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湘西小城裡深藏著的靈性初春味

來源:https://www.douban.com/note/613072120/

有一座綠城,叫古丈;有一種清茶,叫毛尖。

古丈人,世代喝茶。清明快到了,煙雨迷濛,古丈進入了一年中最詩意的季節,正是喝茶好時候。風物君揹著竹簍,在茶叢之中,探尋一種與自然交融的方式旅行。

一座天然茶室

粗瓷大罐,淡青色的茶湯裡疊滿了密密麻麻的毛尖,喝完了再往裡添水,也不會沒了滋味,這就是古丈普通百姓的茶生活。古丈是少數民族聚居地,以土家族、苗族為主,民風淳樸,亦有彪悍之處,他們性格耿直,不喜繞彎,繁複的功夫茶泡法在這裡並不算是主流,更普遍的是大罐泡茶,牛飲、細酌,各有樂趣。甚至古丈人說起喝水,其實就是指喝毛尖茶水。

對於一個自小生活在古丈的人來說,毛尖,僅僅只是一種生活方式,和其他開門六件事一樣,平凡到幾乎不可覺察。

毛尖——湘西小城裡深藏著的靈性初春味

古丈毛尖中的名品“一根針”。攝影/ 張謹

古丈是陷在綠色裡的山城,中間是城,城外便是肆無忌憚蔓延開的綠,這綠,很大一部分來源於茶樹。這座小到“一戶炒菜滿城香”的縣城,遍植茶樹,山上是茶,門前是茶,屋後也是茶,像是天然的茶室,四面環山,香氣捨不得外溢一分,好像從地理位置上也印證了“毛尖”二字的內涵:藏精於尖,絕不洩了靈氣。

古丈城位於楚蜀通津的要塞,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與中原地區有著廣泛的政治、經濟、文化交流。三十多年前,考古隊在古丈河西白鶴灣發掘上百座戰國楚墓,出土千餘件文物,巴、楚、土著遺物共存一穴。史學家推測,戰國時期這裡曾有數場鏖戰,短兵相接時,巴人種茶、製茶的技術和飲茶風俗就傳入了古丈,出土文物中,即可見茶壺、茶杯、茶井等茶具陪葬品。

毛尖——湘西小城裡深藏著的靈性初春味

攝影/ 吳越

戰火早已消散,茶文化卻潤物無聲地留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早在東漢時期,這裡已是有記錄在案的全國茶產地,《桐君錄》記載:“東漢時代的永順以南(酉陽),似列入全國產茶地之一。”及至唐代,古丈所產的茶已臻於貢品,方誌中出現了“唐代溪州以茅茶入貢”的字樣,所古丈毛尖中的名品“一根針”。

謂溪州,即古丈縣羅依溪鎮會溪坪村。自此之後,古丈毛尖一路摘冠奪魁,成為茶中翹楚。

溫柔地採摘茶青

清明前後,煙雨迷濛,古丈進入了一年中最詩意的季節。山色空濛,茶芽初綻,茶山之內,綠色之外,平白多了桃花的粉、梨花的白、油菜的黃,間或還有紫雲英如熱烈的小火焰,穿插在各種色彩之間。高高的桐花從樹上掉落,進山採茶的人會將它們踩成一條小徑,幾場雨水過後,化成泥土,又滋新芽。

毛尖——湘西小城裡深藏著的靈性初春味

湘西自治州保靖黃金茶最古老的母茶樹園裡,閒暇間,苗族姑娘小夥子正在用柴火煮茶。

採茶的人有茶農,也有閒著的老人、孩子,清明前後十天是古丈毛尖採摘茶青的最佳時間,為保證人手,中小學還有專門的“農忙假”,七天到十天不等,專門去幫茶農採摘。我小時候對於茶葉的感知,基本上都來源於這個假期。記得第一次採茶前夜,因為太激動,我抱著竹編的茶簍和衣睡了一晚上,唯恐錯過時候,連衣服都不願意脫下。

