逍遙三十年，然後一芒鞋，一斗笠，一竹杖，一破衲，到處名山，隨緣福地。也不枉了眼耳鼻舌身意隨我一場也。”
“民國畫事，深情講述藝術家，專業解讀藝術品，直接深入藝術市場。致力於做最好的藝術自媒體，寫最好看的藝術文章。——人生不長，你需要讀點好東西。關注我們，持續接收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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