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臺灣電影教母焦雄屏對話張藝謀。
張藝謀剛拍完《歸來》,正在攛掇著一部“國際大片”。
2018年,《十三邀》裡許知遠對話張藝謀。
他回憶起在好萊塢拍那部國際大片(即《長城》)的感悟,已經是另一個態度了:
他最初就不喜歡《長城》這個老派的劇本,但經紀人說動了他:
想想一部中國電影,在全球105個國家,同時上映。
他想,一個不說英文的中國導演如果能做到這點,對中國電影是有一番意義的。
他答應後,不但搭上了三年多時間,電影上映後還罵聲一片。
老謀子算是明白了:
於是我們看到他的新片《影》,沒了半點西化的影子;
完完全全的筆墨丹青,還是一個關於替身、自我的故事。
張藝謀說,他是借一個古裝片的殼,做了一個自己感興趣的主題——
自己到底是誰?
他是誰,他是第五代導演的驕傲;
但遭到的爭議和罵聲也從不絕於耳。
他就是——
張藝謀
現在談起這些第五代導演,觀眾們的感情不免陷入糾葛;
他們攀的有多高過,也就跌的有多慘過。
若是對商業文化徹底投誠,按理說該批;
但若只是正常的水平發揮不一,我們還是應該手下留情。
張藝謀顯然更像後者。
稍微知道一點老謀子的都知道,他的勤奮是出了名的。
今年他已經68歲老齡了,在《影》的片場依然精力充沛;
在《十三邀》裡,許知遠問他:你就從來沒有過懈怠,不想做的時候嗎?
他回答:從來沒有,我就是勞碌命。
他多部作品的文學策劃周曉楓則這樣描述他:
合作數年期間,我從沒見張藝謀打過一個哈欠。
他好像天生就沒有那個功能,至多隻是幾十個小時沒有睡眠過後,眼睛裡有點小血絲。
張藝謀自己更清楚自己:
如果我們能理解張藝謀的勤奮,也就理解了張藝謀的創作。
為什麼這麼說?
在回答之前,大家不妨先跟著我,梳理一下張藝謀創作的數個階段。
壓抑和釋放
被公認為是第五代導演開山之作的《一個和八個》(1983),就由張藝謀掌鏡。
這部作品模糊了好人和壞人,張藝謀的攝影也大膽地使用了許多非常規的鏡頭。
而在此之前流行的是樣板戲。
只需要黑白對立的角色塑造,和呆板的鏡頭設計。
《一個和八個》裡出現的革新,成為第五代導演創作的重要特徵。
走上導演生涯後,張藝謀就接連交出了一串代表作。
其中當屬《紅高粱》(1988)、《大紅燈籠高高掛》(1991)和《 活著》(1994)最為矚目。
現在看起來這些電影也是又冷又怪。
比如《紅高粱》片尾那風格化的血色殘陽。
張藝謀在走進電影學院之前,上山下鄉做工人,耗去了十年時間;
成為第一批上了藝術大學的學生,是他們釋放壓抑的起點。
他們的電影開始抵抗樣板戲的戲劇化,形式甚至可以大於內容。
對色彩和造型敏感的張藝謀在自己的這些作品中,大量使用了極致的色彩和形式。
另一方面,第五代也第一次看到了流傳進來的西方藝術電影;
他們發現這些電影不是用來宣傳的,不再聚焦於集體主義,只是用心地講人的故事。
這對第五代的衝擊也是巨大的。
《活著》、《大紅燈籠高高掛》、《秋菊打官司》都開始把目光聚焦在個人遭遇上。
覺得應該對沉重的歷史做出回應,成為第五代導演的一種集體意識。
像陳凱歌也交出了更深沉的反思之作《黃土地》、《孩子王》和《霸王別姬》。
這些作品,也不免是沉重和苦澀的。
處在這一創作時期的中國導演,在國際上才是真正的大出風頭,摘獅奪熊。
當完成對歷史的反思,他們的創作也自然進入到了新的序列;
再以《活著》、《霸王別姬》的標準要求第五代,顯然也已不合時宜。
值得注意的是,張藝謀從一開始,就沒排斥過通俗電影。
像《古今大戰秦俑情》(演員,1989)。
在操作大片之前的過渡期,他有一系列通俗劇《我的父親母親》 (1999),《幸福時光》( 2000)。
儘管褒貶不一,但也基本上沒有太大爭議。
1997年的《有話好好說》,在當年還顯得挺前衛。
大片時代的“英雄”
新千年,開始在國際影壇上大放異彩的是李安的《臥虎藏龍》。
冒著被指責跟風的危險,張藝謀還是搞起了心中的武俠夢。
連《英雄》和《臥虎藏龍》的製片都是一個人——江志強;
江給他找來了頂級豪華的演員陣容,梁朝偉、張曼玉、李連杰……
這部《英雄》也成功地將中國電影帶入了億元時代。
即便以現在苛刻的眼光看《英雄》,它的造型設計和色彩運用也是無與倫比的。
張藝謀的美學造詣,在這部作品中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在對中國電影評分一向嚴苛的IMDB,它的評分高達7.9分。
但也是這部作品,成為了對張藝謀爭議的開端。
《英雄》最後的結局,成為最大的爭議點。
李連杰扮演的無名最後被秦王說服,放棄了刺殺行動;
他希望嬴政能一統天下,還天下太平。
作為曾經第五代反思歷史的代表,張藝謀卻又率先在作品中重/虛構了歷史。
這可能才是《英雄》最讓人失望的地方。
不過現在再看這部《英雄》,更大的感受可能是:看看以前的大片什麼樣!
