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選《最後一班崗》

故事選《最後一班崗》

故事選《最後一班崗》

歡迎關注【一線養蜂小農(淘寶店同名!頭條號每日更新連環畫故事):每天一杯好蜂蜜!身體健康有魅力!】

1.事發突然

俗話說,行行出狀元,火車司機趙建波就是這樣的角色,他四十多歲,憑一手絕活,在局機務系統小有名氣。最近,段裡要調趙建波到技術室當教員,他答應了,不過提了個要求,那就是趁還沒上任的當兒,讓他再跑趟車,站好最後一班崗。

這天中午,趙建波在家閒著沒事,抓了把棉絲細心擦開了一把工具鉗。這把鉗可不尋常,是國外產的電力機車專用工具鉗,非常少見。正擦著,手機響了,是車間吳主任親自打來的叫班電話:“趙師傅,叫班啦,1237次貨運列車,19點45分發車!”

放下手機,趙建波有些感慨,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跑車了,嘿,巧了,竟然又是1237次。一轉念,他又覺得這或許是吳主任特意安排的。因為這趟車屬於臨時性質,幾乎逢站必停,而且逢車必讓,連個準點都沒。晃晃悠悠的,倒不必像其他車次那樣風急火燎地趕趟兒。這也好,能把自個兒跑了半輩子的這段鐵路再細細走一遍,以後好有個回味兒。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趙建波收拾好工具包,提著拉桿箱往機務段走去。他家離段不遠,十來分鐘的路,轉眼就到。進段到了值班樓前,就見吳主任迎了出來。

兩人正寒暄著,就聽附近傳來嬉鬧聲,是兩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一個是與趙建波搭檔的小王,另一個叫劉天祥,以前是趙建波的徒弟。

這兩小子是校友,畢業後一塊兒進的機務段,好得跟一個人似的。這不,剛見面,又嘻嘻哈哈鬧開了。其實劉天祥也在上班,是打非常備,也就是躺在隔壁的待班樓裡睡大覺,養精蓄銳,以備發生意外緊急情況時,能夠隨叫隨到、隨時出發。這小子這會兒睡足了,出來透個氣,手裡舉著瓶香水,噴得小王落荒而逃。

趙建波的眼毒是機務段有名的,機務段搞招聘時常請他去當考官,經他手招進來的年輕人,後勁兒明顯比其他人足。像小王和劉天祥,這才幾年,已跑夠了安全公里數,而且最近都考上了司機。尤其劉天祥,好鑽研業務,跑車之餘,不是在技術室查資料,就是在安全室翻檔案,儼然成了半個土專家,大有接趙建波衣缽之勢。

吳主任笑著問趙建波,啥時可以讓這兩個年輕人單獨開車,趙建波猶豫了:“再磨磨吧,早早放了單,也不見得好。”

正說著,小王走了過來,打過招呼後,吳主任隨手把酒精監測儀遞了過去,小王滿不在乎地一吹,酒精儀頓時發出了刺耳的嘯叫聲。

趙建波一愣,吳主任已一腳踹了過去:“好小子!千開會萬強調,你還敢出乘前喝酒,你這是要砸自己的飯碗啊!”

小王一臉委屈,說是昨天黃牛鋪鎮廟會,他趕去看了場馬戲,吃燒烤時喝了一瓶啤酒……

吳主任已沒耐心聽下去了,他鐵青著臉吩咐旁邊的值班員:“該同志涉嫌出乘前飲酒,現在停職,待查清緣由後再做處理!另外車不能誤,叫非常備!”

2. 同床異夢

不多時,劉天祥精神抖擻地來到值班室替換了小王,擔任了本次列車的副司機。

辦完手續,吳主任親自陪他們來到整備場接車。

整備司機把一輛機車開了過來,趙建波又一驚:“6G車?”這是當年從法國阿爾斯通公司進口的電力機車,現在,國產車早頂了上來,這類車也就慢慢淘汰了。不過,段裡還保留著一輛擔任整備任務,也就是發揮點餘熱罷了。

趙建波的最後一班崗,正是因為用了這6G車,才讓劉天祥做出了斷然的決定。

因為人手緊,從昨夜零時起,劉天祥就一直待在待班樓內打非常備,二十四小時待命。

今天一大早,劉天祥得知了趙建波這最後一趟的車次與機車型號,他突然打了個激靈,一個似乎預謀已久的奇怪念頭油然而生。他思量再三,借去餐廳打飯之機,拿出了手機:“爹,有件事您可千萬得幫忙!”

