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的天上人間

馮小剛的天上人間

高尚莫過於天上,卑微莫甚於人間。馮小剛努力了三十年,從京城的卑微人士,混到央視一號演播廳的中心寶座:春晚總導演。但僅僅三年,他就被金燦燦的繁華擠出,躲進小小的角落,把青春的激動澎湃,懷念到痛哭流涕。

馮小剛的天上人間

2016年,馮小剛與美國頂級經紀公司CAA簽約後,將大把時間留在了洛杉磯的明媚陽光裡,他搞了一間畫室,重拾年輕時的愛好,在畫室裡一待就是幾天,孤零零地描繪飢渴的年輕歲月。

“我跟這個世界沒什麼可聊的了”,三年前,搞完馬年春晚後,面對鋪天蓋地的吐嘈聲,馮小剛一臉疲憊地吐嘈體說。

從此以後,馮小剛再也不拍喜劇了,這位以賀歲喜劇片成名的導演,竟然以一部馬年春晚,結束了自己的喜劇生涯。

這幾年的馮小剛,變得越來越憤怒,每一次電影上映,他都要炮轟一堆人,連作為衣食父母的觀眾,也被他不留情面地罵了:中國垃圾電影遍地,一定和垃圾觀眾有關。

幽默的馮小剛變成了憤怒的老頭子,是一個說來話長的故事。

80年代的京城,還沒有那麼多外來群眾,首都文藝圈,主流是文工團系統,憑藉讚美祖國歌頌人民的高超技能,佔據著各大晚會和電視熒屏。

除此之外,一些電影學院的青年導演,靠拍一些舊社會題材的電影,贏得了外國人的讚譽,最有名的是張藝謀。那個年代,外國的月亮還挺圓,藉著國外的讚譽,張藝謀聲名鵲起,成了第一導演。

對於張藝謀電影中醜陋的農村往事,馮小剛除了嫉妒之外,更有些不屑。他想玩些更有意思的東西,談點理想,講點情懷。這些有意思的東西,趴在兩幫渾不吝的年輕人身上:大院子弟和北大才子。

王朔和姜文是大院子弟,劉震雲和梁左是北大才子,這些人各有一套才華,但才華這東西,太盛了,往往動物兇猛,難以駕馭。

出生於大興,在衚衕里長大,工人家庭出身的馮小剛,既沒有顯赫的背景,也沒有牛逼的學歷,他只是一個復員文藝兵,混進劇組裡做美工。但他有獨特的本領,就是施展柔軟身段,巧妙地融進圈子,把兩幫人的智慧吸收融合。

成大事者,善於借力,太極的精髓,被馮小剛運用得出神入化。他成為集大成者,用一部一部吸滿別人智慧的電影,打響市場,叫好又叫座,成為國內最具票房號召力的導演。

論金錢和地位,馮小剛超越了他所依附的那些才子,馮氏喜劇深入人心,馮小剛成為一張金燦燦的名片。

有錢了,就想起年輕時的諾言:錢他媽就是個王八蛋,但沒有這個王八蛋什麼也做不了,我們現在努力賺錢,等賺夠了錢,就去做我們想做的事。

這是馮小剛和那幫年輕人的夢想,年過50,踏進老年的門檻後,錢有了,名聲也有了,終於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了。

想做什麼事呢?早在20年前,馮小剛就想把劉震雲的小說《溫故1942》拍成電影。這是一個講大饑荒的故事,歷史上,有多次死傷超過連環核彈的大饑荒,卻沒有電影涉及過。

為此,馮小剛炮轟過香港電影圈,意思是你們挺開放的,但拍的電影,要麼是打打殺殺,要麼是親親我我,為什麼不拍些有點家國情懷的東西呢。

商業化的香港,是指望不上的。家國情懷,還要靠北京人。

功成名就的馮小剛,如願抒發出自己的家國情懷,拍出了耗費最多心血的《一九四二》。這部電影,不僅馮小剛費盡心思,參演的明星,從張國立到馮遠征,普遍餓瘦二十斤。

但是,滿腔家國情懷的馮小剛,卻遭遇了不買賬的年輕人。與《一九四二》同期上映的是《泰囧》,以搞笑創下了國內票房紀錄12億,而《一九四二》的票房只有3億多,連成本都沒收回來。

馮小剛想不明白,精心醞釀的滿腔情懷,碎了一地。

為了這部《一九四二》,馮小剛欠下了雙重債務,一是金錢債,賠了錢,得想辦法補回來,馮小剛又把葛優拉上,拍了一部嚼剩飯的電影《私人訂製》,還是延續王朔小說的老路子。這部電影雖說是流水線製作,卻拿到了7億的票房。金錢債還上了,還欠人情債。

大饑荒題材的電影能公映,馮小剛是求爺爺告奶奶,把能動用的關係網都用了,最後是某位首長拍板,才拿到公映權。怎麼還人情債呢?首長想到了春晚。春晚行進到2014年,老態龍鍾,越辦越沒人看,那就把擅長幽默喜劇的馮小剛召過來,幫春晚回春吧。

雖然知道辦春晚很難,但一方面上命難違,另一方面,馮小剛也有野心,如果能把春晚辦得喜聞樂見,那就牛逼大了。馮小剛接下這個大活,躊躇滿志,想對春晚做一番改革。

馮小剛首先想改變的,是春晚那種大紅大綠的色調。他的老朋友王朔說過:“大紅大綠多土啊,他們真的特別可笑,以為大紅大綠是中國人的顏色。滿清來時才這樣,明朝是那樣嗎?宋朝是那樣嗎?人家都是水墨,不帶掛色兒的。你看春晚一開幕,金光閃閃,那幫女的打扮得跟姨太太似的。”

想搞一臺水墨色的晚會,可能嗎?王朔的想法立刻被斃。馮小剛退而求其次,求著王朔寫個針砭時弊的小品,像80年代的“小偷公司”那樣。可惜的是,馮小剛也幼稚了,王朔根本就進不了春晚劇組,小偷公司那種諷刺官僚的小品,可能嗎?

