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讀書,寫給未來作家的九條忠告

第一條:寫作的時候不讀書。

當你正在創作一部小說,無論是短篇,還是中長篇,其實都是處在耗散精力階段,腦子發熱,體能吃緊,需要拼出全力,積攢力量,一行行一段段一頁頁寫出精彩紛呈的文字。郝老師誠意勸你:此時需要集中精力,不宜讀書,尤其是那些精彩的書,更不能碰。

寫作累了,往往不自覺地拿出一本書,稍作休息。喜歡讀本輕鬆的書作為調節,俗稱“換換腦子”。其實,此時無論讀什麼書,都有害,因為你在搏鬥,心力交瘁,稍有鬆懈,往往不自覺的被書中的人物、故事、思想和妙趣吸引了去,無法回頭。那就完了——你的小說很快泡湯,或者你發現你已經沒有能力完成它了,陷入寫作的“死局”。有經驗的作家在寫作的時候,都會遠離書房,找一個僻靜之所專事寫作:他知道抗拒不了讀書的誘惑,乾脆避開書籍。

莫言每當構思成熟了一部小說,總是背上一個小包,離開北京,到山東高密老家的土房子裡,不會客、不接聽電話,當然更不會閱讀。一門心思寫作,一兩個月後帶著一疊疊書稿回到北京。(葉開:《莫言評傳》P123)

關於讀書,寫給未來作家的九條忠告

莫言舊居:《豐乳肥臀》《蛙》誕生於此

張煒寫作的時候也是喜歡跑到窮鄉僻壤,尤其是海邊農村。那裡沒有現代享樂的誘惑,沒有咖啡館,沒有朋友圈,沒有網絡、沒有電話,當然,更沒有書刊雜誌。荒江野老,松濤陣陣,在這裡,只有刷刷的寫作和澎湃的激情。後來張煒經常寫作的這個地方,被人改造成一個專供作家們講學和寫作的創作機構,這就是著名的“萬松浦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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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山東龍口的“萬松浦書院”

總之,寫作的時候不能閱讀。美國女作家尤多拉·韋爾蒂說:

“寫作的時候,我不是為朋友寫作,也不是為自己寫作;我為了寫作而寫作,為了寫作的樂趣而寫作。我擁有許多好書,有趣而優質,但是在寫作的時候我要遠離它們。我喜歡讀書,非常喜歡,恨不能讀遍天下好書,但只能在我寫完小說之後才能再來親近它們。寫作的時候,我必須不停地寫下去,只能聽從心裡的聲音和指令。”(尤多拉·韋爾蒂:《我決心讀遍天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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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多拉·韋爾蒂

第二條:好書至少讀兩遍

《成為作家》的作者、著名作家多蘿西婭·布蘭德勸告那些想要一生從事創作的人說:

“要像作家那樣閱讀,唯一的途徑就是任何東西都要讀兩遍。對於需要研究的故事、文章或小說,都要很快地不加評論地讀上一遍,就像當你對一本書沒有要求而只是欣賞它的時候一樣。當你讀完之後,把它暫時放在一邊,然後拿起一支鉛筆和記事本,準備詳細地再讀第二遍。” (布蘭德:《像作家一樣讀書》)

這一點不用我多說,下面就此問題還會再度展開。

第三條:讀不喜歡作家的書

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喜歡的作家,當然也有不喜歡的作家。作為一般人,只讀自己心儀作家的作品沒有問題,但是你要是想成為一位作家,就必須讀你不喜歡的作家的書。這個障礙必須克服,不然,你只能成為一位業餘的文學愛好者。因為讀不喜歡的作家的書,你方才發現你心裡那個叫做“偏見”的東西潛伏得多深。

寫作如做人,向你的對手學習,要比向你的好友學習獲得的東西要多,要深刻,甚至讓你受益終身。

2017年諾獎得主石黑一雄寫道:

“在年輕的時候當我讀到康納德的小說的時候,說不出的厭惡,尤其是那種故作高深的文體,黏黏糊糊的人物,還有那種骨子裡的傲慢和無來由的優越感。但是後來我讀了他的《敬畏生命》之後,我的態度變了,我發現他並沒有那麼討厭了。相反,我越來越喜歡康納德的風格了,並從他那裡學到很多。我不知道為什麼當年如此不喜歡他,真是莫名其妙。”(石黑一雄:《〈無可慰藉〉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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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諾獎得主石黑一雄

第四條:注重第二遍閱讀

作家的閱讀,與學者和一般讀者最大的不同,在於他不是為了研究和娛樂,而是為了學習,為了提高自己的寫作技藝。因此,作家閱讀在某種程度上應該有“偷藝”的目的。在閱讀的過程中儘量列出問題,一邊閱讀,一邊試著解決這些問題。上面提到的多蘿西婭·布蘭德的提議非常細緻、實用,她說:

