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西和麻紙:

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四大發明之一的造紙術,已是世人皆知。可是,你知道古代的紙,是怎樣製造出來的?

西和之南,西漢水邊,群山環抱之地,一小村獨立於世外。村落,依山傍水,古老的造紙法在此綿綿不絕。十月中旬,我們踏上了尋訪古紙之旅。

翻越西高山,一個小村靜立在大山一隅

“西高山”,聽聽這名字,就知道將要翻越的是一座多麼高峻的大山了。無疑,這意味著,我們的行程並不簡單。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西高山是西秦嶺中一座不大的山,也是西和縣的一個鄉的名稱,西高山鄉鄉境呈蒲葉形,三面環水,地勢平緩,平均海拔1600米。在我們走過的諸多鄉鎮中,這是個比較有特色的鄉鎮。這裡日照充足,降水豐沛,的確是個好地方,自古就有“上了西高山,賽過徽縣城”的美譽。我們要尋訪的古紙村落,就是西高山鄉的劉河村。

這是十月中旬的一天,正是天高雲淡的午後,在西和縣委宣傳部劉煜的帶領下,出縣城,一路向東南而去。

此時,節令已是深秋,但我們在路上看到的景象和在蘭州有些不同。蘭州已經是秋風起兮黃葉飛的時節。可是自從進入了天水以後,山嶺中綠色依舊,紅葉更盛。到了西和綠色就更多了,基本上看不到紅色林木點綴其間。到了西高山,更呈現出紅黃綠三色相間的美麗景象。這就是地理的緯度差異了。

“這裡的麥子要比縣裡的其他地方早收兩個月呢。”看著我們有些詫異,劉煜說:“西高山鄉平均氣溫8.6℃。”難怪,這裡的景色是如此的吸引人。

從縣城到西高山鄉大約41公里,路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好。秦嶺行路自古艱難,李白、杜甫都曾經對此長嘆不已,李白留下了“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杜甫在路過青泥嶺時留下了“山行有常程,中夜尚未安。微月沒已久,崖傾路何難。”的詩句。如今雖然有了築路利器,但人類是無法改變大山的天然形狀,只能隨山就勢,將路修得平整寬闊而已。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我們走的這條公路是西和通往成縣的道路,路邊一條新的高速公路正在修建中,這就是天水通往十堰的高速公路。自古這就是一條非常重要的入蜀之路,千百年來,這條路上兵戈鐵馬不斷,遷客騷人不息。

按照計劃,我們要先到西高山鄉,請鄉政府工作人員帶路,才能準確抵達劉河村,否則難免走彎路。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們到西高山鄉。西高山鄉鄉政府所在地在山頂上,鄉武裝部長趙龍,已在院裡等我們了。說起來,鄉政府距劉河村不遠,下了山就是。西高山海拔1580米,劉河村則在海拔最低處。趙龍說,那裡海拔大約800米。高差達700米,可見西高山是一座非常陡峭的大山。

離鄉政府不遠,就是下山的路了,山路崎嶇,重重盤旋。這裡已經屬於西高山南側了,綠色更盛。走到半山腰,我們拐入了一條土路,約十分鐘後,路邊的柿子樹一株接著一株出現,我們也就到了劉河村。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原計劃我們要去新建的造紙廠,可是,我們穿過劉河村,過小河,在路邊遇到了村主任劉東紅。他建議我們還是去看看土紙作坊,再去造紙廠,這樣更省時間。

劉河村修建在河邊的臺地上,村子不大,院落三三兩兩,隨意山勢分佈,古紙傳承人胡鳳鈺和熱情的村民們都在村口等著我們了。跟著胡鳳鈺,沿著村內小路到了他家。

這是個整潔的農家小院,右側新蓋的磚房,洋氣的皮沙發。中間的上房,古色古香,門口吊著一串串的玉米,黃燦燦的,讓人一看,就生欣喜之心。

推開門,一刀刀的麻紙靠牆而摞,整整齊齊。

七十二道工序,蒸煮錘切出土紙

胡鳳鈺將幾捆麻紙抱到了上房的廊下,一一打開讓我們看。果然,這麻紙與眾不同,顏色或為土黃色,或為褐色。仔細瞅瞅,毛邊,邊緣伸出的纖維清晰可見,紙張中植物纖維更是密密麻麻,有些纖維依舊能看出樹皮的顏色。不過,看著粗,手一摸軟綿綿的,類似於宣紙的包皮紙。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這就是我們所要尋訪的西和麻紙。這種麻紙當地人也叫土紙。究竟始於什麼時候,無人知曉。傳承人胡鳳鈺和村長劉東紅說,村子裡祖祖輩輩就在造紙。胡鳳鈺說,據一些專家推測,麻紙的祖先可以追溯到西漢時期。

