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期|考证给古书画带来的危害

第241期|考证给古书画带来的危害

前几天,与伦敦某拍卖行的相关人员聊天,对方问我,是否可以去讲一点书画鉴定的课,我婉拒了。对方问:原因是什么?我说,目前鉴定课中,都是讲考证,然后得出真迹或者赝品的结论,其实,考证的得失,与真迹与否,不构成因果关系。对方不愧是英才,想了几秒钟,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们在高中三年级,学过《义理、考据与辞章》的课文,讲的是材料要有把握,才能构成证据的基础,所以需要考证。这种思想,算得上深入骨髓,高三之后,遇到“考证”,我们马上肃然起敬。

此后,涉足古书画界,老先生写的文章,多数都是考证一番,就得出真迹或者赝品的结论。大家读多了,习以为常,以为这就是正确逻辑。

我这十多天,连续撰写了《古书画鉴定中宏观视野缺失》与《古书画鉴定真伪的概率问题》(点击可查看)两篇文章,不小心逼近了这个核心问题,就是:古书画鉴定中,核心逻辑到底是什么?什么才可以与“真伪”构成“因果关系”?难道是考证吗?考证好了,难道就可以得出真迹或者赝品的结论?

从现实来看,当然有一些正面案例,但是反面案例也不少啊!《古书画鉴定中宏观视野缺失》一文中指出,最近20年来,出现的几乎全部名品,都曾一度被诬陷为赝品,诬陷的办法,居然是一致的,那就是考证。

什么才是真迹的逻辑?我想了好久,发现:“与其他真迹群体,是否构成联系”才是导向“真迹”的正常道路。在这个过程中,主要使用图像逻辑,进行判断。也就是说,考证有时可以帮助真迹成立,有时却帮助不了。真的印章未必带来真迹,真迹上也会有伪印章。只有在艺术史中,进行整体图像判断,才可以下真伪的结论。

正是因为以往学术道路错了,所以,20年来,所有重要古书画出现时,都曾被诬陷为赝品,而且解释给外行听,外行全部表示“听不懂”。

反而,是赝品出现时,大家会表现出“不屑于讨论”。在外界看来,倒是无争议。最近又一批古书画也是如此局面,可笑之至。

鉴定的要点,是建立相关的群组关系,而不是考证关系。鉴定的理想状态,是看了画面,就理解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而不需要去看印章什么的。这一层意思,张珩、徐邦达、谢稚柳已经反复阐述过,只是他们没有说,考证与真伪不构成因果关系。如果看到一幅画,你就跑去看印章、行踪、官阶、避讳、交游、递藏、题跋、著录,说明你已经放弃画面,走入歧途。

考证道路,与真伪不构成因果关系,用之来鉴定,显然是错误的。

有人以为,上述讨论的这是一个理论问题。事实上,这是一个严重的实践问题。

如果我们认识到,考证是一条只能增加信息、缩小可能性范围的工具,而不是鉴定工具,那么,鉴定古书画,就变成了一场浩大的艺术史研究。譬如说,你要鉴定林散之,那么,你需要熟悉200件以上的真迹中所有信息,要将这些真迹细节、演变情况,排列清楚,并且要记住,然后,你才可以去鉴定。这还是信息简单明了的当代大书法家鉴定时需要准备的资料。

如果是明清书画家,你就需要像做一篇极为严格的博士论文一样,将其生平大致上搞清楚,主要作品搜集完备、排列清楚,详细分析之。这样不断积累,才能够抽象出几条要点,遇到实际问题时,可以依此抽象要点,进行实战检验。鉴定是实战,不是纸上谈兵,因此,即便说得再好听,实战这一关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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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大家看到了,鉴定行业与艺术史行业,非常重合。

确认书画鉴定的常规道路,带来的麻烦,其实挺大的。因为正确的道路,是一条非常昂贵、非常需要机遇的道路,这与物理化学不一样,物理化学,只要一个学生是天才,基本上有机会在本科阶段冒头。鉴定这条道路,你有天才,也未必有机会展示,因为成本太高。所以,有时人家告诉我,什么地方又出了一篇好的论文,我像发现一张宋画那样高兴,因为人才太难得。

有人说,照你这么说,老先生的文章逻辑都写错了,为什么学科还是进步了?这很简单,他们那时的学术台阶,是他们那个时代必须的途径。好比,虽然出现了爱因斯坦,但不是说牛顿就不伟大了。

仔细想一下,徐邦达他们辛辛苦苦写文章,会影响了几个人呢?估计有人会说:100多人?我估计就是20个人左右。我们现在写这些文章,搞不好也只能影响20人左右。

在过去若干年里面,不论是学者,还是爱好者,用考证的办法对各种大名作,都做出了一系列错误判断。在记忆中,《出师颂》《鸭头丸》(网络讨论)《功甫帖》,近期的《著色山水》《枯木竹石》,都是被人长篇大论质疑的,其主要思路,就是抓住“考证疑点”,然后给出另外一个方向上的恶意猜测。

