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先生们:郁达夫是第一个帮助“北漂”沈从文的人

2018-09-10 13:54 | 钱江晚报 | 记者 孙雯

“蠹鱼文丛”前后10册,都是在这两年的上海书展上与读者见面的。

2017年推出4册,2018年推出六册,在今年首发式上,作者们聊的主题是:“记忆里的先生们”。

当《入浙随缘录》的作者子张说起和施蛰存先生的一段往事时,勾起了所有人对往昔的回忆。

记忆里的先生们:郁达夫是第一个帮助“北漂”沈从文的人

子张说,他是按照陈子善画好的“路线图”在上海愚园路的闹市中找到了施蛰存先生的住处“北山楼”——“可能是他自己购置的房子。楼底是铺面,楼上南边一个大间是他的卧室兼书房,实际上施先生写字读书的地方只局限于东南角一个临窗的书桌。整个楼都已显得十分老旧。”

记忆里的先生们:郁达夫是第一个帮助“北漂”沈从文的人

施蛰存

施蛰存家的大门在白天向来是大开的,正像陈子善事先说的那样,因为施蛰存年高失聪,听不到来访者的敲门声,就干脆把门开着;而他虽然带着助听器,与人交谈也不得不采用“笔谈”的方式。

在《施蛰存说》中,子张曾这样写道——

当时报纸上正在讨论“知识分子”问题,我想听听施先生怎么说。我写了一个问题:“您认为知识分子应当有什么样的人格?”施先生看过后说道:“这个问题太大,不好回答。”我又写了一条:“知识分子是否应有独立思考的品质?”施先生这回说的是:“不广泛地吸收、博取,怎么独立思考?我给你改一改,不说思考,说‘见解’。”

那时,子张还在故乡山东,没有到浙江工业大学任教,连续两个下午的访谈之后,他告别了“北山楼”,直到今天,他还记得,临走的时候,施先生连连说:“你过几天再来,我要送你一本书。”

“没能再次造访,九十八岁高龄的施先生却已走完了自己的路程。”提及往事,子张很是遗憾。

“你后来没有再来?!”陈子善等学者听闻,满场的叹息声。

当面拜访一位大家,所受的教益往往多于读他的万卷书,且这种教益将贯穿一个人终生——这是子张和很多学者共同的感受。

在“蠹鱼文丛”中,有诸多后辈学者与大家交游的细节,这里我们挑选几处,以飨读者,而更多故事,需要在你在阅读中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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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1896-1945)浙江富阳人

沈从文一九二三年只身一人,从湘西前往北京,追求文学梦想。这一年,他二十一岁,可谓当年的“北漂文青”。

一年之后,郁达夫接到沈从文的来信,得知滞留北京的处境艰难,他专程前来沙滩住所看望。“见字如面”节目中,朗诵的便有郁达夫《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状》,这封公开状,就是写给沈从文的。我在撰写黄苗子、郁风传记时,从郁风那里听到这个故事,她说,沈从文曾亲自告诉她当年情形。

沈从文告诉郁风,那是一个下雪的上午。他在桌旁裹着被子写作,一个人推门进来,原来就是郁达夫。他说接到沈从文来信,专门来看看沈从文的情况。看到沈从文果然如同信中所言,在一种艰苦的环境中坚持着文学梦想。房间没有火炉,沈从文冻得发抖,见到郁达夫,几乎一时说不出话来。郁达夫见状,马上把自己围着的毛围巾取下,把雪花抖掉,然后披在沈从文的身上。接着,郁达夫拿出当时并不算少的五块钱,请沈从文到饭馆吃饭,并把所找的零钱都送给了沈从文。

郁达夫回到哥哥郁华家中,脑子里一直无法抹去所看到的沈从文的景况。他不把这看作一个孤立的事情,他认为这是这个现实社会的悲剧的一角。他当即写下了这篇著名的《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为受到社会冷遇、生活艰难的青年鸣不平,进而抨击社会的黑暗和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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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性尧(1916—2007)浙江定海人

六月初二,侵晨起身,看到昨晚友人发来的短信,知道金性尧先生以九十一岁高龄辞世。

与先生的相识大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印象中是读了《古今》,很喜欢其中署名“文载道”的文史随笔。但近几十年的出版物中似乎再见不到这个名字,因猜测这位作者很可能早已不在了。不记得是哪一位长者告诉说:“文载道还健在啊,就是金性尧。”于是便认识了,且通讯往来近二十年。九六年以前,先生是《读书》的作者,虽然发表的文章并不很多。我离开《读书》之后,与绝大多数的作者都渐渐断了联系,先生则是很少几位始终保持来往的师长之一。有新著问世,总会寄我一册,——最后一册赠书得自去岁仲秋,是由先生的女公子携来,便是《三国谈心录》的大陆版,扉页上一如既往有着先生的亲笔题赠。问起近况,说是“还好”。不敢再问是否还能读书,而心里知道,不能读书,对先生来说,生之乐趣也就没有了。

先生一生写下的文字,大约数量最多的便是文史随笔,或曰文史小品也可。一贯的风格是平实而质厚,不事雕琢,而有蕴藉。正如早年的笔名“文载道”,先生的文史随笔始终萦绕着对世情的关注,虽是尽由读史而来,隐而不显。其实读史每每会从中读出“今”来,但要融知与识于一炉而以蕴藉出之,却不能不靠积累,积累而复久酿,方有其厚。……

很荣幸也很惭愧,先生总把我视作文章知己。在一封信中他曾特别谈及我们的“共同特点”,曰:“自学出身,无名师益友。聪明,有才气。这是王任叔在我二十三岁时给的评语。我们的文章,也可说毫无意义,但有才气这一点是很显明的。……厌凡庸,厌头巾,厌婆子嚼舌。有审美力,感情质,无理论基础。喜博览,爱书如命,手不释卷。喜收藏,近于贪婪,几日不到书店,茫茫然如有所失。但我因怕出门,买书受到限制。古的今的都喜读,但偏重于古。对学问穷根追底,一篇一二千字小文必遍阅资料,准备时间多于写作时间。”这里应该把我排除掉,那么这是“夫子自道”了。读书,爱书,写书,这是作者的乐趣,也是留给读者的乐趣,它不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散,反而教人因此从生命的无端来去中看到某种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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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亦代(1913-2005)浙江杭州人

他是个很和善的老头。他的和善在于朴实和平淡。他聊天时,时而用幽默的插曲来让人感到愉快,但没有别的人时常表现出来的那种妙语连珠的本领。这样的平淡,却另有一种魅力,这就是因平淡而产生的亲切。亲切,于是可爱,于是给人以快乐。

一次向他请教翻译,是关于一个词组的特殊译法。在解答后,他谈到在翻译过程中的体会。他的语调一如往常,没有抑扬顿挫,但是例外地语气有所强调:“有的人觉得翻译很单调,其实翻译挺有意思。有时一个句子怎么也想不出好的译法,但是过了几天,嘿,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了,仿佛一种巨大的幸福降临于身。微微仰起脸,眼睛轻轻闭上,一边说还一边稍稍晃晃头:“啊,”停下,深深吁一口气,“那真是让人高兴!真有意思!”

他的神态真像一位嗜酒者,品尝一杯好酒,且已进入了微醺状态。

我可以理解他的这种陶醉。他这种性情的文人,总是有一些别人看来十分枯燥乏味的事情,却对自己有特殊的魅力。他迷恋它。自得其乐,自我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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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选自“蠹鱼文丛”,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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