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迷人之處皆是祕境

所有的迷人之處皆是秘境

所有的迷人之處皆是秘境

只要留心,生活處處都有秘境。圖/Julia Valeeva

“世界盡頭”是秘境,日常中也有秘境。秘境並不是越新奇、越稀罕才好,在日常中找到並享受秘境才是高手。

在隨筆集《假如真有時光機》中,村上春樹解釋了自己跟冰島這個國家的淵源。因為不擅長參加官方典禮、招待會、演講、應酬、聚餐之類的活動,他很少在這種場合露面。

不過,當接到在冰島召開的一場作家會議的邀請信時,他卻動心了。“攤開世界地圖望著冰島,隨後便決定去瞧一瞧。因為倘若沒有這樣的機會,只怕我是不可能跑到冰島去的。從地圖上看,冰島當真就像在世界的頂端,或者說是天盡頭,幾乎一隻腳踏入了北極圈。只要天盡頭有東西存在,就想去看一看,這也是我的癖好之一。”

在世界的盡頭迷失,聽起來就很村上春樹——畢竟是寫過《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的人。在他的這部小說裡,“世界盡頭”是一個想象的世界,有金黃色的獨角獸、廢棄的房屋、巨大的圖書館。

在這裡,山川寂寥,街市井然,居民相安無事。可惜人無身影,無記憶,無心,男女可以相親卻不能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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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盡頭的冰島。/ 維基

而在現實的“世界盡頭”——冰島,在夜裡10點鐘的雷克雅未克街頭,村上春樹與極光不期而遇。

他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在都市的正中央看到極光,十分震驚。“我只是茫然地仰望著那漂浮在天上的巨大綠絲帶,久久不動。極光清晰可見,時時刻刻在變幻著形狀。雖然美麗,卻又不單單是美麗,似乎更具有某種靈性的意味,甚至像是這遍佈著苔蘚、沉默與精靈的神奇北方海島靈魂的模樣。”

對村上春樹來說,冰島固然有著非去不可的理由,一些聽上去不那麼特別的地方——比如老撾琅勃拉邦——他也想去看看。在河內中轉時,有一個知道他要去老撾的越南人一臉不解地問道:“老撾到底有什麼東西,是越南沒有呢?”

他承認,“老撾到底有什麼”是個好問題,然而卻不好作答。“你瞧,我不正是為了尋找那個‘什麼’,這才要動身趕到老撾去嗎?”

如果說位於天盡頭的冰島堪稱“秘境”,那麼,在找到那個“什麼”之前,老撾對他而言一樣也是“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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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的秘境老撾。/ 維基

最大的秘境,

可能是人類的思想和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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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可以是實境——人跡罕至的荒野、沙漠、冰川或原始森林,總之就是探索頻道(Discovery)和冒險家貝爾·格里爾斯會帶你去探尋的地方;秘境也可以是虛境——你可以稱之為桃花源、香格里拉、烏托邦、理想國、秘密花園、彼得·潘的夢幻島、愛麗絲的鏡中世界、哈利·波特經由九又四分之三站臺進入的魔法世界,甚至是道格拉斯·亞當斯筆下的宇宙盡頭的餐館。

秘境可以很遠——茫茫宇宙,未知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比如,是否有另一個宜居的地球;秘境也可以很近——就在你所在的城市,就在你的身邊,你總會有屬於自己的隱秘小天地,比如一塊(你以為)只有你知道的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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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是全人類共同的秘境。

秘境可以指向過去——月光下的羅馬鬥獸場、被熱帶叢林包圍的馬丘比丘、梁朝偉訴說心事的吳哥窟的那個樹洞,等等;秘境也可以指向現在——比如,有些廣州年輕人總是忍不住想潛入已經荒廢的世界大觀以及它附近的航天奇觀,因為它們是童年記憶的一部分。而最大的秘境,可能是人類的思想和內心——正如葡萄牙詩人佩索阿所說,“我的心略大於整個宇宙”。

