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里似家家似寄:梁实秋《雅舍小品》

客里似家家似寄:梁实秋《雅舍小品》

我的童年生活,

只模糊的记得一些事。

北平有一童谣:

小小子儿,

坐门墩儿,

哭哭啼啼的想媳妇儿。

娶了媳妇儿干什么呀?

点灯,说话儿;

吹灯,做伴儿;

早晨起来梳小辫儿。

梳小辫儿是一天中第一件大事。我是在民国元年才把小辫儿剪了去的。那时候我的辫子已有一尺多长,睡一夜觉,辫子往往就松散了,辫子不梳好是不准出屋门的。所以早起急于梳辫子,而母亲忙,匆匆的给我梳,揪得头皮疼。我非常厌恶这根猪尾巴。父亲读《扬外十日记》《大义觉迷录》之类的书,常把满军人关之后“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事讲给我们听,我们对于辫子益发没有好感。革命后把辫子一刀两断,十分快意。那时候北平的新式理发馆只有东总布胡同路北一处,座椅两张。我第一次到那里剪发,连揪带剪,相当痛,而且头发楂顺着脖子掉下去。

民国以前,我的家是纯粹旧式的。孩子不是一家之主,是受气包儿。家规很严。门房、下房,根本不许孩子涉足其间。爷爷奶奶住的上房,无事也不准进去,父亲的书房也是禁地,佛堂更不用说。所以孩子们活动的空间有限。室内游戏以在炕上攀登被窝垛为主,再不就是用窗帘布挂在几张桌前做成小屋状,钻进去坐着,彼此做客互访为乐。玩具是有的,不外乎“打糖锣儿的”担子上买来的泥巴制的小蜡签儿之类,从隆福寺买来的小“空竹”算是上品了。

客里似家家似寄:梁实秋《雅舍小品》

我记得儿时的服装,最简单不过。夏天似乎永远是一身竹布裤褂,白布是禁忌。冬天自然是大棉袄小棉袄,穿得滚圆臃肿。鞋子袜子都是自家做的,自古以来不就是以“青鞋布袜”作为高人雅士的标识吗?我们在童年时就有了那样的打扮。进了清华之后,才斗胆自主写信到天津邮购了一双白帆布鞋,才买了洋袜子穿。暑假把一双手工做的布袜子原样带回家,被母亲发现,才停止了布袜的供应。布鞋、毛窝,一直在脚上穿着,皮鞋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小孩子哪有不馋的?早晨烧饼油条或是三角馒头,然后一顿面一顿饭,三餐无缺,要想吃零食不大容易。门口零食小贩是不许照顾的,有时候偷着吃“果子干”、“玻璃粉”或是买串糖葫芦,被发现便不免要挨骂。所以我出去到大鹁鸧市进陶氏学堂的时候,看见卖浆米藕的小贩,驻足而观,几乎馋死,豁出两天不吃烧饼油条积了两个铜板才得买了一小碟吃。我的一个弟弟想吃肉,有一天情不自己的问出一句使母亲心酸的话:“妈,小炸丸子卖多少钱一碟?”

革命以后,情况不同了。我的家庭也起了革命。我们可以穿白布衫裤,可以随时在院子里拍皮球、放风筝、耍金箍棒,可以逛隆福寺吃“驴打滚儿”、“艾饽饽”。父亲也带我们挤厂甸。念字号儿,描红模子,读商务出版的“人手足刀尺,一人二手,开门见山,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这一套启蒙教育,都是在炕桌上,在母亲的笤帚疙瘩的威吓下,顺利进行的。我们没受过体罚。我比较顽皮淘气,可是也没挨过打。我爱发问,我读过“一老人,人市中,买鱼两尾,步行回家”之后,曾经发问:“为什么买鱼两尾就不许他回家?”

客里似家家似寄:梁实秋《雅舍小品》

父亲给我们订了一份商务的《儿童画报》,卷未有一栏绘一空白轮廓,要小读者运用想象力在其中填画一件彩色的实物。寄了去如果中选则有奖。我得了好几次奖,大概我是属于“小时了了”那一类型。上房后炕的炕案上有一箱装订成册的《吴友如画宝》,虽然说明文字未必能看得懂,画中大意往往能体会到一大部分,帮助我了解社会人生不浅。

这就是我童年生活的大概。

客里似家家似寄:梁实秋《雅舍小品》

内容简介:

该散文集将收录了梁实秋老师的《雅舍》《忆老舍》《忆沈从文》《记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讲》等诸多名篇散文,分为“雅舍品人”“雅舍品世”“雅舍谈吃”“雅舍忆旧”“海外撷英”五个篇章收录。梁实秋先生的散文专心描写生活和人物,并不受太多外界因素所干扰,所以字里行间充满了理性和先生的一些思考。读这篇散文集,就好像与作者携手,每天一起读书、喝茶、写作、与友人聊天,闲淡之中,一品文学泰斗心中的那份安宁。

梁实秋

原名梁治华,字实秋,1903年1月6日出生于北京,浙江杭县(今杭州)人。笔名子佳、秋郎、程淑等。中国著名的现当代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曾与鲁迅等左翼作家笔战不断。一生给中国文坛留下了两千多万字的著作,其散文集创造了中国现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纪录。代表作《莎士比亚全集》(译作)等。 1923年8月赴美留学,取得哈佛大学文学硕士学位。1926年回国后,先后任教于国立东南大学(东南大学前身)、国立青岛大学(中国海洋大学前身)并任外文系主任。1949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学院英语系教授。1987年11月3日病逝于台北,享年84岁。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