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一聊《金瓶梅》里的「打秋風」

《金瓶梅詞話》中所描寫的蔡蘊、安忱兩位文士,屬於科舉中式一類的文士。他們經過長期的努力,終於在千軍萬馬中殺出重圍,笑傲科場。科舉中式是眾多士子翹首以盼的夢想,自隋代開始實行科舉制度以來,不知有多少士子為此皓首窮經卻最終鎩羽而歸。

蔡蘊、安忱兩位文士能夠科舉中式,本來是應值得高興和慶賀的大喜之事。無奈這兩位科場得意的文士,卻不得不為經濟發愁。《金瓶梅詞話》第三十六回詳細描寫了蔡蘊、安忱兩位文士的窘況和向西門慶化緣的經過:

聊一聊《金瓶梅》裡的“打秋風”

蔡蘊、安忱二人的家境都不甚富裕,同榜中進士,本來安忱“取中頭甲”,應是新科狀元,不過因其兄安停是“元裕黨人”,被言官論劾,宋徽宗迫於輿論,不得已點蔡蘊為狀元。

蔡蘊這位新科狀元認賊作父,“投在蔡京門下,做了假子”,為此得到了秘書省正事這個官職。他與安忱一起回鄉探親,因路費短缺,只好到西門慶處打秋風。

蔡蘊、安忱兩人本與西門慶不相識,只是經由權臣蔡京的管家翟謙先書西門慶,說明了二人的情況,請西門慶救濟後,蔡、安二人才能有理由厚顏來到西門府上打秋風。

聊一聊《金瓶梅》裡的“打秋風”

西門慶與翟謙相識,曾得到後者的推介,才得以與蔡京攀上關係,加之翟謙在蔡府的地位,西門慶自然不會拒絕。小說言明瞭是翟謙主動為蔡蘊分憂,向他推薦了西門慶這家富室:

“蔡狀元在東京,翟謙已預先和他說了:‘清河縣有老爺門下一個西門千戶,乃是大巨家,富而好禮。亦是老爺抬舉,見做理刑官。你到那裡,他必然厚待。”’

翟謙之所以樂意這麼做,恐怕主要是出於對蔡蘊是新科狀元,而且還是權臣蔡京的義子這一身份的原因,以後可能會因此受益,況且翟謙還想知道他託西門慶為其買妾的進展情況。

聊一聊《金瓶梅》裡的“打秋風”

翟謙不僅在給西門慶的信函中委婉地說明了蔡、安二人的來意是希望得到西門慶在經濟上的援助:“外新狀元蔡一泉,乃老爺之假子,奉救回籍省視,道經貴處,仍望留之一飯,彼亦不敢有忘也。”而且他還對手下的送信人交代了希望西門慶援助蔡蘊:“只怕蔡老爹回鄉,一時缺少盤纏,煩老爹這裡多少隻顧藉與他。寫書去,翟老爹那裡如數補還。”

西門慶是何等聰明人,他自然懂得這是一個攀援權勢的好機會,為此西門慶慷慨應允,還厚賜下書人:“‘你多上覆翟爹,隨他要多少,我這裡無不奉命。’說畢,命陳敬濟讓去廂房內管待酒飯。臨去交割回書,又與了他五兩路費。”

聊一聊《金瓶梅》裡的“打秋風”

在蔡蘊來清河前後,西門慶為此做了精心準備:先是向下書人打聽蔡蘊的船期,後派家奴來保往新河口打聽蔡蘊是否已到來;在蔡蘊剛到清河縣時,西門慶就派人拿著他的拜帖來到船上拜會蔡蘊,並送了一份禮物:酒面、雞鵝、下飯、鹽醬之類;在蔡、安二人進城拜望他時,西門慶盛情款待二位,酒宴歌舞無不畢備川傷別之時,更是厚禮相贈:蔡狀元是金緞一端,領絹二端,合香五百,白金一百兩。安進士是色緞一端,領絹一端,合香三百,白金三十兩。