馮小剛綁上春晚,是破釜沉舟的一搏,但這一博無奈地失敗了,擅長幽默的馮小剛,失去了讓全國觀眾開心的本領。而此後的春晚,也變成加長版的新聞LB,一年一年機械地等待零點鐘聲敲響,假模假樣地高潮一番。

世界變了,幽默的時代過去了,現在是一個搞笑的時代。搞笑和幽默,其實是兩個詞彙,年輕人需要的是搞笑,幽默慣了的馮小剛,根本就不懂搞笑。

對於變了口味的觀眾,馮小剛很憤怒,卻無可奈何。還完金錢債和人情債,他灑脫了,剩下的時間,他想滿足滿足自己。

1958年出生的馮小剛,在激情氾濫的年代成長,年輕時代被飢渴壓抑著。步入老年後,想把年輕時的夢圓一遍。圓夢?普通人是辦不到的,但有錢又有名的馮小剛可以辦到。

於是,他去演了《老炮兒》,馮小剛從來沒有當過老炮,卑微的百姓身份,讓他無緣瘋狂年代的頭面人物,他只能躲在人堆裡,豔羨地看著老炮們風光無限。他不知道幻想過多少遍,自己成了老炮,性感的北京大妞主動獻身,一幫小弟前呼後擁,髒話一吐,牛得一逼。

這些幻想,在電影中成了現實,馮小剛結結實實過了一把癮。

還有那部《我不是潘金蓮》,取材自劉震雲的小說,一個告狀的農村婦女,把一系列光鮮人物捆在一起,上演了一出滑稽劇。

電影中,馮小剛特地用了圓鏡頭。原因嘛,眾說紛紜。大頭斯基一看就明白了,馮小剛這是表演一出“管中窺豹”:一個卑微小人物陰差陽錯捅到大會堂,莫名其妙成了焦點人物。

這哪是講潘金蓮,這是講馮小剛自己啊,他就是用了二十年,從一個北京胡同串子,陰差陽錯結識各路英豪,借勢成了聚光燈下的焦點人物。

他的另類自傳當然不討喜歡。作為年輕人的代表,“國民老公”王思聰第一個不買賬,他直言《我不是潘金蓮》是部爛片,不值得院線排座。

馮小剛除了以潘金蓮的名義寫一封公開信之外,沒有其它辦法。只能眼看一股濃烈土豪味的大片《長城》從旁邊呼嘯而過,農村漢子張藝謀早就變洋氣了,他娶了江南姑娘,買了大別墅,生了一幫娃娃。

但馮小剛不在乎,他在自我陶醉的路上繼續走著。

今年,他又拍了一部《芳華》,文工團的漂亮女孩,青春洋溢,雙腿筆挺,一圈圈地旋轉舞步,汗水伴著跳躍,淌在排練室光潔的地板上。作為一名普通文藝兵,馮小剛既非軍中高幹,也沒有英俊的長相,當年文工團的漂亮女孩,不會正眼看他。渴望最盛的年輕馮小剛,只能躲在角落裡,瞧著那一排排誘惑。

所以,他要圓夢,自己搞了一個“文工團”,選出一排排漂亮姑娘,找一個帥哥模擬當年的自己,在攝像機前,一遍一遍地重放年輕的渴望。馮小剛對於旋轉跳舞的女孩迷戀已久,還記得春晚舞臺上那位旋轉了4個小時的小彩旗姑娘嗎?

這部電影,據估計,票房距離《戰狼2》,將有遙遠的距離。

馮小剛的天上人間

如今的馮小剛,握著大把的錢和資源,卻越來越不合時宜。

不僅他的現在,就連他賴以成名的過去,也一併被淘汰了。

他執導的《北京人在紐約》,一臉匪氣的姜文砸掉鐵飯碗去紐約,追逐美國夢,如願發了大財,卻失去了老婆,在愛恨交加中唱出那句:千萬裡我追尋著你。

馮小剛的天上人間

如今,中國人去追逐美國夢,能播嗎?瞧瞧《中國合夥人》,年輕人在紐約處處碰壁,然後迴歸祖國懷抱,一路順暢,實現夢想。

他的《不見不散》,流浪在洛杉磯的葛優,混遍三百六十行,最大的成功是釣到一個跑到美國尋夢的北京大妞。

如今,地道的北京爺們和大妞,家裡老房子一拆遷,就搖身變成大富翁,用得著跑到美國刷盤子嗎?

還有《甲方乙方》,幾個無業青年搞什麼“好夢一日遊”,幫助老百姓做一場白日夢。

如今,實現夢想的格式,已經被統一了,不許做那種特立獨行的夢。

在日漸高端的夢想國度,有錢有勢的馮小剛,也被一視同仁地淘汰了。

馮小剛的天上人間

馮小剛的天上人間

作為80年代的年輕人,馮小剛對這個世界的美好無比崇敬,對這個世界的悲慘又無比激動,他覺得應該把這個世界的美好和悲慘,放到電影中給這個世界看看。

可惜的是,新一代的年輕人,被房貸大山沉沉地壓著,閒暇時間搞搞笑,誰願意欣賞一個老頭子的青春夢呢?

從天上墜落的馮小剛,最好的歸宿,就是躲進人間那個小小的畫室,一邊揮筆作畫,一邊吟唱那首他斟酌良久的歌:生命的河,喜悅的河,緩緩流進我的心窩。我要唱一首歌,一首天上的歌,頭上的烏雲,心裡的憂傷,全都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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