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思》第9期:陽明二「善」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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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看到吳震博士的《陽明心學與勸善運動》,頗為受益。在該文中,吳博士提出:

事實上,就陽明心學的思想宗旨而言,當陽明將“致良知”作為一種道德說教向世人宣揚之際,其中就已蘊含了“勸善”的意味。而且陽明自身對於“勸善”所具有的道德教化以及社會政治意義是有自覺意識的......

——吳震《陽明心學與勸善運動》

此段與我一貫理解的陽明心學系統有些許起點上的衝突。吳博士這段話本身並沒有錯,陽明心學裡頭確實蘊含了一種“勸善”的機制。但我想說的是,這並非陽明心學關於“善”的全部。

一、陽明之“善”一:粹然至善的靜態之善

這種與生俱來的天然之善,並非陽明首創,在早期的性善論者孟子那裡就有體現。其中孟子關於“赤子之心”的論述傾注的分量最為厚重。孟子說: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孟子》

孟子說的“赤子之心”,就是與生俱來的天然秉性(“善”)。這種天授之善,並不需要假借後天的修為,因此無所謂勸善不勸善。甚至,孟子摻入了一定反後天修為的意念在裡頭。到陽明那裡,也時常提到這種與生俱來的赤子之心,或曰粹然至善。

陽明說:

良知者,孟子所謂“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慮而知,不待學而能,是故謂之良知。

——王陽明《傳習錄》

陽明說良知“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是直接源於孟子的“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是天授的,聖人、庶人並無不同。孟子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四體之喻,豈不粹然天成哉?

陽明又說:

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昧者,皆其至善之發見,是皆明德之本體,而所謂良知者也。

——王陽明《傳習錄》

陽明再次強調所謂粹然至善的良知,即是天命之性,非後天加持修為。這種不慮、不學的天然良知,再與孟子的“赤子之心”之說吻合。陽明接著說: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只是這個靈能不為私慾蔽隔,充拓得盡,便完;完是他本體,便與天地合德。

——王陽明《傳習錄》

關於陽明的這種天授的、粹然至善的學說,我們姑且稱之為“完”善。在黃宗羲那裡,有著特別著重的描述:

江右以後,專提致良知三字,默不假坐,心不待澄,不習不慮,出之自有天則

——黃宗羲《明儒學案》

江右以後,即陽明晚年時期。此時陽明專提致良知之說,“默不假坐,心不待澄,不習不慮”是言粹然天授之“完”善,“出之自有天則”句則是對後天修為(勸善)的一種否定。

海外新儒余英時也評價道:

在龍場頓悟十年之後,陽明重定《大學古本》,他的主要論點依然是說此書“以良知指示至善之本體,故不必假於見聞”

——余英時《論戴震與章學誠》

余英時評說:陽明在龍場頓悟後,學術上的重點放在“不必假於見聞”的至善之本體:良知。此“不必假於見聞”,與前述黃宗羲的“默不假坐,心不待澄,不習不慮”本無差別。因此可以說,陽明龍場頓悟後著重發揚的是第一種善:天授之粹然至善。這種至善,無所謂勸善不勸善,因為它至始至終都是圓融剔通透的“完”善。

二、陽明之“善”二”:知善知惡的動態之善

陽明的思想體系中,除了不習不慮的粹然至善外,分明還有一種需要後天不斷修為進取而臻於完美的動態之善。在陽明四句教中,其說到:

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陽明《傳習錄》

陽明此處說“良知”是“知善知惡”,“知善知惡”本身帶著一種物理式外在修為在裡面的,其預設絕非天然而然、至始至終的完“善”狀態。因此,陽明此處所說的“良知”與前面所引“不待慮而知,不待學而能”中的“良知”,顯然是不在同一個平面的,不同同置而語。

至於在粹然至善的“完”善之外,為何還有個知善知惡而又為善去惡的“臻”善存在。陽明這樣說:

