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越是一地雞毛,我們越要全力以赴

文:閆曉雨

遇見阿康那年,我剛到北京。

每晚下班從地鐵口出來後,會經過一條人聲鼎沸洋溢著煙火氣息的夜市,賣小吃的阿姨總是很慷慨,給年輕人的炒麵滿滿當當塞滿塑料盒子。

她說自己的女兒在廣州打工,希望她也能吃得飽飽的。

我喜歡觀察這條路上的攤販,賣特色食物的大媽、賣品牌折扣衣服的張哥,立著塊小黑板貼手機膜的男生梳著圓寸頭,還有我最喜歡的植物推車,應著時節輪迴會親自去花卉市場的鮮花小妹。

生活越是一地雞毛,我們越要全力以赴

給我印象最特別的攤販,是夜市末尾處的阿康,他總是一邊看書一邊賣碟。

他那輛香檳色麵包車上裝滿了車載CD——但卻不是國內大街小巷常聽到的那些廣場舞旋律。阿康的CD有著自由切換在不同領域的音樂靈活,晴天時會放輕快的美國鄉村音樂,陰天時是輕音樂,我叫不上名字,只覺得應著灰濛濛鉛色的天景叫人心頭格外澄明。

某天旁晚,狂風突驟,服帖在地面上的灰塵翻卷起來,鑽入路人的鼻,大家紛紛快速掩面而去。

附近攤子的主人都麻溜兒地收拾好了手邊物件,打算回家,阿康那邊卻突然傳來萬青的《十萬嬉皮》,這首歌唱出了現代青年對於理想近乎極致的幽困感,是很多搖滾迷的最愛。

我忍不住走過去,看著阿康一如既往倚靠在車旁看書,神色淡然,完全沒有受到大風潦草催促的跡象。

聽到我要買萬年青年旅店的CD,阿康開始主動和我搭訕,這一聊,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差不多大。

他平時不苟言笑的感覺,總讓我覺得,他應該年長我很多。

阿康出生在西南之地的一個農村,家裡同輩兄弟姊妹眾多,他是老三,很容易被大家忽略的存在。

打小阿康就知道,自己家的情況實在糟糕,怕是很難供所有人都順利讀完大學。所以儘管在學校裡成績優異,高考之後,他還是決定離開家鄉,一路北上,來到帝都,既為了多賺點錢貼補家用,也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心儀學校。

“那你想考哪個大學呢?”我問。

“美國的伊利諾伊大學”,阿康眼睛亮晶晶的。

阿康來到北京之後,去留學機構諮詢了情況,得知出國留學除了要學英語考託福、專業考試,還要有一筆不菲的生活費。

他一天打三份工,輾轉在不同的場所,因為受著學歷的限制,所以工作起來算不得很輕鬆。好在,阿康做事勤快,與人為善,在幾個打工的地方都很快乾得爐火純青。夜裡他就來夜市賣碟,他發現這片區域集中著的大部分群體是年輕人,和他差不多的年輕人,這些人喜歡的音樂,多半不是鳳凰傳奇之類的。

懂得觀察和對症下藥,是做生意的基本道法。每晚六點鐘之後,地鐵口會湧出大幅人流,在辦公室裡壓榨了一天的乾渴之心最易被音樂點燃,阿康的攤子前總不缺生意。

從那之後,路來路過,我也總會和阿康上前聊那麼幾句。

他每晚都是最後一個收攤兒的,完工之後,他就回到自己租的單間小隔斷。沒有窗戶,一個月800塊錢。他去宜家買了盞性能好耗電量低的檯燈,夜裡就在那盞燈下學習,為了不打擾合租室友,他背單詞,都是不出聲的,僅僅是嘴巴在張張合合。

生活越是一地雞毛,我們越要全力以赴

北京的冬天不好過,呼嘯而來的大風經常會從窗戶縫裡鑽進來,阿康的房子是自採暖,為了省錢,他都捨不得開暖氣。就往被子上加蓋自己的衣服,他躺在被窩裡,數著今夜賣碟到手的現金,把每張鈔票的邊角處都推平整。

然後在睡覺之前給家人發個短信,報平安,告訴爸爸媽媽,“我在北京很好,吃的好,穿的暖,合租的室友非常友好,你們要是缺錢就隨時和我說”。

阿康把這些轉述給我,語言之間,盡顯平淡,我卻聽得心頭髮熱。

忍不住反問道:“那你真的覺得,在北京這樣的生活好嗎?”

