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花園。父親的花園是山村裡貧瘠土地上豐茂的希望。
一輩子深居農村的父親母親體弱多病，父親年過60，體重長期不到100斤，虛弱的身體常年靠吃藥支撐。而他總嘆息沒能在年輕時把握住機會，做點事出來。父親是農民，卻不甘於做一個傳統的只種傳統作物的農民，七十年代中期高中畢業的他，志在農村土地上成就一番事業。八十年代他就開始嘗試過創新農村經濟作物種植和家畜養殖，都因各種原因未能成氣候，勞累焦慮過度落下了多病的身體。幾年前我對父親說年紀大了不要再想做太多事，種些糧食兩個人夠吃夠用就好，閒暇在房子周圍種些花草，一來美化環境，二來怡性，重在養好身體。怎麼也沒有想到我的這句話會將原本不富裕的家再次帶入愁苦、焦灼之中。
父親聽我這麼說了後，真的開始留意種花的事了。但他想的不是單單弄好居家環境，經過一番瞭解他發現在我們當地還沒有專業花木種植，認為是一項新興的不錯的產業，致富的方向。加之我們家房前就是堰塘，有利的水源，周邊越來越多空置土地，城市化大力發展的推進，美化的需求，都使他豁然眼前一片美好。興致大起，他開始買書查找資料，關注各種花卉園林綠化苗種種植信息，尋師問方。
我們家房子周圍的菜地雜亂的空地慢慢開出了各色花。
從種了幾十年小麥水稻辣椒玉米的傳統農業，突然轉為毫無種植經驗完全沒有銷售渠道，耗時長，大投入的花卉種植，平地起樓，萬般艱難。本錢、技術、銷路、勞力……每一步對一個普通農民都是極大的考驗。父親卻篤定他能做好。家人鄰里都搖頭，認為父親和以往多次創業一樣搞不起來，勸他一把年紀了不要做這些費心勞神的事，去給別人打工簡單又得現錢。父親對自己信心十足，他在筆記本封面上寫下四個大字：六十啟航。我也懷疑他到時遇到困難或病痛能否堅持，但看到他振奮的決心，想到小時候在我心裡那個理想敢為人先了不起的父親，一意支持。
就這樣，患有嚴重腰椎間盤突出的母親陪著父親每天起早摸黑忙裡忙外。父親常常為了繁育好一棵花一株樹種焦頭爛額。白天蹲地裡，晚上看書，在本子上記錄種植過程，成活率，生長週期，嫁接技術，研究苗木繁殖所需藥劑營養量等等。為了獲得更多種植信息，學會了用電腦。那份堅韌無不讓人生敬。他在網上查找資料，買種植材料。找林業園業技術人員指導苗木栽培修剪。不恥求人，從別人家剪我們家裡沒有的花枝條回來插種，分栽。看到花苗好的長勢，有人買花的消息他興奮如幼兒班獲獎的孩子。似乎馬上就能一展宏圖了。
事實總與願違，花木種植比想象中的困難大的多。掌控好合適的水分、溫度、施肥、病蟲害、等等每一關都需要經過長時間反覆試驗。父親大大低估了想靠種花賺錢的難度。他原以為花卉種植的單一性比傳統莊稼勞動強度要低，省力，來錢快。種了之後才發現種花需要的長耗時管理，批量種植技術的難度，種出來銷路問題……都讓他一籌莫展。
花木苗沒有一定存量就沒有生意，別人來了買幾盆花幾棵樹就沒貨了不會再來。父親不滿足種植面積太少，品種普通，想擴大規模，打造高端盆景。有一天，父親拿出家裡所有結餘匆匆買下千多棵羅漢松樹苗。恰遇春旱，每天只見太陽不見雨，父親著急，請了多位鄉鄰幫忙才種進地裡。對羅漢松種植技術生長環境沒有充分了解的情況下，匆促粗糙種下的樹苗在多天持續無雨曝曬中成批乾死。父親始料不及，盡了最大的努力與太陽抗爭，灌水、剪枝、遮陽、再覆土……還是沒能倖免幾百棵金貴的樹苗變成枯枝。羅漢松是常綠喬木，生長週期慢，可造型培育成欣賞價值極高的盆景，在我們當地還是比較稀有的綠化樹種。後來他才知道羅漢松種類多，他買回的羅漢松苗並非市場上熱捧的優質樹種，樹形不美，不利造型。而盆景製作除了從業者本身的藝術審美素養，還需要數年漫長經心培育才有的經濟效益，什麼沒有的農民談何做起？