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異於聖人也,特其間於有我之私,隔於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視其父子兄弟如仇讎者。聖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

——王陽明《傳習錄》

陽明這樣解釋:人心之善皆有之,聖人庶人並無不同,然庶人“於有我之私,隔於物欲之蔽”,是以天授之“完”善為私慾所蔽而不能彰顯。故,需以知善知惡的良知為起點,啟動為善去惡的格物之功,臻於至善。

陽朔說的這個“知善知惡+為善去惡”的動態“勸善”過程,實際上在某種程度上回溯了朱子的學說。朱子這樣說:

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但為氣稟所拘,人慾所蔽,則有時而昏;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故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

——朱熹《大學章句集註》

陽明的“於有我之私,隔於物欲之蔽”,實與朱子“但為氣稟所拘,人慾所蔽,則有時而昏”一般無二。陽明提出的方法論為“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又與朱子學說“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並無不同。

因此,我們可以說:在陽明粹然至善的“完”善之外,確存在著一種有賴於後天克私去蔽的“臻”善。

三、統合

陽明二“善”說,在同一場合統一闡述的,怕是要數晚年的“天泉證道”了。

天泉證道有多個版本,爭論不已。現取其一: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復徵思、田,將命行時,德洪(錢德洪)與汝中(王畿)論學。汝中舉先生教言,曰:“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德洪曰:“此意如何?”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話頭。若說心體是無善無惡,意亦是無善無惡的意,知亦是無善無惡的知,物亦是無善無惡的物矣。若說意有善惡,畢竟心體還有善惡在。”德洪曰:“心體是天命之性,原是無善無惡的。但人有習心,意念上見有善惡在,格、致、誠、正、修,此正是復那性體功夫。若原無善惡,功夫亦不消說矣。”是夕侍坐天泉橋,各舉請正。先生曰:“我今將行,正要你們來講破此意。二君(王汝中與錢德洪)之見,正好相資為用,不可各執一邊......”。既而曰:“已後與朋友講學,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王陽明《傳習錄》

在這天泉證道事中,王汝中所說的“善惡”之論(又稱“四無”之說),實際上是陽明所說的第一種善:粹然至善,或稱之為天授之善。此種善至始至終都是“完”善,所以王汝中才有心靜如水的“四無”守成之說。而錢德洪所說“心體是天命之性,原是無善無惡的。但人有習心,意念上見有善惡在,格、致、誠、正、修,此正是復那性體功夫”(又稱“四有”之說),則正是陽明所說的第二種以知善知惡為起點,發動為善去惡之功的臻“善”。錢德洪的“復那性體功夫”,不正是陽明日常所說的“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嗎?

陽明後總結說“二君(王汝中與錢德洪)之見,正好相資為用,不可各執一邊”,正是有將二說統合之意。那麼而二種明顯不同的善惡之說,究竟要如何統合呢?陽明說:

夫子曰:“正要二子有此一問。吾教法原有此兩種:四無之說為上根人立教,四有之說為中根一下人立教

。上根之人,悟得無善無噁心體,便從無處立根基,意與知物,皆從無生,一了百當,即本體便是工夫,易簡直截,更無剩欠,頓悟之學也中根以下之人,未嘗悟得本體,未免在有善有惡上立根基,心與知物,皆從有生,須用為善去惡工夫隨處對治,使之漸漸入悟,從有以歸於無,復還本體,及其成功一也。世間上根人不易得,只得就中根以下人立教,通此一路。汝中所見,是接上根人教法;德洪所見,是接中根以下人教法。汝中所見,我久欲發,恐人信不及,徒增躐等之病,故含蓄到今。此是傳心秘藏,顏子明道所不敢言者,今既已說破,亦是天機該發洩時,豈容復秘?然此中不可執著。若執四無之見,不通得眾人之意,只好接上根人,中根以下人無從接授。若執四有之見,認定意是有善有惡的,只好接中根以下人,上根人亦無從接授。但吾人凡心未了,雖已得悟,仍當隨時用漸修工夫。不如此不足以超凡入聖,所謂上乘兼修中下也。汝中此意,正好保任,不宜輕以示人。概而言之,反成漏洩。德洪卻須進此一格,始為玄通。德洪資性沉毅,汝中資性明朗,故其所得亦各因其所近。若能互相取益使吾教法上下皆通,始為善學耳
”。