為何有這樣的推測呢?他們的理由何在呢?原來,在距離劉河村200多公里外的天水放馬灘,曾經有過震驚中外的發現。這就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的天水放馬灘考古發掘。考古學家在天水放馬灘5號漢墓意外地發現了一片紙。這片紙已殘,長5.6釐米,寬2.6釐米,顏色發黃,紙面平整光滑,還塗有礦石粉塗層。繪有山脈、河流和道路。可以說是中國最早的紙地圖了。這是西漢文景時期的墓葬,可見在西漢初年造紙技術已達到一定水平。

人們認為,西和麻紙的源頭可以追溯到那個時候。我們進一步問,有沒有更多證據。可是,他們只能說這只是一種推測。不過,胡鳳鈺在我們追問一陣後,終於拿出了他收藏的一本書。這是他的寶貝。他遞給我時,還專門找了張硬紙包在外面。這本書長約18釐米,寬十四五釐米,手工裝訂,上面抄錄的內容和風水有關,屬於手抄本範疇。估計是當地風水先生們所用,或讀書筆記,或為工作用書。胡鳳鈺說,這本書就是西和一帶的風水先生們所用的手抄本。翻閱時他意外發現了同治四年的字樣。這讓他很欣喜。為了證實他的說法,他專門翻到那一頁,讓我們拍攝。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根據這一記載,他認為,西和麻紙在那個時候就

有了相當的規模。這算是個直接證據,證明紙至少在100多年前就有了。

而劉東紅給我們講了他們記憶中事。劉東紅說,解放前,村子裡麻紙的產量非常大。一個家庭作坊一月的產量就達到3萬張之多。生產的紙張被送到各處銷售,那時一刀紙就好幾個大洋,生意很紅火。可見,當時西和麻紙的產量已經不小了。

他們的第二個理由是麻紙的加工工藝。西和麻紙完全純手工製作,用傳統的泡、蒸、錘、煮、切、抄等工序製作而成,沒有任何化學成分。胡鳳鈺總結出了72道工序,還寫了四句話。作為專業人士,他將麻紙工藝分得很細,似乎有點複雜了。當我們細問胡鳳鈺七十二道工序究竟有哪些,他卻“王顧左右而言他”,不再說了。或許,出於商業秘密的緣故吧。

傳統手工工藝中,往往離住所越近,工藝越是到了最後。整個工序體現出由遠及近的特點,這樣做自然是為了省時省力。

第一道工序就是將山中一種構樹枝幹砍下,剝皮後浸泡,就成了麻紙的最初原料。然後,進行蒸煮。順著村子間的小路,來到河邊,那裡有一個非常巨大的蒸鍋,大約一人多高,呈白色,底部是黑色篦子,蒸鍋邊上一個石頭坑,胡鳳鈺說這是專門用來放石灰的。構樹皮要放在坑中用石灰水浸泡,再放到鍋中蒸煮。蒸好的原料,再在小河中清洗乾淨。方可錘打切漿。錘紙的地方,距離胡鳳鈺家20多米,那是個小路的拐彎處,設有一個簡易的槓桿器械,在地上挖坑,設一支點,上架設長木椽,吊上石錘,下有石臺。人踩木椽一頭,進入深坑,石錘便升起,一起一落,敲擊之下,原料就變得細而綿軟。錘上一陣,待合適後就要切了。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年輕的藝人胡彥鵬給我們演示了切的過程。他在小院當中擺上長條木凳,拿出一把刀,這把刀,真是大刀,刀刃兩尺多長,兩頭帶有木把手。他將疊成數層的原料,壓在木凳的一頭,用腳踩住下面的繩索,固定住原料,便旋轉著切開了。切料的方式和蘭州的雀舌面的切法有點相似。小胡將大刀舞得飛快,很快厚厚的“雀舌面”就鋪了一地。

