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暗無邊，衣袂襤褸的王小川飄蕩在這冰冷死寂的天地中，無盡頭。
眼邊，似有斷壁殘垣，似有花池大殿，偶過的金光彷彿在衝自己吶喊。
回頭看，宛如遊魂的他通體靈光圓潤，卻置身於萬萬丈閃耀森芒，吞沒血腥幽冥的巨網面前。
一粟擲入滄海中。
可不知為何，王小川向那巨網看去的一瞬間，心頭卻萌生出些許……熟悉的感覺。
這時，一隻溫暖的手輕輕貼在自己的頭上。
“青雲叔叔？！”
王小川看到那再熟悉不過的一襲青衫，後者面露溫潤笑意，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說道，“回去吧？”
王小川心中泛起一陣茫然，但對於再熟悉信任不過的他，王小川總會選擇無條件聽話與服從。
鼻息間飄過一縷縷濃郁的藥草熬香，王小川睜開眼，四周光纖昏暗，而他置身於一口大缸中，邊上有位大鼻子的老頭埋頭燒火，似乎察覺到王小川醒來，簡單地抬頭看了一眼後，起身走出門。
“哎，你是誰啊，我這是在哪？”
王小川急忙呼喊。
不消片刻，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胖臉從門簾外擠進來，看到王小川后頓時熱淚盈眶，努力咬著顫抖的嘴唇。
“行了行了，我不問，添點火繼續泡就好，你該忙什麼就去忙。”
一陣心安後的王小川連忙對著阿蠻就是一通好言相勸。
“小爺等一會哈，阿蠻去去就回。”
頓時阿蠻也是臉上綻放燦爛的笑容，抹了把眼角溼潤處，打了個哈哈立馬轉身不見。
“都特麼勤快點，沒聽見我家小爺說要泡藥草澡嗎，裝什麼死呢你們！”
耳邊再度響起阿蠻此起彼伏的破口大罵聲，王小川一陣羞躁無奈，乾脆順手拿出一塊布蓋在自己的臉上。
重重嘆息，心頭卻泛起陣陣暖意。
外面一併忙活著的還有剛剛打起瞌睡的尹玥，聞言王小川無礙醒來後，便立馬從竹樓裡跑出來，遇見了阿蠻卻被生生拽住。
“小爺媳婦，你先不要去添亂了，跟我去看看莫瘋子先。”
說罷，可以說是小跑敏捷的阿蠻不由分說便將尹玥往另一個方向拉。
只是，不等尹玥出口問，“去哪……啊……”
阿蠻已經原地一蹬，騰空化虹，轉瞬消失。
幾名大鼻子老人湊了過來，有懷裡抱柴，有頭頂各類泛著靈光藥草，均扭頭看向手執白玉杖的老人。
“把谷口看好，照顧好阿蠻大人帶來的那位小爺先生，哎，奇怪，怎麼會有姓小爺的。”
執杖老人搖搖頭，思慮再三隻覺費勁後，轉身離去。
忘川鎮，仙人渡。
莫軻坐在殘破的渡頭處，嘴裡叼著一個狼尾巴草，依舊那副天地不懼無所謂的神情，哪怕面前走來了一襲青衣，照樣靠著大樹，嘴裡轉著那根長草。
只是，他的腰後，沒有了那柄劍。
而遠處的小鎮乃至方圓三里，早已化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坑。
洛青雲沒有理會這靈機頹敗的仙人渡，而是看向莫軻，點頭一笑，“謝了。”
莫軻聳聳肩，“用不著，看那小子順眼而已。”
只是說到這，莫軻依舊免不了看了眼小鎮那片實為恐怖的狼藉，順著仰望蒼穹，笑問，“上邊怎麼說？”
洛青雲淡淡開口，“天災。”
莫軻哼笑，但見一道純粹紫金光從天而降，正是腋下夾著尹玥，風塵僕僕而來的阿蠻。
“行啊莫瘋子，關鍵時刻是個能鎮場子的，嘖嘖，你望望小爺失控下禍害的，真要……命……”
嘻嘻哈哈一路小跑來的阿蠻剛要上前拍打莫軻來著，經過某個人後，直接愣住，加上看那莫軻臉上少有的幸災樂禍神情，阿蠻垂頭喪氣，折回身子，來到洛青雲身邊。
洛青雲沒有理會故作可憐甚至偷偷向莫軻雙手合十求救的阿蠻，倒是莫軻主動出聲，“這個怪不得阿蠻。”
洛青雲點頭，轉身看向渾身打了個激靈的峨嵋熊貓，問，“現在如何了？”
“公子沒事，你是誰，為何要為難阿蠻？”
尹玥這時突然開口質詢。
阿蠻直接嚇了一跳，剛要開口，卻被身邊這位北玄第一人用眼神熄滅，只能小心捏著主人的衣袖，暗暗祈禱。