“如果是一本好書,你列出的問題應該很長而且有探索性,你的回答一定要儘可能具體。如果不是特別好,先找出它的弱點,然後再放在一邊,也就足夠了。當你完成了你的閱讀大綱,並且儘可能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之後,檢查一遍那些你不能夠完全回答的問題,或者那些如果你進一步閱讀,就似乎有可能找到更好答案的地方。然後,從第一個詞開始,慢慢地、透徹地閱讀第二遍。如果那些答案漸漸清晰了,要隨時記下你的答案。如果你發現某些段落寫得特別好,尤其是如果作者能夠嫻熟地運用你難以處理的素材,就把那些地方標出來。以後經過更進一步的分析,你就可以再回過頭來,用它們作為參照加以學習。”

緊接著她又說:

“你現在知道應該如何結束一個故事。請對中較早的部分書中能夠提示故事結束的線索保持警覺。第一次被提到引起主要情節衝突的人物特徵是在哪個地方?對此的描寫是流暢自然、複雜微妙,還是給人生拉硬拽之感?第二遍閱讀時,你是否發現了虛假的線索——去掉這些線索,這本書反而更加真實;或者那些扭曲了作者意圖的部分——雖然這些段落加進來一個不必要的因素或者是誤導了讀者,但是它們加進來是有道理的嗎?認真地讀一遍這樣的段落和章節,確保你不會漏掉作者的完整意思。在你做出結論說作者犯了錯誤之前,確保你的結論是對的。” (布蘭德:《成為作家》P7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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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作家》書影

第五條:建立一個私人書單

所謂“私人書單”就是秘不示人的書目清單。私人書單就是作家的“秘密武器”。

其實每一個作家都有這麼一個書單,這個書單並不一定長,也不一定非得是名著,但卻是作傢俬下里最喜歡、最心儀一批書。對這些書籍,他會時常拿出來反覆閱讀,反覆琢磨,反覆吸收營養。

之所以是私人書單,只是因為作家的個人愛好與審美需求不便讓外人知道,彷彿武俠高手的練功秘籍,又好像煉丹術士使用的配製秘方。

在接受採訪的時候,作家一般不會提及他私下閱讀的這批書,他寧肯說一些大眾熟悉的作家和作品;在寫創作談的時候,作家也不會輕易提及這個書單裡的一星半點,似乎恐怕別人知道他寫作的來路和秘密。

私人書單並不一定是經典,但對這個作家來說,能夠如數家珍,倒背如流。

成熟作家都有自己的一套獨特的寫作資源和思想武庫,保證自己的寫作源源不斷,新意迭出。而這資源和武庫,多半來源於那個私人書單。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有一個六十五本書的長長的書單。這些書不一定都是名著,有的甚至讀者寥寥,但是他卻對每一本書充滿了感情。他甚至為每一本書寫了序言,結集為《私人藏書:序言集》出版。他深情地說:

“讓別人去誇耀寫出的書好了,我則要為我讀過的書而自詡。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個好作家,但我相信我是一個極好的讀者;不管怎麼說,我是一個敏感而心懷感激的讀者。希望這套書就像我的永不滿足的好奇心那樣包括各個方面——好奇心曾誘使我而且繼續誘使我涉足那麼多的語言、那麼多種文學。我知道小說也像寓言和歌劇那樣不真實,但我仍把小說收了進來,因為這些作品也曾進入我的生活。我要重複一遍,這套由不同類型的書匯成的叢書是我個人的偏好。”(博爾赫斯:《〈私人藏書:序言集〉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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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

第六條:儘量去圖書館閱讀

儘量去圖書館和閱覽室閱讀,不是郝老師的獨立發明,而是許多位世界知名作家的經驗之談。

伊塔洛·卡爾維諾說:

“去圖書館,一定坐在那張你經常讀書的地方——第三排從右數第五張座椅,那裡靠窗,光線充足;關鍵是圖書館裡有一種神秘的氣息,坐在那裡腦子特別靈光。還有一點,圖書館比較暖和,暖氣開的很足,比家裡要溫暖四、五度的樣子,我的思維在這個溫度中特別好使,許多小說的奇妙想法都是在圖書館裡想出來的。”(《看不見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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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塔洛·卡爾維諾

雷蒙德·卡佛說:

“家裡的烤土豆味和舊沙發裡冒出的棉絮讓我心煩意亂,更不適合我閱讀。我經常到社區的圖書館或公共閱覽室讀書。那裡的書差強人意,但是還是能讀下去的。關鍵是當我閱讀的時候,寫作的衝動就會冒上來。凡是這個時候,我就憋著不回家,而是繼續閱讀,讓寫作的衝動慢慢地積攢起來。我知道那樣很難熬,但是我還是成功地捱到了晚上,踏著細碎的積雪回到家,老婆已經熟睡,土豆味沒了,舊沙發也停止了冒棉絮,於是我小心地搬來一張桌子,靠在牆上開始寫作,直到第二天的天亮。天哪,我竟然寫了十頁紙。”(《請你安靜些,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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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卡佛

張承志說:

