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窩
許衛國
提起燕窩，達官顯貴就會想到那稀世的雨燕山珍，我們說的燕窩是村莊農家屋裡的燕窩，它既不能吃，也不好看。它不在懸崖絕壁，但也在很奇特的地方。
三月春風起，燕子就如期到來，關於這燕子一冬在什麼地方，聽老人們說，是鑽在泥土裡，我們在凍土裡發現過青蛙，但從來沒有見過燕子在凍土裡。這我們不去管它，反正它們來了，就把春天帶來了，鄉村多了一個靈性，春天就更熱鬧了。村民對燕子十分友好，專門為燕子開了門洞，以防關門出走，燕子無法進來。燕子之所以大膽住宿人家，也是經過長期考察確定的。如果有萬惡之人，容不得燕子，呵斥加驅趕，還搗毀燕窩，兇似強拆，軟環境如此惡劣，燕子也不會在那家落戶。燕子不去的人家，那家人緣人脈一定很差。
燕子來了以後就是銜泥累窩。燕窩是屋中之屋，有點近於套房了。一年之計在於春，春耕春種季節不饒人，飯碗一撂人都下地走了，門也關了，燕子更忙了，兩隻男女，你進來，我出去，視如路人一樣忙活，而不是趁無人之際卿卿我我，搞些猥瑣的事情。它們都以只爭朝夕的速度，按時完成希望工程，雖說時間緊，任務中，但絕不會是豆腐渣工程，它們對後代負責，對主家也負責。對後代負責，要壘結實的窩，嚴謹的窩，否則，自己的孩子們頑皮說不準把窩毀了，跌落下來；對主家負責，就是不要讓那泥團掉下來砸到主家小孩。燕子用嘴銜泥，不是凡泥都用，找黏硬的泥，堅韌的草，進料嚴格，不像有的人能湊活就湊活，每一口泥都是自己親自挑選。做一個窩要來回幾千次，飛行遠不止從北京到廣州的距離。
燕子的窩幾乎都在衝門的二路桁條上，從視覺上講，主人回家抬頭就見燕窩，燕子即可俯視主人回來，難免嘰喳幾聲問候語。圓木行條與屋巴形成夾角，之間壘窩，地勢也顯要，便於安全，貓，黃鼠狼也難以到達，除非它們也長翅膀。燕窩壘好，酷似戰壕，燕子趴在裡面下蛋孵化雛燕。燕子看似休息了，實際比壘窩更殘酷。在那裡不吃不喝十好幾天，等雛燕破殼而出，它們又得四處打食來喂雛燕。它們捉來的都是害蟲，害蟲也有蛋白質，好似壞人也有知識。害蟲到了雛燕肚子裡就化害為寶，活食長得快，幾天後就嘰嘰喳喳，不是要吃，就是合唱，老燕子一來，一律張著黃口，像練美聲。老燕子面對一色的五六個或七八個孩子，分得清，排得準，誰吃了幾隻螞蚱，幾隻青蟲都心裡有數，不偏不漏。稍大，雛燕就不安分，就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有時會亂動，就會把窩裡的軟草羽毛彈出來，把細灰撲打出來，還會有糞便，而此時，或許主人家就在當門地吃飯，飯桌上端正是燕窩。不懂事的孩子可能會拿起竹竿捅燕窩。家長就說，不要動，隔天把弄塊硬紙做個“燕等子”。所謂“燕等子”就是一個幾倍大於燕窩的硬紙或其他類似物品，剪得方圓，用繩子系在燕窩下面，這樣就不會有雜物掉下來。
過了一段時間，雛燕都長大了，就不辭而別了，一家人覺得心裡還突然空曠曠地。那嘰嘰喳喳的聲音還在耳邊迴盪，看屋前樹梢上，天空中的燕子，都會想到那幾只一定是或可能是在他家住過，看到它們都高高飛翔了，主人們心裡也很愉快，回家後，就把“燕等子”拿下來打掃乾淨，再繫好，為了下一個春天到來。明年來的燕子，肯定是今年的燕子，除非它們遇難了，即使有一個活著它也會來，它們戀舊，也念情，千言萬語的感謝話不好表達，就去消滅千萬只害蟲來間接回報全體村民的知遇之恩，收留之情。
村民們都是知恩圖報的人，和燕子友好相處不是一天兩天，恐怕已經是千秋萬代了。這種情誼世代相傳，老人告訴孩子，燕子不能傷害，傷害會遭雷打，也不能抓來玩，手摸都會生禿子。雷打沒見過，可見過禿子頭上不僅沒毛，很難看，還流膿淌血難受，孩子們這一聽，一看就遠離燕子，這種遠離實際是親近了，反而更直接地保護燕子。那為什麼不給孩子們講燕子的好處呢？講環保呢？講生物鏈呢？村民們比教育家懂事，對於這些無知小孩，他們知道什麼植物保護，多打糧食，利國利民呢。美麗善意的恐嚇最有效，既不傷害燕子，也不傷害孩子。孩子大了道理自然懂了。他們老了，只要還在鄉村，只要還要面臨燕子保護問題，他們也還會繼續對幼子那樣威嚇。
許衛國 江蘇泗洪人，編輯記者 文藝編導、 旅遊創意、活動策劃。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特約作家、中國鳳凰智庫專家組成員等；曾在《中國報告文學》、《莽原》、《清明》、《安徽文學》、《新華日報》《解放日報》《中外書摘》、《暢銷書摘》、《報刊文摘》、《現代閱讀》等報刊發表作品；出版《上帝原來是個近視眼》、《遠去的鄉村符號》、《許衛國文集》（五卷）、《小高莊》、《小城裡的中國》等，遠銷海內外，著作多次參加全國書展、獲獎或轉載、入選權威文集，《中國當代作家研究》、《中國新聞出版報》等有評論；曾獲得中國散文學會、中國大眾音樂協會、省政府、省作協等頒發的多家獎項。
閱讀更多 新銳散文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