——王畿《天泉證道記》

陽明說粹然至善的學說(“四無”之說)用於接引“上根”之人,此說“體用合源”,“從無處立根基......一了百了......易簡直截,更無剩欠”,當是上乘手段,因此無所謂勸善不勸善,因為其至始至終都得至善之本體,是為完“善”。但此種學說要求頗高,大概是聖人以下皆不可得。知善知惡的動態良知之說(“四有”之說),用於接引“中根”以下的人,此說“體用殊而”,故尚需“用為善去惡工夫隨處對治,使之漸漸入悟,從有以歸於無,復還本體”。此種學說是一種“漸修工夫”,非超凡入聖者當用此功夫。因此,對於第二種善,是確有“勸善”的機制在裡面的。

《哲思》第9期:陽明二“善”論

【往期回顧】

▶提要:中國文化,大抵分為儒、道、佛三家。三家之論在魏晉後雖各有爭詰傾軋,但大抵合流態勢。我此處要說的,是儒家和佛教(禪宗)的合流。話題太大,權當拋磚一二。

▶提要:馮友蘭(1895-1990年)寫過兩本中國哲學的通史,即《中國哲學史》(以下簡稱《哲學史》)和《中國哲學簡史》(以下簡稱《簡史》)。國人所廣泛周知的,大抵是後一本:為馮友蘭1947年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擔任講座教授的英文演講稿彙編而成,書成於1948年。而他的《哲學史》成於20世紀30年代,成書時間還要在《簡史》之前。

這兩本書我都看過了,《簡史》是多年前看的,而《哲學史》則是新看。細究之下,兩書在前後有些許差異之處,追根溯源或許能發現這位20世紀廣有盛名(學術方面)的哲學家思想上的一些流變脈絡,更或能借此管窺清代立國近300年學術史上紛爭面貌一二。

▶提要:中國哲學思潮的運動中,素有周期而反動者:孔子視周“禮壞樂崩”而嚮往“三代之治”;兩漢經學重返經典;宋明理學視漢唐無儒,直承孔孟;到了清代,又掉了個頭,離宋學而返漢學。

對於此,一直想寫篇小文略論之。這種“隔代相望”的思潮迴歸,我姑且稱其為“向古而治”。用詞乖張,且勿介懷。

▶提要:宋明理學當中程朱近孔子,陸王師孟子是有公論的。但馬積高說“南宋朱熹寫了讀餘隱之尊孔孟辯,並將《孟子》編入四書”,所以程朱也並未遠孟子。概孟子的宇宙生成和身家性命之說,是宋明理學中的哪一派都是繞不開的。不過,從程朱一系和陸王一系對《孟子》的解讀殊分中,或可見兩系學問歧分一二。

▶提要:宋明理學和禪宗在諸多觀點上趨同,此是大勢,乃“理一”處。但,儒學和禪門歸根到底還是兩門學問,若囫圇論之、不究其深,恐貽誤其“分殊”處。總體而言,禪門以明鏡示“空”和“無滯”,朱熹以明鏡示“誠”,陸九淵以明鏡示“大”,而陽明則在九淵示“大”的基礎上以明鏡意“先驗”。

▶提要:朱熹說“即物而窮其理”,就是要人跳出身外馳物求理,這似乎是朱學通說。但朱子在註疏《孟子》當中卻說“(此章言)萬物之理具於吾身”,似乎又表明理不在身外。現寫一小文略論之:朱子之“理”究竟在何處?

▶提要:一個關於魏晉南北朝思潮動向的綜述。。

▶提要:中、日茶道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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