然後,劉天祥又在半道攔住了小王,讓他配合自己作了個弊:他們假裝打鬧,其實他噴的香水裡含有酒精,會引起酒精儀的反應。他處心積慮,就是想與趙建波搭這趟班,好一解他壓在心頭多年的疑團。

列車緩緩駛出了車場,要說這趟車可真是慢,開開停停的,淨給別的車讓道了,眼瞅著夜幕降臨,望著窗外的山山水水,趙建波忍不住了:“人在山中就是仙啊,天祥,你看兩旁的青山綠水,我呀,是真捨不得啊!不過別說,吳主任也真是照顧我,現在機車司機室裡又是黑匣子又是錄音筆攝像頭的,咱這老車上啥都沒有,他是想讓我這最後一趟跑得輕鬆隨意些。”

劉天祥暗自冷笑:正是車上啥監控都沒有,我才好下手呢。

突然,劉天祥“騰”地跳了起來,嚷道:“不好,道上好像有東西,減速停車!”

趙建波不敢怠慢,趕緊減速。

過了一會兒,在機車大燈的照耀下,趙建波才看清前方軌道的小橋樑上,有兩個影子正在對峙,竟然是一人一熊。

這一帶野物多,前些年,還有火車撞死豹子的事兒呢。列車越逼越近,趙建波連連鳴笛,想嚇跑狗熊救人。狗熊被驚得一怔,那人趁機一閃身跑下了鐵道,熊卻被激怒了,狂叫著站立起來,對著火車揮舞起了巨掌,只聽“咣”的一聲,也不知撞上沒有,列車停了下來。

趙建波和劉天祥趴在窗口往下瞧,只見緊急剎車引起的煙塵中,那熊像是被撞昏了,仰面朝天躺在軌道旁邊的地上直喘氣。不遠處,是個六十來歲的小老頭,腦門上有道暗疤。他奔過來抓著司機室的門把手,直喊救命……

3.師徒之間

那人上了車,定了定神,才說自己是附近鎮上的民工,今兒個活完得早,吃了晚飯沒事瞎轉悠,在鐵道邊遛食兒,不想就碰上了這傢伙:“要不是您二位,我就沒命了。”

人好辦,熊呢?

估摸著沒什麼大問題,仨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車。那老頭膽大,蹲在熊身邊,不時好奇地摸摸它。

趙建波遠遠圍著熊兜了一圈,犯了難。眼看那傢伙被撞得不輕,丟這不管吧,保不齊它待會兒醒來一肚子邪火,萬一遇上了走夜的巡道工或其他什麼人,可就危險了;管吧,怎麼管?這可是國家保護動物,打死了犯法。

“要不這麼著吧,孩子哭了給他娘,”劉天祥有了主意,“咱們把它抬上車,送到前面的青石廟車站,讓站上處理,不就兩不擔責了?”

正說著,車上的電臺響了,是青石廟車站值班員打來的,他催促1237次快走,還說8次特快就要到啦!

8次特快旅客列車可是這條線上的頭牌,自出道來,在這條線上遇神殺神、遇魔斬魔,橫著呢,要把它的點給砸了,路局問責下來,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趙建波剛放下話筒,就見劉天祥喜滋滋地爬上了車:“師傅,我和老頭把熊抬後司機室裡了,不敢再耽誤了,趕緊走吧。”

趙建波一琢磨,問:“那老頭呢?”劉天祥一揮手:“按規定辦唄,沒有登乘機車證,天王老子也不能上車,我把他打發走了。”

趙建波不說話了,他沉著臉穿過機械室走廊,來到了後司機室,只見那熊渾身上下左一道右一道,被劉天祥用鋼絲繩和大號鐵絲捆得像粽子似的,丟在了地板上。趙建波正心裡犯嘀咕,劉天祥湊上前來說:“您放心,結實著呢,就是大象也掙不開;再說,咱們把它送到青石廟車站就算完事,快開車吧,再不走就誤點了。”