家裡完全沒錢了，當時地裡其它的花木沒有任何收入，父親受不了如此損失，憂慮、焦躁、巨大的壓力下希望得到政府的支持，卻求助無門，近乎絕望的痛苦使他抱頭哭了，痛斥生活的艱難。母親在病痛和勞累中白了頭髮。甚至有關心我家的鄰居數落我出的餿主意，種這些讓我父母受這番罪，勞而不獲。
沉重的打擊幾乎動搖了父親一片熱忱。萬事開頭難，沒有一帆風順的成功。好在，在一家人努力下挺過了那段困難。好在，父親仍舊堅信選對了路，再難也要做下去。他不再一钁頭挖一口井的幻想，他把焦灼變成加倍勤勉，告訴家人總會做成。
經過幾年長時間摸索，父親總結出本地盆花栽種的空白，城市化發展大潮中潛在的大市場。又開始湊錢在房前建起了四座塑料大棚，準備育種盆花。他不再急躁地想出好品種，立見收益。把眼光放在了本地人所喜愛的大眾型花卉。如玫瑰、梔子花、桂花、三角梅、紫薇等。普通，但人人喜歡，也開啟了新的市場。花卉種植的大投入常讓父親陷入缺錢，技術難的苦惱。沒錢買種苗主要依靠自留種苗剪枝插種，買花店廢棄花盆再利用，自己發酵有機肥……。這樣做就更加重了勞力。一盆二盆，一個品種二個品種……點點累積，勤勤懇懇換來成片花開。
花開了銷路又是問題，除了向城裡花店推銷，父親決定自己上街賣。不顧家人勸說，花甲之齡買回了電動三輪車。剛學會開三輪車時，由於控制不好兩次驚險衝下陡坡被樹擋住，嚇得我們勸他放棄開車，他堅持熟練車技，一定要把花賣出去。鄉村公路上一個瘦弱的老人開著電三輪車，三輪上滿載一車鮮花，穿梭在大片田地間，快速消失在山彎處，我為這看起來詩意的畫卷淚流滿面。父母是怎樣艱辛地付出啊！
夏天特別熱，母親每天早上四點多就起來做飯，為了早些吃了趁清晨涼快多幹活。土地乾涸，植物萎蔫危急，而盆花土少更容易缺水。沒有先進噴灌設備，就靠人拉著水管一盆一盆一棵一棵澆，每天僅是澆水就要五六個小時，這五六個小時已經弄得人滿身是泥，筋疲力盡。父親開著三輪去賣花並不是次次都順利，早上六點出門，有時下午一二點才回來，車上還有幾盆花曬的奄奄一息。母親和父親就是這樣每天忙到天黑才回屋做晚飯吃。夏天白晝長，八點半黑，他們就做到八點半，做飯吃完收拾好已接近夜裡十一點。
今年暑假我帶著小女在家裡住，大熱天雜草瘋長，看著除的乾乾淨淨的地面或盆土幾天後草又旺盛起來。不管用鐮刀割還是鋤頭翻挖，我頭上臉上很快就汗如雨下，汗水流進眼睛裡睜不開眼，抬起手想擦汗，手背都是泥，只好用胳膊擦擦。更惱火的是種地上的苗如果不遮陰一天就曬成乾草。我一次又一次想，父母是怎麼做到種出這十來畝土地的花木，還有糧食！
冬天嚴寒，種花的活忙不完。除了少澆水，光照、保溫、施肥、修剪、除雜草、換土換盆……沒有閒時。
如此繁重的勞動當父親堅持不了多久，他的身體卻因為心有所寄不再那麼虛弱多病，累極了去醫院輸進營養液又接著做。從設想種花到現在已經好幾年了，最初的急於求成，到沉穩平和，父親依舊消瘦的身影匆忙而堅定。
父親在家務中差不多是個白痴，經常問母親找他的衣服褲子穿，他總記不得自己的衣服放哪了，煮飯該放多少水和米，但你問他花，他一口氣把幾十種花名及習性說的詳詳細細。因為家裡種花也讓我認識了很多花，並養成了走在外面看到陌生花都要弄清花名的習慣。
父親匠心築夢使原本蕭瑟的村莊有了四季花開的美豔。精力財力有限，家裡種花規模仍是小，但心的花園已馨香一方。
有一位買花人來到我們家，看到鮮花簇擁的山灣農家，驚詫：一定是個有錢人家，做這些得花不少錢吧？其實，擁有這樣的夢想並實現，更需要的是執著的勇氣！
勞動創造美，創造了這些土地上絢麗的生命奇蹟。父親的花園在山灣裡熠熠生輝，在我的心裡光芒璀璨。
閱讀更多 南充安漢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