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智齿

焕生老汉疼了多半辈子的那颗智齿,终于拔了。

半个月前,焕生老汉因为拆迁补偿款的事,天天城里乡里跑。急火上升,智齿又发炎了,牙龈肿痛,连带腮帮子也肿了起来。脸上的褶子也撑的平展展的,单看半边脸以为他胖了,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嘴里含了个核桃。难看事小,全是天天钻心钻心的痛,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焕生老汉说老也不老,才五十几岁,大半辈子在村里种地放羊,风里来雨里去,看上去比他在城里教书的哥哥还要老十多岁。尤其是这个闹心的智齿,经常疼,一疼起来饭吃不下去,觉也睡不好,人便越显清瘦。老伴心疼他,给买上些消炎药,他胡乱吃上几颗,说不顶事吧,也还感到起点作用,说顶事吧,除不了根。

老伴劝他说:“那老汉,快把那个牙拔了吧,我看见那也没些用。”焕生老汉文绉绉的说:“可不能,圣人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他那个秀才爷爷口传心授的《孝经》,他记住的不多,但这句话他记得最牢。老伴听不懂,知道他倔就不说了。等下次疼的时候,老伴还是那样说,他还是用圣人那句话答复。

焕生老汉把家搬到城里快三年了。

小说:智齿

他老家在福田煤矿的采空区,由于地下采空,先是村里的水井没水了,大伙只好雇人拉水吃。后来,房屋上就慢慢有了裂缝。村里人反映给乡上,乡上着手和煤矿进行查验后,煤矿出钱进行补偿,家家户户给了数目不等的拆迁款,让大家进城买房居住。

焕生老汉家分了三口人的钱,又卖了一群羊,在城边上买了一套小平米的房子。搬出山里,进了县城,应该说活得展脱了,但焕生老汉经常眉头上挽着个疙瘩,不高兴。

闲的没事做,他就经常回村里转悠,看着生他养他的村庄人口越来越少,塌陷越来越多,他心里难过。他经常在自己的几孔走形的窑洞前徘徊,叹息。

有一次,他顺手把院里的烂砖往牛圈槽里垛了两层,突然想到,把这个废弃的牛圈装个门窗也不是一间房?说不定还能和煤矿要几个钱。进城后什么都需要买,积攒的钱已经不多了,能多要几万也不赖!

焕生老汉打定主意后,就经常回村里,用在荒凉的村子里捡来的砖头,和着黄泥把牛圈门脸做了起来。然后,他又捡拆了村外施工队留下的彩钢房的门窗装上,居然真还是个房子。

没多久,他听说工作组又进村了。这次,工作组准备一次性铲掉那些裂缝的房子。瞅准这个机会,焕生老汉就天天回村去找工作组要补偿款。开始,工作组的人互相推诿,焕生老汉找了这个找那个,没人搭茬。几天后,工作组才给他指了一个高高瘦瘦的戴眼镜的年轻人。年轻人文质彬彬的,待人很和气,听完焕生老汉的讲述说:“叔,咱们先去看看你的房。”焕生老汉来了精神,就领年轻人去看他牛圈改造的房子。

看过房后,戴眼镜的年轻人说:“叔,这房子是违规建的,是在补偿款发放以后改建起来的,不属于赔偿范畴。”听说不给补偿,焕生老汉急了,瞪着眼说:“谁说是违规的?我还说你们煤矿也是违规的!”见焕生老汉这样麻缠,那年轻人专程拿来补偿文件翻开查对,证明已经给过焕生老汉相应的补偿款了。焕生老汉说:“补偿的是牛圈,我现在说的是房,中间差价你的给补起来,不然我就白干了。”

年轻人微笑着说:“煤矿是正规的,以前的补偿也是合理的,你现在的条件不合理,我们不能予以补偿。”

焕生老汉想不通,顾不得智齿发炎,天天去工作组找戴眼镜的年轻人纠缠。一连六七天,眼看村子里的旧房快被铲完了,可他的补偿款还是没有影子。

他站在村头,看着远处铲土机铲倒了他的院墙,铲倒了他的房,他的牛圈,阵阵尘土在远处翻滚着,他的心口也突然就像翻滚着什么一样,堵的难受,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眼睛酸酸的,一摸才是泪。

小说:智齿

他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家园被铲掉了,他的羊群不见了,他的牛圈改造房没有拿到补偿,大门口的那棵大桑树也死了,生他养他的村庄即将消失。望着四面光秃秃的山梁,他像一个没了妈的孩子一样,突然蹲在地上,抱头大声哭了起来。

回城以后,焕生老汉让老伴和他去医院检查那颗仍在疼着的智齿。医生检查后说:“牙龈部分已经化脓,把脓包取了以后先输液消炎,消炎以后才能拔牙。”焕生老汉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认了。

七天以后,那颗疼了多半辈子的智齿终于拔了。

拔完牙从医院出来,焕生老汉自嘲地说:“家也没了,要牙让它疼了?不是后人不孝,是社会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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