進茶山的路並不崎嶇,很多茶山就在居民屋後,被春雨浸泡得鬆軟的路又被採茶的人踏實。大家的採茶工具也不盡相同,一般來說都是在胸前掛一個竹編簍子,扁圓有腰,下大上小,倘若是經年累月用來盛茶的簍,會因為與衣物、茶樹的摩擦而產生一種油潤的光澤,簍內還會散發陣陣清香。這種簍掛在胸前方便易行,但是對於採茶能手來說似乎容量不夠,於是一些各中高手就用上了揹簍,同樣是竹製的器具容量巨大,但因為背在背後不易操作,除非是功夫深厚,一般人不會選擇。

“毛尖是有靈氣的,你帶著什麼心情采,是能喝的出來的。”這是許多年後,一位品茶多年的朋友偶爾透露給我的真諦。但是多年前,茶農們就通過行動告訴我,他們的手對待茶青是很溫柔的,從不用尖利的指甲將其折斷,而是用指腹輕輕摘離樹枝。用指甲掐斷的茶青就好像被暴力對待的兒童,很快就萎頓叛逆,出不了好成茶。

毛尖——湘西小城裡深藏著的靈性初春味

採摘的天氣也要小心選好,生怕驚擾了茶樹的休息。“晴天上午,沒有露水,最好。”外婆當年揹著揹簍採茶,我就跟在她後面,看她矮矮的身軀定在茶叢之間,這一“定”字,也頗有講究:“不採完這棵樹,就去採下一棵樹,樹會生氣,就不發芽了。”這是當年外婆對我東採一棵西採一棵的訓誡,帶著哄孩子的語氣,但時隔多年再回想,似乎頗有哲理。

茶人認真對待一棵茶樹,用指尖觸碰枝端,與大地完成一次奇妙的交流,採擷出最嫩的一芽一葉或一葉二芽。茶彷彿也在期待異日沸水沖泡,香氣四溢。這一時急時徐的過程,幾如人生——脫離故土,幾番寒暑,艱辛跋涉,終得自在。釋放來自土地和雨水的秘密茶青採摘出來,清除雜質後就會被薄薄地攤在竹蓆上,待其水分蒸發均勻,便進入殺青、初揉、炒二青、復揉、炒三青、再揉、整形、提毫、焙乾、揀剔等工序,每一步都直接影響了後續口感,必須全神貫注、心手合一,方得好茶。

進入這一時段,整個古丈城都浸泡在似有若無的茶香裡,在機器製茶尚不普及的十幾年前,這是我最喜歡的時節。

毛尖——湘西小城裡深藏著的靈性初春味

攝影 / 李鋒

我家離學校較遠,從學校步行到我家,幾乎橫穿了整個古丈縣城,而那條狹窄的小路上佈滿了手工炒茶的作坊,他們會在門口支起大鍋,燒旺了柴火,一遍一遍在鐵鍋裡摔、打、揉、捏那些剛剛採下來的茶青,讓這些嫩綠的精靈們接受炙烤、摔打,把從土裡帶來的靈氣全憋在一芽一葉裡,就等最後那臨空的一衝,釋放所有的來自土地和雨水的秘密,驚豔世人。

在當年的我看來,那些因為熱而裸著上身的叔叔伯伯們是粗糲的,他們的手因為長期炒茶呈現出一種厚重奇異的質感,但不可否認,炒茶時自然散發的清香誘惑是巨大的,我總是徐徐漫步,捨不得錯過縈繞在鼻尖的香氣盛宴。好幾次,我被香氣吸引,站在炒茶的大鍋前看他們炒茶,他們臉上的神情是專注的,好像這個世界其他的事情都與他們無關,只剩下了他們的手,和手上的茶,甚至在那一刻,眼睛、思維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手、心、茶三點合一,彼時彼刻,茶就是人,人就是茶,人是如何,茶就是如何。

毛尖——湘西小城裡深藏著的靈性初春味

插畫/ 文一

幾經輾轉,從土地到指尖、到鍋間,再到裝袋成品,毛尖終於迎來了綻放。古丈毛尖就像人與自然的使者一樣,把人心種在土地上,長出細嫩的芽葉,再釋放清香,一芽藏一心。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