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寻仇

张大头驻扎盐区的时候,他手下已经发展成一支挺像样的队伍了。当初跟随他打打杀杀的那帮乌合之众,而今,摇身一变,换上了青一色的黑衣裤、黑腰带、黑皮鞋、黑色的皮手套,唯有裹腿和大盖帽的压口是白色的。盐区人叫他们“白腿的黑狗子”,也有人叫他们“黑狗子”、“白腿兽”。他们打着地方驻军的旗号,以维护盐区治安为名,堂而皇之地来到盐区,蛮横无理地选沈家祠堂为他们的大本营。

沈家祠堂,远离盐区,又与盐区唇齿相连。那片青砖黛瓦、雕梁画栋的高大建筑群,若隐若现地座落在盐河上游一片茂密的林子里,前后三进院落,四周圈有三人多高的围墙。一条两丈余宽的沙塘路,从繁华的盐区蜿蜒而至,一直延伸到绿林深处。那条看似普通的路,是前些年沈家大公子沈达霖回乡祭祖时,盐区的地方官专门为其修建的一条官道。沈家以此为家族的荣耀!

张大头初到盐区,不问青红皂白,一眼就相中了那片绿树掩映的庄园。他告诉身边的副官,说:“好啦,好啦,就是它了!”

当时,沈家的老太爷沈万吉就陪伴在张大头身边。但他面对一身戎装、身挎双挂“盒子”的张大头,没敢说那是他们沈家的祠堂,外人不得随意踏入。但是,深谙世道的沈老太爷,还是闪烁其词地提醒张大头,说:“张团长,那个院落,是我们沈家供奉祖宗、训导子孙的地方。”

张大头轻“嗯!”了一声,显然是不高兴了。

一旁的沈万吉、沈老太爷没再吱声。

张大头随之大手一挥,说:“本官就看中它了!”

然而,等张大头领着队伍真刀实枪地开进沈家祠堂以后,看到沈家供奉的列祖列宗,以及沈家当今在世的名人录时,那位看似一介武夫的张大头,瞬间产生了几分敬畏之感。他告诫身边的人,只借此处安营扎寨,不许破坏祠堂内的一草一木,更别说祠堂内那至高无上的牌位了。张大头派人转告沈家,他们家随时都可以前来祠堂祭拜祖宗。

这样以来,沈家老太爷沈万吉,每逢初一、十五,照例带着子子孙孙,浩浩荡荡地前来祠堂祭拜列祖列宗。其间,沈老太爷还要煞有介事地搬出《家训》,摇头晃脑地训导子孙,要知书达礼,勤俭持家,永葆沈家世代兴旺。

刚开始,张大头看到沈家如此兴师动众地前来跪拜祖宗,误认为沈老太爷那是故弄玄虚,以此显示他们沈家在盐区的显赫地位。他甚至觉得沈家大张旗鼓地前来祭拜祖宗,与他张大头领着队伍每天早晨出操、晚上列队在盐区巡防并无两样。无非是个显摆而矣!

可,后来的某一天,张大头突然悟出其中较为深奥的道理,他觉得沈家老太爷不厌其烦地领着子孙,按部就班地前来跪拜列祖列宗,并非像他张大头领着队伍出操那样例行公事。沈家祠堂里供奉着沈氏家族中的列祖列宗,以及家族中引以为荣、地位显赫的名人录。以此激励沈家的子孙们再创千秋辉煌。

由此想来,他张大头能有威风八面的今天,他又该感激谁、拜祭谁呢?是爹娘,显然不是。张大头是个孤儿,他生来就没见过爹娘长得是什么样子,以至爹娘的尸骨现在何处,他都无处寻觅。

在张大头童年的记忆中,只有故乡破庙旁边田寡妇的热豆腐。

想到田寡妇的热豆腐,张大头猛一拍脑门子,产生了一个感恩的计策来,他高声喊来门口两个正在执勤的卫兵,就地用石子、瓦片画出他家乡的标识,吩咐两个卫兵连夜奔赴他的家乡,去村西破庙旁边寻找那个卖热豆腐的田寡妇;随后,他又指派手下的副官,尽快在沈家祠堂的后院里,腾出两间亮亮堂堂的大房子,安置好桌椅床铺,他要像沈家人供奉祖宗那样,以此来供奉那个造就他今天事业辉煌的田寡妇。

三天后,两个前去寻找田寡妇的卫兵回来了。

张大头问:“人呢?”

两个卫兵吞吞吐吐地说:“死了。”

“死了?”张大头不解其意,瞪大了两眼,问:“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两个卫兵如实招来:他们找到田寡妇以后,对方一听说当年的大头娃娃,现如今的张团长要请她到盐区去,那女人思量了半天,忽而摸过灶边做豆腐用的一碗盐卤,脖子一昂,灌下去了,随后,便一命呜呼!

张大头静静地听完两个卫兵的诉说,陡然,勃然大怒!他惊吼一声,怒指着自己的鼻尖,责问那两个卫兵:“谁让你们报出我的名字的?”

说话间,张大头怒不可遏地从腰间拔出“盒子”,左右开弓,“呱!呱!”两枪,把两个卫兵给搁在地上了。

张大头哪里好说,当年,他离家出走的原因,是他偷吃了田寡妇家的热豆腐,被田寡妇发现后,用棒棍将他追逐出村寨。此后,张大头四处流浪,后期做了土匪,以至混上今天这身戎装,成为盐区威风八面的“草头王”。

而做上“草头王”的张大头,在盐区看到沈家人如此敬重祖宗、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他也涌起了一腔感激之情。想把当初将他追逐出村寨的田寡妇当作“恩人”来敬奉着。

没料到,田寡妇得知当年的大头娃娃,而今坐上匪寇之首,且派人来寻找她,一定是寻仇来了!惊恐之中,她服卤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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