也是在《英雄》的票房影響下,很多大導演跟風拍起了大片;
馮小剛拍了《夜宴》,陳凱歌拍了極盡滑稽的《無極》。
再經歷《十面埋伏》(2004)、《滿城盡帶黃金甲 》(2006),張藝謀的聲譽也達到了新低點。
似乎他的電影中只剩下了場面,沒有了故事和人物。
後奧運時代
2008年,是中國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也是張藝謀的。
他成為了2008年奧運會開幕式的總導演,為全世界觀眾奉獻了一場美輪美奐的視覺盛宴。
國師的聲望也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到了2009年,最火的明星是出演了春晚小品《不差錢》的小瀋陽。
於是張藝謀生涯中最土的趙家班電影《三槍拍案驚奇》誕生了。
2010年導演的《山楂樹之戀》,也被認為太過平庸;
立項也像因為原著的暢銷,張藝謀一時成為了金錢導演。
“不差錢後”,2011年回勇的《金陵十三釵》以6億票房拿下當年的票房冠軍。
之後三年,張藝謀留給大眾的印象只是“超生”。
太需要一部新作品證明自己的張藝謀,終於在2014年《歸來》。
可這次“歸來”,更像是張藝謀迴歸到了第五代早期的創作狀態,也不復當年的銳氣。
他又想通過好萊塢製作班底的《長城》帶領中國電影工業再上新臺階,雖勇氣可嘉,但仍敗走麥城。
國師的勤奮
整個後奧運時代國師的表現,不算太出彩;
不過開頭提到了國師的勤奮。
老謀子的出身並不好,母親是大地主,他也因此受了拖累。
上山下鄉三年後,他在陝西咸陽國棉八廠當了七年工人。
為了以後能獲取些微的自由,他想靠攝影出頭,他把自己住的廠房宿舍的二樓房間改造成“暗房”。
在那裡學習攝影、給自己充電。
命運的改變,是以幸運天使的樣子降臨的;
當年陝西有13個紡織廠,只分到一名北京電影學院的名額。
儘管是極低的概率,張藝謀還是得到了這個名額。
後來的大家都知道了,他和陳凱歌、田壯壯等人,成為第五代導演的中流砥柱。
所以就不難理解張藝謀似乎從不張揚、面對批評也不會失態。
以及最重要的特質——勤奮。
在和焦雄屏的對談中,他講到自己的兩個弟弟,都是工人。
而到了這個年紀他們已經退休了,這就會是張藝謀曾經的命運。
但他成為了導演,到了這個年紀還是可以去創作;
處在過命運底層的人,最知道感恩幸運的眷顧。
他的勤奮,也足以解釋他為何拍出了五花八門的作品。
他常常是“碰到一個東西就拍了”。
他坦言並沒有那麼愛惜自己的羽毛,一部電影就只是一部電影。
我想只有真的熱愛和珍惜,才會讓他這樣吧。
就像同期的第五代導演大部分都不再拍戲了,或者不再有任何革新精神了。
勤奮的國師,儘管不是每部作品都讓人滿意;
但卻是始終有革新精神的。
他用自己的行動證明第五代導演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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