小說生動形象地刻畫了蔡蘊這位酸儒的形象,如蔡蘊在翟謙向其推薦西門慶並告訴西門慶與蔡京的關係及西門慶是當地“大居家”,而且為人“富而好禮”時,這位新科狀元便“牢記在心”。

聊一聊《金瓶梅》裡的“打秋風”

在來到清河縣境內,西門慶差人迎接並饋送大禮時,蔡蘊的態度是“心中甚喜”。值得注意的是,小說所描寫的蔡蘊和安忱在回拜西門慶時的贊禮禮單是很有意味的,蔡、安二人的禮單既顯示出兩人的文士和進士身份,也顯示出他們二人的寒酸:

蔡狀元那日封了一端絹帕、一部書、一雙雲履;安進士亦是書帕二事、四袋芽茶、四柄杭扇。而且在穿著上也顯示出進士身份:各具宮袍烏紗。

絹帕、書、雲履、芽茶、杭扇均是文士常用之物,不過這些物品都比較便宜,既花費不多,又顯示出自己的高雅。見到西門慶後,蔡蘊為了儘快得到西門慶的贈金,對西門慶是阿諛奉承不已。看到西門慶忙於熱情款待,尚未有餘暇提及贈金之事,蔡蘊不顧文士和狀元的身份,厚顏討要,小說對此描寫得惟妙惟肖:

聊一聊《金瓶梅》裡的“打秋風”

看看吃至掌燈,二人出來更衣。蔡狀元拉西門慶說話:“學生此去回鄉省親,路費缺少。”西門慶道:“不勞老先生分咐,雲峰尊命,一定謹領。”

在西門慶厚贈他們之時,蔡、安二人假裝顯得受寵若驚,退讓再三,顯示出其虛偽的一面:

蔡狀元固辭再三,說道:“但假十數金足矣,何勞如此太多,又蒙厚腆!”安進士道:“蔡年兄領受,學生不當。”西門慶笑道:“些須微賜,表情而已。老先生榮歸續親,在下此意,少助一茶之需。”於是兩人俱席上謝道:‘此情此德,何日忘之!”一面令家人各收下去入氈包內。

聊一聊《金瓶梅》裡的“打秋風”

小說所描寫的這些故事情節,雖是虛構而得,但這真實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金瓶梅詞話》雖明寫北宋事,實暗寫明事。蔡蘊、安忱這兩位科場寵兒,在科舉中式的歡欣餘溫尚未退卻之時,卻已體會到科舉考試所帶來的經濟窘況。

對於一位士子來說,想要通過科舉考試來獲得功名,需要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人力和物力,對於家境條件不太殷實的士子來說,從童蒙、生員到鄉試、會試到殿試,一路走下來,所需費用更是令人難以承受。

即使僥倖中式,中式後拜座師、會同年、慶祝事宜、選官等事宜的花費也定然不菲。《金瓶梅詞話》中描寫的另兩個文士,即舉人尚小塘和水秀才就是因科舉而使得家道日漸衰落。舉人尚小塘為此常常入不敷出,即使如此,仍不改初衷。

聊一聊《金瓶梅》裡的“打秋風”

為了參加第二年的會試,不得不將家中珍藏的上好棺材賤賣給西門慶;上京參加會試時,因經濟拮据而向西門慶討借參加會試的行囊(皮箱、氈衫)。水秀才被弄得田產俱無,妻離子散。

對於因科舉制度所帶來的經濟上和心理上的傷害可以說是許多士人終生都難以忘卻的傷痛,科舉制度自隋代創立以來,一方面給一些寒士以晉身的機會,擺脫了以前靠門第和薦舉的弊端,另一方面也給許多士子帶來了夢想的破滅、經濟和心理的傷害。

我們可從唐宋以來的許多史籍和文學作品中得到印證。從這一點上也可以說,小說中所描寫的蔡蘊、安忱二人科舉中式後所面臨的經濟困境也是現實社會中的一個比較有代表性的現象,也正因如此,出身於社會底層的蔡蘊,一經多年寒窗苦讀而科舉中式,便急於擺脫多年的窘境,為此不惜自毀名節而委身於奸臣蔡京,甘做其義子。

運營/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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