切好的樹皮,要經過打漿這一工序。這中間就有不同作坊的不傳之謎。紙的好壞也取決於這一道工序。

胡鳳鈺家的院子內,就是一個抄紙的大水池。可惜沒有水,看不到什麼。我們有些失望,胡鳳鈺說天氣涼了,不在這裡抄紙了。跟著他出了小院,到邊上的一塊空地上,那裡算是個晾曬場。十幾個抄紙架子,在牆邊空地上擺開,這是他們今天抄的紙,摸摸,還有些溼氣。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靠著院牆的地方,還有一個抄紙水池。水池邊上,還有個小池用來存放攪拌紙漿。

最後一道工序——抄紙。抄紙是麻紙製作中最後一道重要工序,也是最關鍵的一道工序。民間也稱之為撈紙,把手藝人稱為撈紙人。

胡鳳鈺父子演示了抄紙過程。抄紙前,將加工好的紙漿,放入大水池中,然後用木推推開。這時,他們按照所要大小,將抄紙工具,或木框珠簾,或鐵架絲網,放入水池。然後慢慢提起,輕輕搖動,離開水面後,一張紙就成了,最後經過擠壓晾曬,就可以打捆了。

一張張紙,或擺在晾曬場,或貼到牆上,形成了一道風景。從樹皮到一張麻紙,要經過剝皮、浸泡、蒸煮、錘切、抄曬等工序。這種工序與《天工開物》中竹紙的製造方法完全相同。

《天工開物》中說,竹紙的製造要經過斬竹漂塘、煮徨足火、舂臼、蕩料入簾等8道主要工序。而沒有說切料工序,只說以石碓叩打直至竹子被打爛,形同泥面。在明代時,錘切工序已經合為一道了。由此,或許能證明,西和麻紙的古老性。而現代的工藝,則在古代工藝上進行了大幅度的提升,除了採用現代的機械設備外,還加入了化工原料,使其更加光滑而潔白,又用大型機械,進行壓光,使其整齊而漂亮。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古老的造紙術,從西和麻紙到竹紙再到現代造紙術是一脈相承的。漫長的歲月中,古老造紙術,就在這個小村中輾轉流傳,生生不息。

構樹滿山遍野,砍而復生,南北朝時就用來造紙

那麼,造紙的原料是從哪裡來的呢?是什麼植物,能夠在漫長的歲月中讓撈紙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呢?

村民們說,西和麻紙說是麻紙,其實和麻沒有多少關係。那麼它究竟和什麼有關係呢?

西和麻紙,並不是用大麻製造的,而是以構樹皮為原料,所以也叫構皮紙。那麼,它為何又叫麻紙呢?人們推測,這或許和這種紙的外形有關,手工紙張難免粗糙,看上去斑斑點點的,這或許就是它被稱為麻紙的來歷。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構樹在哪裡呢?劉東紅說,構樹在西秦嶺中隨處可見。他指著村民門口的大樹說,那就是構樹。走過去看,這株構樹主幹有十二三釐米粗,在距離地面的兩米多高處,樹幹就被人們砍掉了,斷口出長出酒杯粗細的枝幹,葉子如桃形,長得正綠。

這種樹似柳樹而非柳樹。生長特性和柳樹有點相似,長得比較快。人們春天準備造紙原料時,將樹枝砍下,很快樹幹上長出了新枝,到了第二年春天,枝幹又長粗了,可以繼續砍伐了。不過,有個缺點,砍下的樹枝要很快剝皮,不能延誤,否則三四天後,就無法剝皮了。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樹呢?查閱資料後,發現構樹不僅是一種生命力非常強的樹,而且全身都是寶。構樹是桑科(Moraceae)屬落葉喬木,又名谷漿樹,古名楮。構樹樹皮自古就是上好的造紙原料。人們在黃河、長江、珠江流域都能見到構樹。最為難得的是這種樹生命力極其頑強,對土壤的要求不高,耐旱,耐貧瘠,尤其能抗汙染。許多地方工廠的行道樹,栽植的就是構樹。構樹樹葉的蛋白質含量高達20%~30%,還有氨基酸、維生素、碳水化合物及微量元素等,可以作為禽畜飼料。它的種子葉果都可以入藥,籽可以補腎、強筋骨;葉能清熱、涼血、殺蟲,皮則利尿消腫。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構樹皮自古為造紙原料。《齊民要術》記載,種植楮樹的方法,而且也提到了用其造紙的記載。書中說:楮……共皮可以為紙者也。楮宜澗谷間種之。每年的二、四月間砍伐,這兩月不砍,楮多枯死也。短短數百字的文章中兩次提到了造紙。可見,構樹在人們生活中的重要作用。