洛青雲反問尹玥，“你看見了小鎮是如何被毀的？”
莫軻呵呵笑了，“洛掌教，你不會是想在我面前殺人滅口吧？”
洛青雲目不轉睛，尹玥雖有些害怕，但她不知為何，總感覺眼前這人不會害他，當下還是怯生生地點頭。
洛青雲走向女子，莫軻已然站起。
阿蠻頓時面如死灰，拽著洛青雲不讓走，卻發現自己偌大的身子居然懸在半空，“老老實實”跟著洛青雲走了過去。
“他背後是佛教上任大佛陀施加的鎮字印，一旦失控，上殺仙人下斬鬼邪，你這等紅塵凡人，只會像小鎮裡那些凡人一樣，被瞬間毀滅，”洛青雲邊走邊說，“你，還會跟著他？”
本就親臨那一夜的尹玥，親眼見過昏迷後的王小川再度站起時是如何的恐怖。
若非莫軻一劍穿胸，攔住了瞬間擊殺洪門餘下四人的王小川，並讓阿蠻帶走所有小鎮上的人，恐怕，忘川鎮就不單單是村鎮被毀這麼簡單，必將成為一座修羅煉獄。
洛青雲突然抬高聲音，“回答我！”
尹玥登時被嚇了一跳，可不知為何，她的耳邊卻迴盪起種種祟語無線擴大那一夜的恐怖，勸她離開這幫妖魔鬼怪云云。
“不，我不……我死也要跟著王小川！”
與少年算是萍水相逢的尹玥，心中也不知何時，已將王小川當成了自己人生中的救命稻草，唯一的依賴，此時的她心頭如遭山嶽重壓，歇斯底里地掙扎與吶喊，卻讓在場三人均有所動容。
莫軻冷眼看著面露釋然的洛青雲，嗤笑，“堂堂北玄掌教，不知羞恥。”
洛青雲呵呵笑了，揉了揉阿蠻的腦袋，“重獲自由”的阿蠻則快步走向無力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尹玥身邊，哄小孩似的把她埋在自己毛茸茸的肚子裡，甚至頭一回用很是小心哀怨的眼神回敬了一下自己的主人。
對此，洛青雲置若罔聞，看似輕快的他來到莫軻身邊，含笑道，“有沒興趣到北玄喝杯茶？”
莫軻冷笑，“之前倒是懷念你的青神茶，現在，沒想法。”
洛青雲回過頭，看向阿蠻，後者與之心有靈犀，試著問，“去我的北玄竹海？”
洛青雲略微思忖，點頭，“可以住在那，但不能跟你修行北玄真法，畢竟沒幾個是小川那樣皮糙肉厚。”
“哎呦我的蒼天大老爺呀，”阿蠻高興地一躍三丈高，落地後立即無比諂媚地跑到洛青雲跟前，笑嘻嘻地給他捏腿垂肩，“老闆您真大氣。”
洛青雲順手捏了把阿蠻的胖臉，“沒大沒小。”
“哎呦，哎呦，老闆我錯了，我真錯了，給我好歹留點臉啊，誰叫您啥也不說就去嚇唬人家小姑娘的，再說了，這尹玥心底不錯啊……”
經本就滑稽的阿蠻這麼上下一撲騰後，梨花帶雨的尹玥先是一怔，隨即禁不住破涕為笑。
“笑，你笑個屁啊，趕緊過來給老闆賠不是，哦哦哦……不是不是……是謝……謝掌教大人收徒啊……哎呦，老闆，我臉快碎了，您輕點使勁兒……”
……
片刻後，帶著尹玥馬不停蹄重返藥靈谷的阿蠻安然遠去。
莫軻也是明白洛青雲的真正用意，只是不禁笑道，“就這麼揮霍出一個精英弟子的名額，不心疼？”
洛青雲反問，“碎了一柄仙兵品階的千年仙劍，不心疼？”
莫軻哈哈大笑，負手而立，傲然道，“再去搶便是。”
洛青雲哦了一聲，“我是掌教，我說了算。”
莫軻一愣，洛青雲與之四目交對，旋即二人哈哈大笑。
“洛先生。”
“嗯？”
“其實，我不缺劍。”
“……”
又是一日夕陽落，莫軻遙遙遠眺，輕輕道，“這天地能得清明太平，你北玄宗功不可沒，這天地清平至今，你北玄付出的我們都能看見。”
“哦？”
洛青雲笑了，反問，“比如？”
莫軻面容肅穆，“比如天道之外，天宮之上的浩劫天網中，王無雙；比如位列道教極道，北玄四大太上，卻獨坐北玄鎮魔井，王九玄；比如十年閉關北玄生死門，身懷火德苦修大羅天道的王一龍；還有，王小川……”
說到這他卻轉身看向洛青雲，並未猶豫，而是抱拳道，“還有道濟蒼生的洛先生，以及你身後一干北玄諸強。”
洛青雲聽到這頗為意外，略微停頓後，笑了，“堂堂神州榮登通天古榜的十大強者，風雲樓裡極度鼓吹造勢來抗衡各方勢力的風雲翹楚，怎麼，如此巧舌如簧，難道想有求於我？”
