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印:吴让之的篆刻“画梅乞米”好在哪儿

前天写吴让之的传记文章,今天我们分享一下他的“画梅乞米”一印。就是这一方:

读印:吴让之的篆刻“画梅乞米”好在哪儿

(吴让之画梅乞米及边款)

先说一下背景知识。这方印刻于吴让之60岁后,是他的成熟作品,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吴让之一生求功名而不得,终生只考到秀才而已,仕途始终未走通,不过,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成了晚清重要的篆刻艺术大师,幸也,不幸也。稍晚于他的篆刻大师赵之谦,也一生追求功名,至中年过后,终于走上仕途,可是他生命最重要的壮年及晚年时期,基本停止了篆刻创作,终日忙于政务,直至最终死于任上,幸耶,不幸耶。

吴让之所说的“画梅乞米”是自己的生活写照,那时候,已至暮年的吴让之借住在泰州东坝口的一处观音庵中,一方面是因为要避太平天国(1851-1864)的战乱,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泰州相对朋友多一些,他的生活全靠卖画鬻印支撑,需要一个好的人文环境。这方印,既是自嘲也是自傲。既写出自己的无奈,又透着“不用人间造孽钱”的傲气。吴让之大概50岁开始师从扬州画家郑箕学画,所以自号“晚学居士”、“晚学生”等。他学画主攻花鸟,并不只画梅花,他以金石入画,清新脱俗,别开生面。他比郑箕要小十岁,但因为文化修养、腕底功夫均高于郑箕,他的画在意趣境界方面初一开始,即超过乃师之上。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有可能卖画自足,不过尽管如此,吴让之最终还是死于贫困之中,终年不过7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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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让之的墨梅局部)

“画梅乞米”的典故应当始于元朝的王冕,他不仅是画家,也是印家,他清贫一生,淡泊名利,曾携妻儿隐居绍兴九里山,以画自给,过着“画梅乞米”的生活而终无悔意。王冕在绘画上喜写野梅,不画官梅。其水墨梅花画中的自题诗“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真实显示了画家坦荡开阔的胸襟。诗书画俱绝的汪士慎同时也是印人,他一生最爱梅花,他画的墨梅都钤有“画梅乞米”印,其笔下梅花,以密蕊繁枝见称,偶画疏枝,不论繁简,都有空裹疏香、风雪山林之趣。即便是54岁时他左眼病盲后,仍能画梅,并且刻印“左盲生”、“尚留一目看梅花”,足见对梅花之喜。“扬州八怪”中的画梅高手李方膺,曾为官一方,因灾年为民私开粮仓放赈而获罪朝廷被免官归家。也曾自题《冰花雪蕊图轴》:“十日厨烟断未炊,古梅几笔便舒眉。冰花雪蕊家常饭,满肚春风总不饥。”一身傲骨,两袖清风,跃然纸上。由是,画梅乞米成了文人不屈于现实,安享清贫的标志性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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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让之的画)

我们已经知道,吴让之自小喜欢刻印,15岁见汉印之后,静心摹刻汉印达10年之久,又摹近代名家印5年之后(合起来就是15年的临摹实践)在老师包世臣处见到邓石如的印(邓石如是包世臣的老师,虽然包入邓门下一年多之后邓即去世),遂“尽弃其所学而学之”(《吴让之印谱》自序),所以,其实,吴让之是邓石如的隔代弟子,是邓派(或称皖派)的重要印人,因邓石如生前重在印学探索,印作散失太多而且邓派风格并不稳定,到了吴让之手里,邓派风格才真正确立下来,吴昌硕就曾说,“学完白不若取径让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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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让之和他的画梅乞米与边款)

以上全是背景,接下来说说今天要说的这方印。

1、石材并不确定一方印的好坏。这方印是吴让之刻为朋友汪鋆所刻,边款里吴让之记下了这样一段话:“石甚劣,刻甚佳,砚翁乞米画梅花,刀法文氏未曾解,遑论其他。东方先生能自赞,覩者是必群相哗。让翁。”(见首图,左边的隶书是汪鋆做的跋。文为:此刻為先生六十後得心之作也,其自贊如此從可知矣,光緒九年試燈日,硯山自識時年六十有九。)石头很差,刻得却很好,吴让之自己夸自己,甚至因为刻了这方印他让为文彭连刀法都不懂更不要说用篆配篆等其他内容了。东方先生是吴让之的自称,他自信地认为,覩(睹)者是必群相哗,见到的人肯定为大为惊叹的。吴让之大师的自负之情溢于言表,直接说:这方印除了石头不好,其他都很优秀。不好的石头未必刻不出来好印,这是这方印带给我们的启示。在高超的篆艺和刀法面前,石料不是决定因素。

2、对角呼应。一方印,像一篇文章,前有伏笔,后有照应,有呼有应方构成完整的内蕴丰富的艺术品。这方印在章法上采用的是常规的对角呼应章法安排,对角呼应可以是疏密呼应,可以是占位呼应,可以是方圆呼应,这方印里,占位呼应和方圆呼应同时采用。如图:

读印:吴让之的篆刻“画梅乞米”好在哪儿

(对角呼应)

这方印里,吴让之大师安排四字占位并没有等量占位,而是让画、米两字缩小占位,梅、气两字扩大占位。目的很清楚,就是要让气字尽可能的舒展,尽可能地展南摇曳多姿的字态(《说文解字》并没有乞字,用气字替代)。而这方印的审美着力点,也正在气字的屈曲盘绕与舒展自如。当然,对角呼应的元素里,还有梅与气的曲笔圆势和画与米的直笔方势的呼应,甚至画和米两字还是方中有圆,圆中有方的。以前我们曾说过,曲笔、圆笔一般是动态的,直笔、方笔一般是静态的,画和米是静止的(它们左右对称,安祥自然),而梅和气是流动的。这种呼应和对比都增加了这方印的审美元素,使它动静合一、方圆一体,使它耐读耐看。

3、团聚一气的章法构图。我们常说刻一方印要像盖房或者是一家人,要照顾何处开门,何处开窗,何处以长扶幼,何处老少相携。在这方印里,画、米两字相对稳定,又各自搭边,站稳姿态,梅字上搭画字,右部接边借力,下部站稳底边左边则伸入米字空间与米照应。气字上部接边寻找稳定,右部本无依傍,但巧妙挤入画字弧线让出的空间,互相揖让,尾笔又与梅字相接,寻找依托,下部又与米字头部相接消解下坠之势。米字则在站稳马步立定脚跟的同时,又将右部伸入梅字空间与之交互。四字看似各有姿态,实则互相呼应,互相依托,团聚一气,亲如一家,造成紧凑密实的气势,印章感十足。此印如果仅看疏密,可认为是画、气、米与梅的“三疏一密”,又可以看作是画、梅、气与米的“三密一疏”,其内在呼应关系丰富,四字合为一印之后,完美舒坦,实在精妙。难怪吴大师自赞如许。

(【布丁读印】之11,部分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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