趙建波無奈地咧了咧嘴,跑了半輩子車,這種熊事,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列車重新啟動,趙建波一邊提著速,一邊感嘆:“天祥啊,看來我確實老了,眼神不濟啦,像剛才,你大老遠就發現不對了,我是快到跟前才瞧見。要不是你,這要撞上了,那熊皮糙肉厚的,萬一把車墊出了軌,最後一趟出了事,我這老臉可沒地方擱了。”

聽趙建波說得悽愴,劉天祥心裡很不是滋味,但轉瞬間他又硬起了心腸:你當初怎麼對你師傅的,現在我這個徒弟就怎麼對你!咱倆互不相欠,誰都別怨誰。

劉天祥心裡發狠,嘴上卻故意扯開了:“哎喲師傅,我是您一手領進門的啊!要說那年就業形勢緊,聽說鐵路上要招電力機車司機,應聘的人海了去啦,您怎麼就看中了我和小王呢?”

趙建波沉默了一會兒,覺得有些話現在可以說了:“嗯,就憑那把鉗子。”

說起那把鉗子,來歷非凡。那年代,國產電力機車技術還不成熟,機務段使用的是從法國進口的6G型電力機車。這車時間長了,剎車系統上一根軸的軸套就容易冒出來,一冒出來就再也裝不上,就得報廢,可是花了國家不少外匯。

段上有個師傅,叫丁國臣,他看在眼裡急在心裡,有一次他吃早點,瞧著油鍋裡翻滾變粗的油條,突然靈機一動,他把軸放進冷庫,零下幾十度凍了個三天三夜,再把軸套放在油鍋裡炸了老半天,一個冷縮一個熱脹,再對上後小心一敲,嘿,進去了,成了。

這下轟動了,連駐段的法國專家都衝丁師傅豎起了大拇指,誇他這是“中國式智慧”,後來臨別時,法國專家把自己的一把貝爾公司限量生產的電力機車專用工具鉗送給了丁師傅,還請人在上面刻了字:“贈給丁國臣大車”。

丁師傅就是用這把鉗子,試了趙建波一回。

那年,趙建波剛從鐵路司機學校畢業,分配到機務段。起初的新鮮勁一過,像許多幹一行恨一行的年輕人一樣,他對未來產生了迷茫,成天吊兒郎當的。

那天,趙建波去食堂吃飯,鄰桌上白光一閃,把他吸引住了。他走近一看,是把工具鉗,樣式、質地、工藝,無不精妙絕倫,而且通體鍍鉻,銀光燦燦,又被主人擦得一塵不染,藝術品似的,大老遠都晃人,非常惹眼。趙建波拿起來就捨不得放下了,正嘖嘖把玩著,丁師傅出現在了身後:“小趙,你還說你對司機工作不感冒,可你卻對這把鉗子愛不釋手,它代表的,正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啊!”

趙建波這才醍醐灌頂地明白過來,他只不過是被某些社會現象暫時遮住了眼,其實內心深處,那股對電力機械的熱情,卻始終不曾泯滅過。

聽到這,劉天祥恍然大悟,當年他面試時,也是被趙建波故意擱在桌上的那把工具鉗所吸引,拿起來撫摩了一陣,就被宣佈通過了。

“可是,這鉗子怎麼到了你手裡呢?”劉天祥問,“丁師傅呢?”

“其實我這把,是後來託人從國外買的山寨貨,”趙建波的眼睛溼潤了,“丁師傅,咳,他是被我害死的。”

4.千鈞一髮

原來,被丁師傅用那種幾近嬰兒抓周的方式一語驚醒後,趙建波就拜丁師傅為師,跟他搭了班。兩人師唱徒隨,相處得很是融洽。不久,趙建波考上了司機,在單獨開車前,兩人搭班跑最後一趟車,正是6G車牽引的1237次。

