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人有傻福 好人有好報

在大巴河的上游,河水拐了一道彎。岸邊的懸崖下,有一間茅草房。

水上漂就住在這間茅草房裡。

水上漂十歲那年,隨父母討飯來到此地,那天晚上大巴河突發洪水,龍王爺請走了他的父母。水上漂緊緊扒在一塊岩石上,才保住了這條小命。

從此,水上漂便在這裡定居下來。

他是個啞巴,沒有辦法與本地人交流,誰也弄不清他的姓名和來歷。這些年來,他靠水吃水,打魚摸蝦,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水上功夫,所以,當地十里八鄉的人們都稱他為“水上漂”。

水上漂住在這前不著村、後不挨店的河邊,過著野人般的生活,哪有女人肯嫁給他呀。

雖說水上漂終生未娶,卻有親生的一兒一女 ,這就是水上漂的豔遇。

說起來話長。

水上漂住在懸崖下,這座懸崖有二十多丈高。懸崖下水深流急,正是跳崖的好地方。每年都有人到這兒來尋短見。 水上漂雖然窮,但心地善良,只要碰到跳崖的,他都要捨命去救。

水上漂二十多歲那幾年,跳崖的人特別多。有一個夏天,大巴河發洪水,水勢兇猛,懸崖下的回水灣裡,旋渦有半畝田大。那天,他正在河邊泡澡,忽然聽到崖上傳來一陣悲悲切切的哭聲,不一會,只見崖上墜下一個人,很快就被旋渦捲了進去。

水上漂猶豫了,要到旋渦裡救人,好比老虎咀裡拔牙,凶多吉少。但他僅僅猶豫了一剎那,還是毅然決然地跳進河裡,朝旋渦裡撲去。

水上漂奮力朝旋渦中游去,接近旋渦時,他一個猛子紮下去,眨眼的功夫便觸到了河床。在混濁的河水裡,他努力睜大眼睛,但什麼也看不見。他急促地四處摸索,一會兒就摸到了落水者。他麻利地把那人夾在腋下,迅速浮上水面。

水上漂的頭剛露出水面,便嚇了一大跳,只見巨大的旋渦象萬馬奔騰,飛速的旋轉著,發出讓人膽戰心驚的轟鳴聲。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大巴河的威嚴,他膽怯了,逃生的本能讓他放開了落水者,他只能選擇一個人逃命了。

就在水上漂鬆開落水者的一剎那,落水者抱住了他的一隻胳膊。 他完全可以把落水者推開,但他做不到。 沒有時間猶豫了,水上漂重新把落水者夾在腋下,他孤注一擲地朝下游方向的水中扎去,使出吃奶的力氣,掙脫了旋渦的巨大吸力。他潛游了一陣子,當他浮出水面時,他已經遠離了旋渦。大巴河又一次對他發了慈悲。

水上漂夾著落水者上了岸,把落水者扛在肩上,他跳動著,讓落水者吐出灌了一肚子的水 。然後,把落水者放在岸邊的草地上。

這時,水上漂感到渾身癱軟,他無力地倒在落水者的身旁。

水上漂久久地喘息著,回想起在旋渦中的搏擊,一陣後怕湧上心頭,腿肚子都抽筋了。他掙扎著坐起來,朝落水者望了望。

當水上漂瞄向姑娘的那一刻,神靈似乎給了姑娘某種感應,她微微轉過頭來,半睜著眼睛,臉上出現一副異樣的神情。水上漂就象一隻撲食的豹子,突然中了獵人的一槍。他翻滾著倒在草地上,痛苦的扭動著身軀,用頭使勁地拱著草地,發出狼嚎般的悲泣。

那姑娘此時的神情,竟然和他妹妹臨死前的神情一模一樣。

傻人有傻福 好人有好報

水上漂永遠也忘不了妹妹臨死前,伸出那隻枯瘦的小手,抓起泥土往咀裡塞,咽不下去又吐出來。她那雙無神的眼晴望著他,喃喃的說:“哥,我餓。”