也因此,閱讀體現人類思想和內心的作品,可能是到達秘境最快捷的方式——打開一本書,你就進入了這本書所塑造的世界。

秘境因人而異。對於梭羅來說,位於瓦爾登湖北面、他自己搭建的小木屋,就是讓他與塵世隔絕的秘境。有人不以為然地宣稱梭羅過的是假隱居生活,理由是:他的小木屋距離最近的鄰居不到1英里,而他的老師愛默生的居所、他父母的居所,也都在散步可達的範圍。

據說有一個關於梭羅的著名段子:愛默生先生或夫人一旦搖響晚餐鈴,梭羅就從林中猛衝出來,手裡拿著餐盤排在隊伍最前面。然而,只要他保持著“生活在別處”的姿態,不論他離所謂塵世的距離有多近,他都是超脫的。正如他所說,“我獨享太陽、月亮和星星,還有我那小小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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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窗外的天空可以被一人獨享。

秘境有時候可遇而不可求。作家駱以軍的《三萬呎高空》一文描述了一個朋友的一段奇遇——那是一趟從巴黎飛回香港的航程,那天恰好是中秋,半夜兩三點的時候,“從某一個夢中醒來,他被舷窗外的光輝場景所驚嚇:

飛機機翼,像浸在某種薄荷調酒中的薄冰,一整片暈染著一種如夢似幻的青色,邊沿則鑲著一條非常耀眼的銀色。在他們下方,是一整片雲海,並沒有平日自飛機上所見雲層上的世界那些城堡狀或魚鱗狀的參差……而像是寧靜的大海,整片延伸到沒有盡頭的遠方,重點是那一整片無邊無際的雲之海,也全籠罩在一種青色的冷光裡。

時間像靜止了。他們的飛機,似乎不動地懸浮在這一片非人間景象的積雲層上方一點點。他那時想到宮崎駿的《紅豬》”。那個被這般景象震撼的朋友不禁自問:我是不是死了?這是不是死後的世界?“我看到了神的視覺才能看到的美麗景觀。”對於這個人來說,這就是他所經歷的最神奇的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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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少人問津的蘇格蘭地區,如今成為熱門旅遊地。/ 維基

秘境需要發掘。英國學者阿蘭·德波頓在《旅行的藝術》一書裡寫道:“只有那些世界的角落已經被藝術家們描畫或描寫之後,我們才會有興趣去探索它們。”他指的是英國那些被認為有如畫景觀的地方。18世紀之前,英國鄉村的大部分地區並沒有吸引人們的目光,瓦伊河谷、蘇格蘭高地、湖區等日後備受推崇的景點,幾個世紀以來一直無人問津。

作家丹尼爾·笛福於18世紀20年代遊覽了湖區,他認為那裡“貧瘠、可怕”;約翰遜博士筆下的高地同樣是“絕望的貧瘠”。那個時候的英國有錢人喜歡到國外旅行,意大利最時尚,尤其是羅馬、那不勒斯及周邊的鄉村。直到描繪英國風景的藝術作品漸成氣候,英國人不願遊歷本島的情形才開始改觀。

發現秘境有N種方式,

請你找出自己的那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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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村上春樹以及造型師吉本由美同屬“東京魷魚俱樂部”的攝影師都築響一在他們三人合著的《地球的迷失法》一書中寫過一段話:“

在不怎麼出名、看起來不怎麼好玩的地方,努力找出有意思的事情、儘可能享受那裡的生活。在不怎麼樣的平凡人生中,努力找出快樂而活下去。我相信,這兩者的態度之間,幾乎沒有區別。”這是一種積極的生活態度,我們也可以借用它來看待秘境:秘境並不是越新奇、越稀罕才好,在日常中找到並享受秘境才是高手。

作家、主持人兼前主廚安東尼·波頓在CNN主持的那一檔《未知之旅》(Parts Unknown)節目,堪稱這種態度的最佳註腳。攝製組雖然也去了像埃塞俄比亞那樣對多數人來說相當陌生的國家,但更多的則是“重新發現”人們司空見慣的那些地方,比如紐約皇后區、舊金山灣區、日本沖繩等。對於安東尼·波頓來說,“重新發現”一個地方的秘訣在於讓自己的速度慢下來,比如他會告訴你如何在河內表現得像個當地人:“坐在小摩托車的後座上騎行,是欣賞河內風光的唯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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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內街頭的摩托車。