車開出不久,丁師傅發現制動系統壓力異常,判斷是後司機室的軸套又冒了出來。用土辦法安裝的軸套,精度比較差,一過熱就容易冒出。按規定遇到這種情況,只須勤瞅著點,隔六七分鐘用檢車錘往裡敲一敲就成,可以維持到終點再做處理。因為那地方挺關鍵,是剎車系統的核心部位,萬一出了錯,會引發剎車失靈,進而導致整個列車失控。

可趙建波坐不住了,這是他最後一次跟班,最好盡善盡美,於是他抓起工具鉗,找了個配件,想把出了問題的軸套換下來。

丁師傅見狀,心一沉,但他一尋思,從技術角度講,這也確實不是什麼太難的活,依趙建波的能力,又有那把專用鉗,應該不是個事兒。

就這麼一遲疑,趙建波已跨進了走廊。

丁師傅正懸著心,猛然間火車“咚”地顛了一下,接著,就見趙建波氣急敗壞地跑了過來:“師傅,不好了,鉗子……掉道上了!”

剛才,趙建波彎腰擰下舊軸,順手把鉗子叉到開著的車窗稜上,正要去拿新軸,這時車身突然一震,鉗子被顛飛出了車外。這下他懵了,要想安上新軸,非得這把鉗子不可,別的工具根本不好使,他也是自恃有這把鉗子在手,才耍了這把膽大,不想就捅了這麼大的婁子!

沒了鉗子,配件擰不進去,列車的剎車系統會馬上失靈!

丁師傅的臉白了,兩人正面面相覷,車載電臺裡傳出了8次特快與各車站的聯絡呼叫!

依照行車計劃,他們應該在青石廟站停車,會讓8次特快。而眼下,列車正處在千分之三十三的大下坡上,如果失了控,會像脫韁的野馬一樣衝過青石廟車站,與滿載旅客的8次特快正面相撞。真那樣的話,這恐怕是明天世界各大報紙的頭條了。

時間一秒秒過去,丁師傅不得不做了最壞的打算,他抓起了話筒:“青石廟車站,1237次呼叫!1237次機破,可能要失控了!”

“失控?請再重複一遍!”車站值班員驚呆了,確認後飛快回復,“1237次接通避難線,聽到請回答。”

丁師傅有些哽咽了:“接通避難線,1237次明白!”

見兩人輕描淡寫就做出了處理決定,趙建波以為問題不大,鬆了口氣:“師傅,啥是避難線?”

丁師傅沒回答,側身掃了趙建波一眼,悽然一笑:“小子,我現在切掉所有動力,前面是個小上坡,速度降下後,你跳下車,趕緊尋鉗子。這段路坡道大,所以線路呈8字形盤繞,左前方山坡上的那棵大樹就是8字交會點。五分鐘後你趕到那兒等我,我拉你上車,再想法把軸裝上去,記住,要快!”

趙建波應了一聲,剛打開車門,就被丁師傅一腳踹了下去:“小兔崽子,記住咱倆這次教訓吧!”

趙建波鼻青臉腫地爬起來一看,兩邊是草木蔥蘢,又是夜色朦朧,想找到鉗子比大海撈針還難。那棵樹倒不遠,只是隔了條深溝,根本沒法逾越,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師傅讓他下車尋鉗子,其實都是謊言,為的就是讓他下車,安全脫險。

趙建波呆立原地,望著遠去的列車,列車越滑越快,車輪與鋼軌磨擦出一溜的火星。列車如一條呼嘯的鐵龍,衝進了青石廟車站,向短短几十米的避難線撞去。避難線的另一頭,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只見列車如下餃子一般,一節一節地掉進懸崖,趙建波仰天狂號:“師傅啊……”

幾分鐘後,8次特快輕快地通過了車站,車窗內燈火通明,笑聲依稀……

5.來者不善

聽趙建波說完往事,劉天祥暗暗擦了擦眼角,轉身走進了機械間,去進行例行的走廊巡視,查看車內機器的運轉情況。

趙建波掃了一眼劉天祥的背影,內心也泛起了漣漪。

這些年來,趙建波一直在想,丁師傅所說的教訓是什麼呢?那就是好擺弄工具的人,都有一種天生的好奇和自負,只有把他們的這種稜角磨平了,才是個合格的火車司機。丁師傅和他沒意識到這點,才釀成了惡果。為吸取這個教訓,他才遲遲不讓劉天祥和小王單獨開車,是想再磨磨他們啊!