水上漂是眼睜睜的看著妹妹死去。妹妹臨死前的那副神情,永遠定格在他的腦海裡。

水上漂今天竟然要欺負和妹妹一樣的姑娘。他的良心受到了震憾,他不能饒恕自己。

他跪在草地上,用雙手撕扯著自己的頭髮,捶打著自己的胸膛。

水上漂收留了那位姑娘。她是下放在本地的一名知識青年,小靜。

文小靜幼年喪母,他的父親是部隊中的一名高級軍官,前幾年被罷了官,蹲了牛棚。她也就成了掉毛的鳳凰。她這個知青點原來有五名知青,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因為父親犯了錯誤,她受到株連,每次招工她都名落孫山。

跳崖那天,生產隊副隊長麻癩子支使她一個人到西坡去鋤草。她正在全神貫注的鋤草時,突然有人從背後攔腰抱住她。“好妹子,可把我饞死了,今天跟大哥熱呼熱呼吧。”聽到這個母鴨嗓子聲音,文小靜就知道是麻癩子。她使勁扳麻癩子的手。誰知麻癩子一手抱著她的腰不放,另一隻手竟去扯她的褲帶。她蹲下身子,順口咬住麻癩子的手。麻癩子大叫一聲,撒了手。望著流血的手,他腦羞成怒地吼道:“他媽的!你這個壞份子,不好好伺候咱貧下中農。老子今天搞你,就是教育你!”話音剛落,他就氣勢洶洶的衝上來,一個餓虎撲食,就把文小靜掀翻在地。就在這短暫的幾秒鐘,文小靜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她狠狠地用手抓住麻癩子胯下的那玩藝,使勁地一捏。只見麻癩子大叫一聲,倒在地上,翻了翻白眼,就沒動靜了。

文小靜匆匆穿上衣服,她覺得沒有活路了,於是就跳了崖。

文小靜躺在水上漂的茅草房裡,三天沒有動窩,三天沒講一句話,只是呆呆的瞅著屋頂。

水上漂給她喂米湯、魚湯。又跑到供銷社主任家拿了一斤白糖。那時候的白糖就象現在的熊掌一樣希罕。前二年供銷社主任的公子掉進大巴河,多虧了水上漂相救,才揀回一條小命,所以,水上漂是他家的座上賓。

第四天的早晨,文小靜硬撐著坐了起來,她靠在床頭。眼神幽幽的瞅著水上漂。

水上漂見她起床了,朝她嘻嘻一笑。

文小靜平平靜靜地說:“你這個狗啞巴、貓啞巴、老鼠啞巴、蚊子啞巴、臭蟲啞巴……誰叫你多管閒事。吃飽了沒事幹,你把我從河裡弄上來,你養我……”文小靜罵了一陣,突然說:“我要吃西瓜。”

水上漂哈哈大笑,他用手比劃著,意思是去弄西瓜,然後小跑著走了。一會兒功夫,他抱了二個西瓜回來。文小靜一口氣吃了五六塊西瓜,抹抹咀。就象變了個人似的。她突然對水上漂說:“我要騎馬”。水上漂楞了,他抓抓腦袋,忽然嘻嘻一笑。就趴在地上,讓文小靜騎上來。他噢噢地叫著,駝著文小靜在草地上來回地奔跑,文小靜拉他的左耳,他就朝左拐,扯他的右耳,他就往右拐。

水上漂自從妹妹去世,父母雙亡後,從來沒有象今天這麼愉快過。

文小靜再也不想回到那冷冷清清的知青點去了,於是就在水上漂這間茅草房裡安下身來。她出去打聽了一下,那個麻癩子自己爬到公社衛生院去治療,後來在家躺了一個來月。

文小靜每天幫著水上漂下網捕魚,陪著他到集市上賣魚。日子過得十分愜意。轉眼間過去了三個來月。那天晚上,突然來了一群狼,圍著茅草房嚎叫,文小靜嚇得竄到水上漂的被窩裡,伏在他的懷裡一動也不敢動。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狼群走了。文小靜發覺水上漂的懷裡充滿著溫暖、祥和。她輕輕的撫摸著水上漂寬闊的胸膛,厚實的脊背。她感到水上漂渾身戰慄,不覺自己也燥熱起來。她在被窩裡脫去內衣,緊緊抱著水上漂說:“我給你。”