縮在汽車裡是最不明智的做法,因為你什麼都看不到,而坐在摩托車後座上,“你就是生機勃勃的喧囂的一部分”。安東尼·波頓甚至學會了像當地人那樣坐在摩托車後座而不緊抓扶手,任由騎手帶著自己在大街小巷飆車。而在上海那一期裡,安東尼·波頓穿街走巷,就為了去吃長腳面——這家的老闆娘長得很高,因此得名。他的經驗是:“在小街小巷的深處,總有個像這樣的地方,當地人會告訴你真正好吃的在哪。”

旅居日本多年的英國作家阿蘭·布斯則通過徒步的方式觀察日本。

他曾經花了128天時間,從日本極北端的宗谷岬(位於北海道)走到極南端的佐多岬(位於九州),全長2000多英里;他也曾重走作家太宰治1944年回鄉路(青森—蟹田—三廄—龍飛岬—小泊—金木—五所川原—弘前),“太宰治看過的人事物,我可能會去看,也可能不會去看,因為我不知道我要尋找的是一個人、一個鄉野,還是日本消失的景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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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走過的路,也可以成為一個人的秘境。/ 日本作家太宰治

他會告訴讀者,不要像遊客那樣從空中俯瞰京都,因為“它電線交錯的天際線,與日本其他規模差不多的城市所呈現的景觀,沒有什麼不同。它的醜陋只會讓你受到衝擊”,而應該扎到城市深處:“日本都市的迷人之處——如果真有迷人之處的話,在於大街小巷之內包含的隱秘地點,而非整體的景觀。京都很‘美麗’,因為在它的巷弄之間隱藏著美麗的事物:微妙的微小細節抗拒著周遭的雜音,需要一輩子來挖掘它。”

確實,一輩子保持尋覓秘境的好奇心,這樣的人生會不會比較充實?發現秘境有很多方式,請找出你自己的那一種。

“那裡有特別的光,吹著特別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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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回到開頭的問題:村上春樹在老撾找到了那個“什麼”嗎?

村上春樹的目的地琅勃拉邦位於湄公河畔,是一個人口只有2萬多人的小城。這裡沒有高層建築和購物中心,沒有星巴克、麥當勞,也沒有停車計費器,甚至連紅綠燈都沒有。

在這裡,他學著像當地人那樣,凌晨在路邊給僧人們施捨糯米飯,感受到了某種超出預期的東西,一種不知道該說是儀式感還是“場域”帶來的力量;在湄公河畔,他感受到如自己般的旅人無非是匆匆過客,“我們來了,欣賞過風景又離開,僅此而已,甚至不會留下一縷痕跡”;而最大的感受,是他找回了“發自內心地想看(東西)”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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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琅勃拉邦。/ 維基

身在大都市,太過忙碌的我們沒有時間仔細查看某樣東西,甚至忘記了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事物;而在琅勃拉邦,我們不得不親自尋覓想看的東西,花時間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種種事物,動用想象力(有時是妄想)。於是,村上春樹看到了形形色色的東西,並從中找到了與自己的聯結點。“世界是那般廣闊無垠,而同時,它又是一個僅靠雙腳就能抵達的小巧場所。”

“要說我從老撾帶回來了什麼,除了少數土特產,就只有幾段光景的記憶了。然而那風景裡有氣味、有聲音、有肌膚的觸感。那裡有特別的光,吹著特別的風。人們的說話聲縈繞在耳際,我能回憶起那時心靈的顫抖。這正是與尋常照片不同的地方。這些風景作為唯獨那裡才有的東西,至今仍然立體地留存在我的心裡,今後大概也會鮮明地留存下去吧。

“至於這些風景是否會起到什麼作用,我並不知道。或許最終並沒有起什麼作用,僅僅是作為記憶而告終結。然而說到底,這不就是所謂的旅行?這不就是所謂的人生?”

《新週刊》521期已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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