不多一會兒,劉天祥巡視回來,卻見趙建波正在司機臺上亂摸:“咦,鉗子呢,我記得上車後放在左手邊了啊!”劉天祥乾笑了兩聲:“呵呵,您別急,我還有一把。”

趙建波滿腹狐疑地接過一看,一怔:這把鉗因年代久遠保養不善,鉗齒脫落,已報廢了,但鉗體上刻的字仍清晰無比:“贈給丁國臣大車”。趙建波驚詫不已:“這、這是丁師傅當年用過的那把,究竟怎麼回事?”

劉天祥表情複雜:“我爹就是丁國臣。”

丁師傅出事時,劉天祥還不到十歲,起先大夥兒都瞞著他,但這麼大的事滿世界都是風雨,隔天小天祥就聞得了風聲,知道父親被就近埋在了青石廟車站的後山上,小孩子的犟勁一上來,他抹了把淚,就要去尋父。

這天,趁大人不注意,劉天祥一人坐火車來到了青石廟。下車後已是傍晚,他沿小路,沒頭蒼蠅似的向後山闖,三兩下就迷了路,正急得要哭,就聽附近樹林一陣枝搖草動,走過來一個龐然大物,竟然是頭黑熊。

列車墜崖後,救援隊、調查組來了不少,又是埋鍋野炊又是啃乾糧,雖說忙了一天半晌後撤了,但丟下的食物殘渣味兒,把這頭飢腸轆轆的黑熊從老林中引了出來。

眼見黑熊狂性大發,吼叫著向小天祥撲來,千鈞一髮之際,旁邊衝出個人來,一石頭打在了黑熊的腦門上,拽起小天祥就跑,總算脫險了。

那人要說也是內行,是個馬戲班主,叫劉全喜。最近車皮緊,他的戲班在青石廟車站等著裝車起運,已經好幾天了。前天他的腦門受了傷,今兒個他從附近鎮上換藥回來,想抄近道,遠遠見一個小男孩在林中亂闖,不放心便趕了過來,正好救了他。

天祥媽聞訊連夜趕來,少不得對劉班主千恩萬謝,這以後兩人就有了往來,都是天涯苦命人,接觸多了,相互就有了好感。到丁師傅過了週年,天祥媽就帶天祥改嫁給了老劉,跟他回了安徽原籍,天祥也隨了繼父的姓。沒幾年,天祥媽因病去世,父子倆就相依為命了。

後來,劉天祥考上了大學,收拾行李時,從旮旯角里翻出了這把鉗。應聘時,他是看到趙師傅有意放置的那把鉗眼熟,好奇之下才拿來細看的。當然,他從小在鐵路邊長大,也打心眼裡願意接父親的班。

不過,從小家裡發生的種種變故,使劉天祥養成了內向的性格。上班後,他從不跟人提及家事,一頭扎進了學習當中。借學習之機,他接觸到了許多塵封的舊檔案,其中就有父親當年的這樁事故案例。

這時,劉天祥望著趙建波,面色冷冷地說:“我越想越不對,當時列車已失控,我爹能讓你下車,他為什麼不下車呢,沒必要同歸於盡吧?檔案上還說,我爹遺體被發現時,嘴裡咬著兩根紅色導線,這又是為什麼?關鍵是,那是我爹跑的最後一趟車,隨後局裡就要調他去安監大隊任職。為什麼偏偏跟你搭班就出了事,你卻安然無恙?我今天特意拿了這把鉗子,是想替我爹問個清楚、討個公道。”

趙建波明白了,劉天祥今天是來者不善啊!他想了想,說:“丁師傅不跳車,是忠於職守,而且,他憑自己精湛的業務能力,還想做最後的努力,可惜太遲了。技術室研討過了,弄斷那兩根紅色導線,就能造成蓄電池瞬間放電,燒燬車上所有的電器設備……”

當時車上的情形,可以用半死不活來形容。說它活著,人無法操縱;說它死了吧,它還硬挺著,就是不給你剎車。丁師傅弄斷那兩根紅色導線,為的就是讓所有電器被燒燬,相當於斷了氣,這樣就能自動剎車了。

劉天祥一陣冷笑:“問題是你惹的禍,為什麼偏偏死的是我爹?我今天和你搭這個班,就是想搞清這個!”

