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玲:饭碗(小小说)

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德柱心里却埋藏着一个作家梦。

忙完地里的农活,德柱会拿起纸和笔,走进庄稼地,坐在田埂上,写点小文章,叫孙子用电脑打出来,投进市里各大报刊的邮箱。大多时候,他的文章总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偶尔,才会有一两篇“豆腐块”发表出来。每每此时,他兴奋得如同中了大奖,拿着“豆腐块”四处给人看。看!我的文章发表了!于是,村里人见到他就说,大作家,你好!虽有嘲讽的意味,他却不恼。老伴说,别瞎写了,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你一个土老冒,能当上作家?他呵呵一笑,说,别门缝里瞧人,大作家马力,以前也是农民,人家还捡过垃圾要过饭呢!几句话呛得老伴无言以对。

这天,德柱在地里割稻谷,累到浑身虚脱才回家吃午饭。他端起饭碗,边吃饭边看电视,无意中听到电视里播出了一个通知:今天下午两点,著名作家马力将在西湖丰湖书院乐群堂举行演讲和新书签售活动。他一个激灵站起来,看看墙上的时钟,指针正指向下午1点。马上坐车出发,一个小时应该能赶到西湖,他想。这时,外面响起了汽车鸣笛声,有汽车到门口了。他端起饭碗,拔腿就往外跑。

老伴从后面追过来,死老头子,你去哪儿?我去西湖见马力!老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零钱,土老冒,你出门也得带车费啊。他一把接过钱,快步走向路边的汽车。

他一上车,满车乘客便哄笑起来。他瞧瞧自己,踩着拖鞋,穿着脏兮兮的汗衫和短裤,还端着一大碗饭菜,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司机旁边有个坐位,他一屁股坐下。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他,顾不上形象,狼吐虎咽吃起来。司机笑笑说,端着饭碗坐车的乘客,我还是第一次见,真稀奇!他尴尬一笑,说,赶时间去西湖,来不及在家里吃了。司机问,去西湖干什么?他说,去见我的偶像马力。

三下五除二,一大碗饭菜他飞快吃个精光。司机调侃他,你捧着饭碗去见偶像啊?他如梦初醒,说,我这打扮,再加上这个大饭碗,搞不好,别人以为我讨饭的呢?他的话逗得车上的乘客又哄笑了起来。他对司机说,师傅,你停一下,我马上回来。司机刹车,他下了车,把饭碗轻轻地丢在了马路边的草丛里。汽车还没开出多远,路旁,是他的老伙计铁锁家的稻田。幸好铁锁不在地里,要不然看到我这狼狈样,肯定得笑话死,他想。他回头看了饭碗一眼,返回到车上。

汽车飞驰着,司机回头看了看他,说,咦,你的饭碗呢?他说,我丢掉了。司机说,什么都能丢,唯独饭碗不能丢啊!司机的话在理,他的心里不由泛起淡淡的忧伤,他有点后悔丢了饭碗,丢掉饭碗,这是不好的兆头啊。更何况,那个饭碗有着特殊的意义。饭碗是刚结婚时,老伴特意给他买的,陶瓷的,四周印着大红的喜字,老伴说他饭量大,专门买个大饭碗给他盛饭。从此,这个饭碗伴随着他的一日三餐,陪伴了他整整三十二年,虽然饭碗四周的喜字褪了色,碗的边缘还缺了个小口,他和老伴还是舍不得扔,他们对这碗有感情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变得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西湖到了,他跑步穿过苏堤,赶往丰湖书院乐群堂。乐群堂里挤满了人,他只好站在门外。他趴在窗口,看到自己的偶像近在咫尺,激动得热泪盈眶。演讲开始了,马力充满激情地讲述了他从农民成长为作家的奋斗历程。窗外的他听得热血沸腾,整个人仿佛打了鸡血,浑身都是劲儿。演讲完毕,马力开始了新书签售。他站在长长的队伍后,焦急等待着。漫长的两个多小时过去,终于轮到他了。他买了两本马力签名的书,对马力说,马力老师,您是我的偶像,我要向您学习。马力微笑地看着他,说,加油!他感动得几乎眩晕。

拿着马力的书,他依依不舍地走出丰湖书院,飞快奔向车站,坐上了最后一趟回家的车。一路上,那个饭碗不停地在他脑海里闪现,让他坐立不安。在车子抵达铁锁家的稻田边时,他下了车。在路边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饭碗的影子,他十分难受,那么破旧的饭碗也有人捡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黄昏时分,他才失落地走到家。

一进门,他竟然看到桌子上有个饭碗,跟自己丢掉的那个很像。他端起饭碗,轻柔地抚摸着,果然是自己丢掉的饭碗,手感一模一样。他喜极而泣,像在做梦一样。老伴走过来,说,下午铁锁从地里回来,跟他媳妇说在稻田边看到一个大饭碗,说是好兆头,预示着上天赏饭吃。我听到了,寻思肯定是你丢掉的,就去路边捡回来了。你啊,自己的饭碗,怎么能丢呢?他擦干眼里的泪水,说,绝不会有下次了。

吃晚饭时,他打开电视,电视新闻正在报道马力的演讲和新书签售活动。马力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记者问马力,你最想对现在的文学爱好者说什么?马力说,我最想对大家说的是,先有生活,然后才有文字和远方。

他紧紧捧起饭碗,说,是的,保住了饭碗,才有文字和远方,明天我先收割稻谷,收完了继续写文章,继续做我的作家美梦。

老伴“扑哧”一笑,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兰亭新苑》微刊工作组 :

毛小玟、李修鹏、黎桂良、小阳、郭海斌、长安、葛奎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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