最近发生的事件,对《枯木竹石·米芾题跋》,对《千里江山·蔡京题跋》,与十年前,对《研山铭》,对《砥柱铭》的考证,几乎完全是同一思路,那就是找到一个细枝末节,找出与文献不吻合的环节,就开始质疑。

我有时想,如果按照这条思路来研究,假设我们有“玄武门事件”的真实现场录像,估计录像与文献也不吻合,那时,还有人会跳出来质疑“玄武门事件”的,因为细节不对。

由于古书画本身是真实存在,类似于“玄武门事件”的录像,这个录像片,与历代文字记载,也不会完全吻合。

有人指出,如果遵循“考证”的思路,那么颜真卿《祭侄稿》也是赝品,因为按照考据派的做法,《祭侄稿》上的疑点,比比皆是,我们简单列出了几条,以供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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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与颜真卿所有刻帖,如《忠义堂帖》《争座位》,风格明显不同;

  • 本幅没有款;

  • 纸张质地太差、明显到不了唐代;

  • 用墨太干,古今名作未见成例;

  • 个别字迹显露出双钩的痕迹;

  • 不少字迹的结体似米芾,疑为受米芾影响;

  • 宋朝皇室排斥颜真卿书法,遇到就毁,一篇草稿如何逃得过强大的皇权?

  • 赵子昂的印鉴是假的;

  • 鲜于枢题跋书法不是标准风格,印鉴不对;

  • 存在很长的流传空白期。

简单一凑,就有以上十条可以质疑。大家看看,考证的思路,可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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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大家还商量写一篇《“戏考”祭侄稿》。但是这种文章过于扭曲了,我尝试写了一小节,太恶心了,写不下去。

从这种太恶心的感觉出发,我发现,那些写质疑文章的人,绝大多数是真心质疑,不是伪装的,因为如果一定要写一篇违心的文章,那是非常难以下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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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证思路的逻辑错误在于,看似严谨,其实不合实际,好像你如果用完人的标准来研究人,那么结论一定是,世界上没有什么人。

有人问,考证就完全无用了吗?显然不是的,每次考证,都会缩小古书画的可能性范围,但最后的判断,一定是图像判断,而不是考证。譬如说,我们某个大博物馆,一直说他们的王羲之是宣和内府收藏的,但是这卷上的宣和印,怎么也对不上。这就是考证的作用,简单对比印章,就可以发现问题。

但是,考证搞错方向的事情,也不胜枚举。

有人问,你的《古书画鉴定中的宏观视野缺失》那篇文章,说要宏观观察,各种元素都要检验,这什么学理?我想了一下,其实就是概率论中的“广义加法原则”,公式是:

对任意两个事件A与B,

P (AB) =P (A)+P(B)-P(AB)

假如,你对书画中,山石画法是真迹有8分把握,对签名的真实性有8分把握,那么两个要素同时出现在画面上,真迹的概率就是96%。

0.8+0.8-(0.8*0.8)=0.96

在一件书画上,你如果多检验几个元素,譬如说,检验5个要点,尤其是隐藏的要点,如果都趋向于真,那么,真迹概率在“广义加法原则”下,就会无限接近1,也就是真迹。如果有更多要点,那么更加妥当。

写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这就是以前很多人,认为古书画鉴定中,可能无限接近真迹,但是无法证实是真迹的源头吧?用的是“广义加法原则”?

古书画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也是一个已经完成的东西,不是未知的,当概率已经无限接近1的时候,其实就是1。因为那个概率差异,人造不出来,这一点,大家以前是否忘记了?

这就好像,你不可能伪造一条“仿生鱼”,虽然看起来似乎不难。但是一条真鱼,其信息是复杂的、多方面的、无法伪造的。

当你从外形、味道、化学分析、手感都发现这是一条无限接近于鱼的东西时,那么,这就是一条真鱼。现实中,没有什么无限接近于鱼的问题。

面对这样的概率出现在实际情况中时,当然可以下一个绝对真或者绝对伪的判断,因为这是有科学根据的概率运用。

相反,考证却往往出现天然的缺陷,导致思维滑向“赝品”,而且任何真迹,几乎都会被“考成赝品”。因此,考证不是书画鉴定中的主要工具。

总结一下,考证确实可以缩小古书画的可能性范围,但是,考证绝对不是古书画的“微观层面研究”,因为考证是外在因素。一旦认为考证是“微观研究”,也就是认为这是内生变量,那么,就会滑向“赝品无数”的局面。

即便如上所述,“考证”这支拐杖,估计大家还是不敢扔掉,特别是还没有把握用好“图像分析”这个工具的时候。这大约就是现在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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