趙建波感覺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他暗叫不好,極力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天祥,冷靜點。我還一肚子疑團呢,那把鉗子,明明掉在道上,怎麼又到了你手裡呢?”

劉天祥一激靈,對啊,自個兒只當它是母親收藏的父親遺物,怎麼沒想到這茬呢?

6.起死回生

兩人正各懷心思,走廊的門開了,那個鬥熊的小老頭滿臉愧色地跨了進來:“你們說的話,我在後面都聽到了。”

這老頭就是劉全喜,出事那天,他因戲班遲遲不能裝車而心煩,便順著鐵軌散心,順手在路邊拾了個道釘,見有列火車過來,就把道釘放在鐵軌上,想讓火車軋扁了,他再打磨打磨,好做把剃刀。沒想到那玩意把火車震了一下,車一跳,不僅把趙建波叉在車窗稜上的工具鉗震飛了,釀成了滔天大禍,也把劉全喜砸了個頭破血流。

劉全喜痛心疾首地說:“我腦門上的疤就是這麼來的。”後來遇見天祥媽,他只說鉗子是鐵路邊撿的,天祥媽還當是冥冥之中的某種緣分,把它收藏了起來。

再後來,劉天祥對生父之死產生了懷疑,惦記著這事,暗中一直對趙建波耿耿於懷。今兒一早,得知趙建波機班的出乘計劃後,他覺得是天賜良機。恰巧劉全喜的馬戲班正在黃牛鋪廟會上演出,狂喜之下,他撥通了手機,央求繼父同他共設了這個局。

於是,劉全喜在預定地點假裝與熊搏鬥逼停了列車,趁著混亂,他藏在了後司機室走廊裡,跟趙建波玩開了躲貓貓。剛才,劉天祥借巡視之機,把偷拿的鉗子交給了劉全喜,讓他待會兒掐著點把那根軸擰下來。約摸完活後,正趕上列車上坡減速,劉全喜就可以帶著熊神不知鬼不覺地跳車而去,事後就是趙建波有所懷疑,也只能猜想是黑熊掙脫了捆綁,無意中打開司機室門逃了。

之所以這麼做,是劉天祥想弄出與當年一模一樣的故障,看趙建波怎麼處理,並判斷父親當年是不是必須要死,這樣可比他整天在資料堆裡瞎琢磨強多了。

當然,劉天祥還留有後手,那就是最後關頭,他會拿出鉗子,剪斷那兩根紅色導線,以確保車能剎住。整個過程中,馬戲團裡的黑熊月月不過是用來吸引趙建波、掩護劉全喜的障眼道具。

一切似乎天衣無縫,可偏偏沒想到劉全喜年紀大了,手腕上力道不夠,擰到一半再也擰不動了,他靈機一動,忙給黑熊月月鬆了綁,然後指著搭在軸上的鉗子:“月月,上!”

月月“呼”地一掌拍去,力大又失了準頭,“啪”一聲,鉗子掉在了地板上,那根半突出的軸竟給拍彎了。眼見軸眼裡開始慢慢往外噴氣,劉全喜慌了,忙來找劉天祥,結果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天祥,我本就不同意你這麼幹!”劉全喜一個勁地搖著頭。劉全喜的突然出現,讓趙建波猛吃一驚,而就在這時,一個意外情況使趙建波叫了起來:“制動壓力錶出現了異常!”

趙建波讓劉天祥接替了操控,自個兒往後司機室跑去,一推門,傻了,只見後司機室裡亂糟糟的,他的那個拉桿箱,原本放在角落的,現在已被撕得稀爛。而黑熊月月蹲在地上,正狂吞著一個紙質食品袋,袋裡裝著趙建波帶的麵包餅乾等跑車乾糧。趙建波不知道,剛才月月見劉全喜一去不返,聳著鼻子到處亂嗅,把那些乾糧從拉桿箱中扒了出來。

趙建波顧不得月月,他俯身一瞧,嘴唇哆嗦了:軸被月月拍得變了形,就是用鉗子也擰不下來了,眼看壓縮空氣“噗噗”往外噴,他的臉變紫了:當年的危機重現了,而且有過之無不及!