他點點頭:“我喜歡賣碟,也喜歡賺錢。喜歡看書,也喜歡和人交流。可能在大家眼裡我很窮,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窮。”

“我有童年時下河捉蝦的快樂、有阿弟阿妹純真的笑容、有這滿滿一車擁有奇形怪狀靈魂的音樂,我所享受到的世界,早已超過我為這世界所做的一切,我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生活越是一地雞毛,我們越要全力以赴

那也是我來北京的第一年,比起阿康,我顯得很慚愧。

缺乏耐心,工作壓力大的時候情緒就易燃易爆炸。做事浮躁,一篇文章裡經常出現好幾處錯別字。三分鐘熱度,雖然熱愛卻不夠專注,經常覺得太難做到的事情,就勸自己不如早日放棄。

這一生,我們都有可能遭遇任何想象不到的際遇,貧窮、病痛、戰爭、繁瑣、失意、瓶頸,如果你不能讓自己成為迎戰的將軍,就說不準,會死於哪場戰役。

有那麼一段時間,對於寫作,我陷入了無盡的失望。

覺得怎麼寫都寫不好,覺得每個字的落筆都徘徊在俗套與膚淺之中,想要表達的,往往不是最終呈現出來的。甚至,我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壓根就不適合寫作。

阿康許是看出了我恍惚神情背後的壓抑感,主動請纓,為我排憂解難。我把困惑講給他,他想了想,給出我一個建議:“不要停,繼續寫下去,用作品踩過情緒,終會熬出頭”。

熬,這個字所代表的不是具體時段,而是我們內在胸懷的寬度。

沒有人能知道,從量變到質變的理想之路究竟是多遠,熬不到事物發生根本性裂變的時刻,蠶蛹不會成蝶,羹湯不夠鮮美,暗夜衝不過黎明。

如果我們想要從時間的殼裡剝出自己憧憬的果實,在此之前,就先要學會滋養時間的堅硬與無情。

生活越是一地雞毛,我們越要全力以赴

2015年的某天,阿康的攤子突然不見了,之後,再沒有出現。

隨著我的搬家,那條夜市上所發生過的故事也離我越來越遠,有時候,我會想,阿康會不會在北京的另一個地鐵口繼續賣碟攢錢,還是去了理想中的學府。

直到上週,因為實在想念小夜市上的那碗烤冷麵,打車過去買,看到旁邊那輛熟悉的香檳色麵包車,急忙上前查看。

卻發現賣碟的小哥操著一股流利的東北味兒,不是阿康,車上放的CD也不再是《十萬嬉皮》。賣碟的小哥告訴我,在一年前,阿康就轉手把這輛二手車賣給了他,還送了他很多碟,不過那些碟,他不是很喜歡,就壓在了箱底,打算夏天來臨的時候去五道口便宜賣掉。

“那他人呢?你知道他去哪了嗎”,我追問道。

“我不知道他具體要去哪,不過貌似是出國吧,賣車的那天,無意中聽到他說去辦美國簽證什麼的”。

聽到這裡,我由不住的笑出了聲。

生活越是一地雞毛,我們越要全力以赴

我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去到自己理想的學校,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但在我心裡,他已經做到了。

我替阿康由衷的開心,替這個世界上那些默默為了理想人生而努力的夜行俠們開心,他們沒有錦衣寶劍,卻成為黑暗裡光芒加持的英雄。

傑拉爾.喬德里說:“在人生的終點,人類留下的不是得到的東西,而是付出的東西”。

生活越是一地雞毛,我們越要全力以赴。

沒有無緣無故的幸運,沒有從天而降的奇蹟,那些看起來很遙不可及的東西,只屬於願意為了它不顧一切努力向其靠近的人。

出身普通,就去挖掘自身深處的光芒;

不夠聰明,就拿時間補上天賦的缺口;

命運投來冰冷的雷雨,卻把懷裡溫熱的花朵遞給上帝。

就是這種看起來有點笨、有點迂腐的誠誠懇懇,終將讓我們成長為自己喜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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