本就因剛才誤解洛青雲而深感有愧的莫軻聞言至此不禁臉上一陣燥熱，“不說武道和各地仙門，能媲美所謂十大強者的人在四聖宗裡還是不少的。狗屁的十大強者，明麵人物而已，能值得洛先生惦念，可了不得了。”
洛青雲盯著他看了半晌，驀地哈哈大笑，“你莫軻也有今天！”
洛青雲手掌青芒亮起，隨手分指間，形成三道劍芒，向莫軻介紹，“琉白，昊坤，太阿。”
莫軻哪裡需要聞言，劍心通明的他，早已憑氣觀劍已知曉，頓時眼神熾熱。
“別急，還有事沒辦完。”
洛青雲知曉莫軻愛劍，安慰道。
只是，那通體霜雪的古劍琉白卻率先掠去百里。
莫軻一臉困惑，洛青雲則滿是清閒。
十里外，面色陰沉的中年漢子手捂左肩，面色蒼白。
身後關長雲昏睡依舊，老書生上前喂他服下一粒通體渾圓，金氣氤氳的丹藥後，便見那武聖後人面色轉瞬紅潤。
中年漢子方才放心，上前剛要行禮，卻被老書生揮手製止。
登高土丘，手捧焦土，迎風揮灑。
老書生面前深達十餘丈的方圓六里大坑卻在沙塵灑落時，漸起虛幻村落。
關長雲被轟飛天際。
王小川也力竭昏聵。
洪門四人左右觀望，盡皆準備撤離。
卻見本是倒在一俏立女子懷中的王小川齊睜雙眼，僵硬卻迅猛起身時，背上卐字熠熠生輝，但狀若封魔的他卻一步當先，瞬間錘碎了矮小少年餘下的兩尊搬山力士。
黃衫漢子拼命上前，抱住王小川讓眾人離開，卻被三拳錘斷背脊，手拎當棍，狠狠掃撞在背劍老人身上。
老人情急出劍，劍碎。
只是當王小川殺完三人直奔那撫笛男子時，有一劍穿胸停滯。
更有熊貓四處搜救村民。
老書生看到這，默默嘆道，“漠北劍豪，莫軻。”
中年漢子滿臉慍色，聞言名號卻頗為震驚，甚至難以置信。
一時間，竟然沒有理會最受自己器重的撫笛男子是如何被心口中劍卻能腳踏虛空，被一把攥住喉頭，生生掐死。
而後的大威力鎮壓卻並未引起老書生的深思。
“任何底蘊雄厚的宗門勢力，必然會出一些得天獨厚的翹楚，”老書生喃喃道，“但都在本身道統內蠻橫成長，算是有跡可循。可聖宗這等級別內出現的，往往是一些獨得神物認可者，便能有違常理的發展自己……”
聽到這，中年漢子撫摸那夜被錘中一拳的肩頭，記憶猶新，搖頭沉聲道，“不對，他身負卐字分明是鎮壓自身瘋漲的氣機，為何堂堂北玄會用佛教手段。我現在懷疑他並非外貌可辯這般年輕。”
老書生呵呵一笑，“返老還童的人有誰會施法這等大神通後去砥礪體魄？”
中年漢子嘴巴張了張，卻是語塞。
“罷了，路途還遠，咱們騎驢看唱本，”老書生面帶幾分慣有的倦意，返身走去，咧嘴冷笑，“走著瞧。”
只是，正當二人準備離開時，蒼穹之上，卻響起一語清朗，二人頓時心頭一驚。
“不必了！”
中年漢子如臨大敵，可身旁老書生更是二話不說化虹遠遁。
“先生……”
中年漢子愣住，下一刻便被一道白光穿過眉心。
“啊！！！！”
漢子面露不甘，猙獰狂吼，但體內氣機在白光入體時已然潰散，下一刻，整個人便原地化成湮粉。
長虹遠去，但耳邊卻依舊響起北玄大掌教的清朗聲音，“喜歡幕後佈局就老老實實待著布你的局，怎麼，感覺沒人能治得了你？”
全力催鼓氣機，一瞬即千里的老書生別說開口了，連扭頭的動作都不敢做。
只是，仍舊躲不過那一道白光劍氣的欺身而近。
“洛掌教，劍下留人！”
“洛掌教，還望念及正道蒼生，手下留情！”
“……”
老書生慌不擇路，狼狽遠去，更有無數金光分身升空拱手攔路。
期間更有人搬山，化海，甚至請神，召佛，各顯神通。
皆被琉白一劍穿過。
莫軻身前，洛青雲負手而立，朗聲道，“神州玄玄，正道蒼蒼，洛青雲在此，想傷我門徒，先問過本座再說！”
相較之前天穹屢屢傳音嘈雜，如今盡皆死寂。
琉白回，看著劍身一指長，通體白玉，浩然無瑕的長劍，洛青雲轉身看向莫軻，笑問，“敢接？”
莫軻哈哈大笑，伸出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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