列車又行駛到了那個小上坡,車速慢了下來,趙建波讓劉全喜帶著月月趕緊下了車,緊接著,他從地板上拾起那把工具鉗,又回到了前司機室,衝已有些昏了頭的劉天祥勉強一笑:“我就不讓你下車了。”

說完,趙建波窩下身,在司機臺下用螺絲刀啟開個蓋子,在亂麻般的電線中,選出了兩根紅色導線,他把那兩根線壓在鉗口上,胸脯劇烈起伏著:“天祥,你可以單獨操縱列車了。”

劉天祥感覺出了不妙:“師傅,你來操縱列車,讓我來剪導線吧!”

趙建波憋得快喘不上氣了:“天祥,知道我為什麼不跑車了嗎?上次體檢,我查出了心臟病,不適合乘務工作了。本來我帶著藥,跟麵包餅乾一起放在食品袋中,可被熊給囫圇吞了,我一急一激動,病就犯了。如果你來剪導線,萬一出個意外,我又不行了,這趟車就一點指望都沒了。”

“意外?”劉天祥一愣。

丁師傅當年雖然還沒咬斷紅線就墜車身亡了,卻給後人留下了線索和理論思路,不過,電力機車是複雜的,理論和實際往往有很大出入,再說路局也不可能賠上一輛機車,讓你去驗證一個玄乎的猜測,所以,剪斷導線後,機車到底會怎樣,還是沒有明確結論。

趙建波艱難地點點頭:“我估摸剪斷後,車上所有保護性電器也會被燒燬,那就極可能引發意外,所以我把你留在車上,以備不測。”

正說著,電臺準時傳出了8次特快與各車站的聯絡聲,劉天祥急了:“師傅,這次不一樣,只要堅持到青石廟車站,就有救了。”

的確,情況不同了,當年是單線鐵路,而現在早已修了複線。不過,就算是複線,兩條線相隔只有數米,如果1237次失控脫了軌,仍有可能對8次特快構成威脅。

趙建波兩眼一閉:“來不及了,記住,好奇心太強的人易鑽牛角尖,你思慮太多、心胸不廣,根本不適合跑車,回去後,你就換崗吧。唉,這又是個教訓啊,其實,我們鐵路人就是這麼一輩輩在教訓中成長起來的,可是這次,太沉重啦!”

說罷,趙建波一咬牙剪斷了電線,只聽“噗”的一聲,他面前騰起了一個高壓磁暴形成的小火球。與此同時,他一聲慘叫,被電擊倒在了地上,縮成一團痙攣著。

劉天祥根本沒想到實際操作中會有這麼個後果,他欲哭無淚:“師傅—”

這時,電臺內傳出了吳主任的聲音:“趙師傅,小劉,我在青石廟車站,車上還正常吧?”

原來,吳主任把小王叫去怒斥,小王見事兒鬧大了,撐到最後不敢隱瞞,將他與劉天祥合謀的事全盤托出。吳主任聞言大驚,帶著小王乘別的車先趕到了青石廟車站,想把劉天祥半道截住換下來。

這當兒,劉天祥鎮靜了下來,拿起了話筒:“趙師傅昏過去了,詳情以後再說,時間緊急,請備好心臟病藥!”吳主任一怔,言簡意賅卻意味深長:“藥車站上就有,我這就叫他們去拿。好的,小劉,全看你的了!”

放下話筒,劉天祥心跳如鼓:遲遲不見列車剎車系統起死回生,難道這辦法只有理論上可行?難道又要再次開通避難線?他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麻,時而扭頭看看倒在地板上的趙建波,時而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終於,他絕望了,哆嗦著手抓起話筒,正準備向車站說明實情,就聽“噗”的一聲,車身一沉,車速緩緩降了下來……

劉天祥悲喜交集地流下了眼淚,大聲呼叫:“青石廟車站,1237次呼叫!”

劉天祥明白,這是自己最後一班崗了,而這班崗,又是多麼驚心動魄,充滿遺憾和懊悔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