“在日本我經常跑到圖書館去讀書。注意,不是寫作,而是純粹的讀書。日本的圖書館人比較少,安靜得像大清真寺晚禱前的場院。我讀日文書,當然讀的更多的是中文書。讀書的時候我心裡很平靜,從未有過的平靜。我常常想,我是多麼享受啊。回到北京,我已經不習慣在家讀書了,常常到區圖書館,那裡的人真多,但多數是老人和小孩,像中國的廣大農村裡的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我獨自找個安靜的地方,經常抱著一本書,一坐就是一上午。”(《一冊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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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承志近照

第七條:更加關注細節和問題

美國一位很有名的創意寫作教授告誡他課上的準作家們這樣讀書更好:

“對剛讀過的書寫一個簡短的大綱,做一個總結評價:你喜歡它,或不喜歡它;相信它,或留有疑問;你喜歡其中的一部分,而對其餘部分不感興趣。繼續擴大這些單調的問題。如果你喜歡,為什麼喜歡?如果你開始給出的答案含糊不清,也不要氣餒。你還要再讀一遍那本書,這樣就會有第二次機會看看你能否發現原因所在。如果你覺得這本書只有一部分是好的,而其餘部分相對較弱,看看你是否能夠看出來這個作者什麼地方讓你不滿意:是因為人物雷同描寫得不好,還是偶爾出現了情節不連貫呢?你是否知道你之所以有這種感覺的原因是什麼。”(William M.Akers《讓思維漫步》)

緊接著他繼續追問:

“有場景給你留下了突出的印象嗎?是因為它們描寫得很好,還是因為一個機會被愚蠢地浪費掉了?記住任何吸引了你注意力的章節,不管什麼原因。對話自然嗎?或者如果從風格上分析它敘述套路目的明確嗎?還是暴露了作者的侷限?到這個時候,你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一些弱點。那麼你正在閱讀的作者如何處理對你來說是困難的情形的呢?”(同上)

第八條:避免談論自己的讀書體會

當一個作家滔滔不絕的談論自己的讀書心得的時候,基本上已經到了江郎才盡的時候了。

許多有經驗的作家,包括莫言先生曾告訴郝老師:在你的小說寫出來之前,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你的故事梗概、人物形象和某些重要的細節,不是怕別人偷走你的創意,而是一旦把你的小說說出來,寫作的衝動就會大打折扣,甚至不想再寫了。

你在非常飢餓的時候,趕到了家裡,這時候香噴噴的飯菜還沒出鍋,媽媽先給你一小塊剩饅頭讓你墊墊飢,可是你一口氣吃下一個大饅頭,等到飯菜端上桌,你已經沒有了大口朵頤的衝動,因為你的胃口已經被那個大饅頭佔據了。

大學教授讀書,是為了撰論文,評職稱,向學生傳授知識,混碗飯吃;而作家讀書不是用來向人賣弄的,不必炫耀自己學識淵博,而是用來吸收借鑑,增長見識。作家讀書心得越獨特,越深沉,便越不能輕易向人吐露。

青年作家阿乙經歷奇特,寫了不少好小說。他起先是江西某縣的一個警察,後來辭職後闖蕩京城,結識了許多像北島這樣的大人物,文學才華被挖掘出來,先後出版了《灰故事》《鳥,看見我了》等比較不錯的小說。同時,他還把自己的讀書思考的隨筆也結集出版,比如《寡人》。在這些隨筆中,他向世人展示他讀書心得和思想軌跡,早早洩露天機,之後便很少再寫出比較像樣的作品來。

最近他的長篇小說《上午九點鐘叫醒我》,反響也不太盡如人意。他經常接受採訪,甚至跑到中央電視臺的《朗讀者》去亮相。郝老師認為,阿乙的問題就是講的太多。他喜歡講自己讀了什麼書,為了保險,為了避免人家說他土氣,他總是講名著,什麼“三斯兩卡”,什麼現代先鋒,總之,他老是講自己的閱讀經驗,這是很有風險的,就像氣球不斷漏氣,還沒上天,自己先癟。一個作家經常接受採訪本身就是沒有底氣的表現。保持適度沉默,閉嘴,起碼不談自己,少講閱讀體驗,是作家積蓄力量,不斷有新作品出現的重要保證。

關於讀書,寫給未來作家的九條忠告

電視上的阿乙參加《朗讀者》節目

第九條:要知道有些書一輩子也不要碰

1.超出自己能力的書。讀這些書純粹是徒勞,浪費時間。

2.與自己專業領域不相干的專書。除非你寫作中遇到了這方面的知識,但郝老師建議找專家諮詢,比硬啃好。

3.邪書。這個很上癮,但是迷上就不能自拔。

4.迷信書。你懂的。我知道有些作家喜歡收藏研究這些玩意兒,趕快扔掉。

5.異見人士的書。不要好奇,好奇害死貓;也不要收藏,閱讀,讀這類書肯定中毒。莫碰,誰碰誰受苦。

6.港臺出版的政治八卦書。這類書傳播大陸的什麼內幕,什麼緋聞,是香港臺灣書商的一門生意,專門賣給中國大陸來的遊客,定價奇高,利潤豐厚,其實都是造謠,騙你的人民幣。千萬別傻乎乎地輕信,上當受騙,浪費錢財,況且那是違禁品,別買,別帶,別傳播,要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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