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自茅卫东 教育自由谈
一
这两天，删除、拉黑了一些好友。
原因很简单：作为成年人，他们强烈要求我担当启蒙重任，引领大众成长。有人甚至批评我平时话语多有消极，缺乏正能量。
看来，还是有必要重复一下我的“名言”：
革命，如果一直是革别人的命，这样的革命将让国家永无宁日；
启蒙，如果总是启别人的蒙，这样的启蒙最终将是一场旷世之骗。
鲁迅说过，革命是为了让人生，不是让人死。我以为，启蒙是让人睁开眼、站起来、自己走，而不是引领大家往前走，更不是永远引领大家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新的、更大的胜利。
这样的启蒙，我没有兴趣——不，我反对这样的启蒙。
我以为，今日中国，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启蒙运动。你、我、他……我们每个人真正需要的，是平静地面对自己，和自己的对话，重新发现自己。
二
这几千年来，国人的追求一直不外乎“出人头地”四个字。
有所变化的是，现在“光宗耀祖”四个字很少被提及，大概是因为“祖坟冒烟”这种事少有了——冒烟的主体大都没了，被刨了。
还有一个变化是，过去出家人讲究的是看破红尘、六根清静、与世无争、一心修行，现在许多寺庙和住持都有了行政级别。应该看破红尘的人，重新卷入滚滚红尘，为世俗名利所累，着实可悲。
这样，也就更不难理解凡夫俗子们的世俗之心：被邻居羡慕、被同事钦佩、被朋友赞许、被领导赏识——简而言之，“要过得比别人好”，要出人头地，至少要给孩子置下一套房一部车，这些是一直不变的。
与此相关，几千年来，绝大多数的国人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目光里。许多人所谓的”修行“，无非是演好生活这场秀，博得满堂彩。
过去，中国女人眼里只有自己的男人——无他，三从四德之要求；中国男人的眼里只有别人——不都是为了别人，而是以别人为标准。最高标准当然是“君”，所谓君无戏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现在，大多数中国女人已经站起来了，她们经济独立不再依赖自己的男人而活，她们和自己的男人肩并肩——
一起生活在别人的目光里
没有自己！
三
传统文化和现实教育，让太多太多的人无法构建起一个理性的”自我“，同时又无法让人忘却“自我”的本能。
其结果就是千百年来，城头的大王旗变了很多次，但“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一直是不同朝代相同的主旋律。
久而久之，这种虚伪的文化被很多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觉得这很温馨、很和谐、很安全。
家长们说：“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孩儿们讲：“上面的经是好的，都是被那些歪嘴和尚念歪了！”
过去说：“祖宗之法不可变！”
现在讲：“传统文化要继承！”
台面上，相谈甚欢；暗地里，勾心斗角。
进寺庙道观，什么菩萨都可以拜；为了生意，什么手段都可以用，还要求别人：“看破不说破！”
一个为了自身的利益，连菩萨都可以糊弄（麦芽糖粘灶王嘴）的民族，谈什么启蒙呢？
一个将生死存亡视为人生全部意义的民族，谈什么启蒙呢？
不知生，焉知死，这话误导了太多人。
四
这是一群除了死亡恐惧，没有任何敬畏之心的人。
这是一群为了自身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以我个人几十年的生活经验来看，他们中太多的人拒绝深度思考、拒绝构建理性的“自我”，只是凭本能活着。
为什么这样？
马戏团的一头大象被一条细细的绳索拴在一棵小树上，正在乖乖地用大鼻子吃草，不远处就是大象梦寐以求的森林。
人们问马戏团老板，大象愿意表演吗？
老板答道，大象做梦都想回到丛林。
人们接着问，那大象为什么不跑呢？它力气那么大，真要跑，谁也拦不住它。
老板说，是啊，只要它想跑，谁都没办法。
人们不解，那大象为什么不跑呢？
老板一努嘴说，你们没看到那条绳子吗？它拴着大象呢！
人们就笑起来，说，这条绳子怎能拴住大象呢？只要它一使劲，这么细的小绳子马上就断了！
老板说，你们说的不错。但是，大象永远不会去挣脱那根细细的小绳子。
大伙儿不解。
老板说，不错，这就是一根普通的绳子。可是，你们要知道，这头大象还是很小的小象的时候，就被它绑住了。
人们还是不解，说这有什么关系呢？
老板说，小象曾经无数次地想挣脱绳子，都失败了。久而久之，它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徒劳的，知道自己是无法挣脱这根绳子的，它就不再努力了。
人们惊呼，可是小象已经长大了啊，它只要再试一试，就能挣脱绳索回到大自然里去！
老板说，大象并不知道这一点，它以为自己还是一只小象。
无孔不入的中国式教育，让太多的人患上了“习得性无助”。这种症状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病人们都会一句三个字的口头禅：“没办法！”
他们一辈子都在害怕：害怕被父母、被老师、被领导批评，害怕被同学、被同事甚至被网友笑话，害怕惹领导生气丢了饭碗或丢了生意，害怕同学聚会没有面子……再往下说，他们都特别怕死，虽然他们也知道人总有一死！
他们无法理解现代文明：人与人怎么会有平等、怎么能够平等，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嘛！国与国怎么可能有和平相处，“落后就要挨打”，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是如果你问：中国强大了会如何？
他们马上会回答：我们是爱好和平的民族嘛，我们强大了可以保护那些落后的国家。
说好的“落后就要挨打”呢？
把自己想像得如此高尚纯洁，把别人想像得如此肮脏龌蹉，丝毫不在乎历史和现实。当受到他国文明撞击时，自己展现在世人面前完全是愚昧甚至下作。只有极少数同类才会赞许：厉害了，我的友。
太多的人，满心希望国家强盛，自己却时刻需要别人引领，不然就不知道怎么走道，国民如此虚弱，国家又如何强盛？
这样的人，不需要启蒙，他们已经有了主心骨，有了领路人。启蒙，是对他们虚妄自信的打击，是对他们虚幻幸福的破坏。
五
我自然也无心启蒙，不过是说些自己想说的话。
或者说，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如果这些话有人愿意看，我当然开心。
如果谁不爱听，取关、拉黑就是，我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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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中国不需要启蒙，但需要更多的人勇于面对真实、寻找真相，因为这是通向真理的唯一路径。
当然，每个人，能不能找到真理不好说，但每个人，总是要死的。
或许有人会说，那我们还活着干嘛，早晚一死啊。
咱换个思维：早晚有一死，着急干什么？
或许还有人会说，那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个人以为，人，生不由己，死亦不由己，所以生命的全部意义，恐怕就是让自己活得通透，死得明白。
死亡让生命有了意义。从本能地害怕死亡，到平静地接受死亡，这不只是豁达，更是一种智慧。
这个过程，每个人自己都可以悟到，因为死亡本身是最不需要努力的事情，不需要谁的引领。
2017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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