一晃二年過去了,文小靜與水上漂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他們的兒子已經過了週歲。文小靜又懷孕了。文小靜現在已經是一個標準的漁家女,每天下網起魚。水上漂每天揹著鮮魚,走四五十里的山路到大集上去賣魚,雖然路遠一點,但可以賣出好價錢。水上漂為人實在,有一批老主顧,所以,不愁鮮魚賣不掉。文小靜和孩子呆在家裡,水上漂不放心,特意餵了五條大狼狗。

那一天,水上漂起了個大早去賣魚。文小靜揹著兒子下漁網。突然,一陣狼狗的狂吠聲。文小靜上了岸,只見遠處有幾個幹部模樣的人朝這兒指指劃劃,其中還有一名軍人。文小靜覺得有點異樣。她喝退狼狗,迎上前去。那群人果然是來找文小靜的。原來,文小靜的父親被解放了,官作得更大了。他父親派人來找她。文小靜沒有想到還會有這一天,她楞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這一天,文小靜都好象在夢中。

晚上,水上漂回家後,發現文小靜怔怔的坐在屋門口,灶臺冰涼涼的,還以為家裡出了什麼事。文小靜把一切都告訴了水上漂。水上漂雖是個啞巴,但並不傻,他知道天坍地陷了。

水上漂的心裡如明鏡般,他知道:文小靜不屬於大巴河,也不屬於他。

文小靜也非常清楚:水上漂和大巴河已融為一體,他離不開大巴河。

他(她)們倆人都知道,分手的時刻到來了。

從感情上,水上漂非常想留下兒子,文小靜也很想把兒子留下來。但他倆最終還是選擇了讓兒子離開。因為,小學校離這裡八里路,而且是個很破爛的學校。

臨別的頭一晚,他倆整整一夜沒有閤眼。文小靜沒有說一句話。

太陽昇起來了,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文小靜和兒子要走了。水上漂沒有送行,他在臨別的最後一刻跳進大巴河,向對岸游去。

文小靜牽著兒子走了,朝著太陽昇起的地方。

幾個月後,文小靜又生了一個女孩。

文小靜每年都要給水上漂寄一張她和兒女們的合影。

水上漂收到照片後,也到鎮上去照一張,用文小靜寫好的信封寄過去。

二十年過去了,水上漂的兒子大學畢業後,專程帶著女朋友來到大巴河。他喊水上漂舅舅。他的女朋友十分的嬌氣,有一次睹氣要一個人回去。水上漂看不慣,偷偷對大狼狗作了個手勢,幾條大狼狗一起圍上去,把那個嬌小姐嚇得撲進他兒子懷抱。他兒子悄悄對舅舅豎起大姆指。

又過了二年,水上漂的女兒大學畢業後帶著男朋友來到大巴河。她也喊水上漂舅舅。水上漂對這個小白臉準女婿不感冒。有一次,小白臉把女兒氣哭了,水上漂扛起小白臉,扔進了大巴河。看見小白臉在河裡掙扎著喊救命,他嘻嘻地笑了。要不是女兒哀求他,他非要讓小白臉喝一肚子水。為了這,女兒三天沒給他好臉色。

文小靜始終沒有回大巴河,她離開大巴河後就參軍了,現在已經是一個坦克師的師長,授大校軍街。

文小靜今年第一次回到大巴河,因為水上漂患了嚴重的風溼病。兒子和女兒都勸舅舅進城去,但水上漂執意不肯。那天傍晚,大巴鎮來了二輛軍車。七八個軍人扛著擔架朝水上漂的茅草房走去。第二天,人們傳說;水上漂被五花大綁走了;文小靜用手槍指著水上漂的腦袋,押著走的。

其實呢,那天,文小靜推開茅草房的門,走到床前,她點著油燈,一聲不吭的盯著水上漂。水上漂認出了文小靜,他嘻嘻的笑了。文小靜揮揮手,幾個軍人走上前來,把水上漂抬上了擔架。

水上漂就這樣離開了大巴河。 十里八鄉的人都在猜測:水上漂還會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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