到了隋代用構樹皮製作的紙張就大規模上市。至今,西雙版納一帶還保存著造構皮紙的方法。當地傣族將構樹皮颳去表層曬乾,切片,放池浸泡,然後加入火灰、石灰軟化,清洗熬煮,再敲打使纖維張開;再入紗布中洗去雜質,形成紙漿。最後投漿入池,抄曬成紙。晾乾後,用瓷碗壓光。

這種方法和西和麻紙的生產工藝大體一致。

古紙孑遺,紙字在秦簡就已出現,神秘的秦紙無人可知

這裡是西漢水上游,古老的西漢水在劉河村不遠處滾滾流過。這裡不僅流傳著伏羲生於仇池的傳說,也保存不少遠古時期先民們的生活遺蹟,這裡也是秦人崛起的地方。

而據考證,埋葬於秦始皇三十年的湖南雲夢澤睡虎地墓葬中出土的秦簡中,就有“紙”字,有人說,這是一種被稱為“草鞋紙”的物品,人們推斷是一種原始物理製漿法的“造紙”。至於和現在我們用的紙有多大區別,這就說不清了,誰也沒見過。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在戰國時期,湖南是楚國地盤,秦始皇統一六國的過程中,派遣王翦等人統帥數十萬大軍,先後多次征戰,才滅了楚國。既然在楚國故地的秦簡中出現了紙,想必作為秦人家園的西和禮縣一帶,也應有紙的存在。

神秘的秦紙究竟是什麼樣子,無人可知。不僅秦簡上有紙字出現,而且《漢書·趙皇后傳》也有紙的有關記載。其中說道:“武發篋中有藥裹二枚,赫蹏書曰……”應劭注: “赫蹏,薄小紙也。”可見當時,紙張已經使用了。

在過去四五十年間,新疆、陝西、內蒙古等地都有古紙出土。這些紙能保存下來,還要感謝西北乾燥的氣候,它們稱為古紙的守護神。甘肅省是發現紙張最多的地區,在居延肩水金關漢代屯戍遺址、天水放馬灘、懸泉漢代郵驛遺址、敦煌馬圈灣遺址、武威旱灘坡、蘭州伏龍坪等地方都發現了漢代紙張。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在近十個古紙出土點中,年代最早的是1986年天水放馬灘5號漢墓。這些古紙,質量參差不齊。有些能寫字,有些做包裝,有的做墊襯物。普遍比較厚。適用性自然無法和後來的紙相比。比如居延肩水金關遺址出土的紙,最大一片21×19釐米,色澤白淨,薄而勻,這是張麻紙,其中纖維為大麻纖維。另一塊11.5×9釐米。這張紙有些粗糙,還能看到碎布、麻筋等物。蘭州伏龍坪曾出土過一張非常有意思的紙。這是1987年10月發現的一座東漢墓中出土的。人們發現墊銅鏡的紙張,呈圓形,直徑大約17釐米,柔韌性比較好。紙上有“婦悉履……奈何當奈何……”文字。這是繼武威旱灘坡之後,古紙的又一次重大發現,也是發現最早、最大、最完整、文字最多、最標準的墨書古紙。

可以這樣說,在蔡倫發明造紙術之前,紙已經出現了。東漢蔡倫改進了紙的製作工藝,105年,蔡倫將這一成果奏給了皇上,“帝善其能,自是莫不從用焉。”紙這才漸漸地普及開了。蔡倫算是古代造紙工藝集大成者,故而受造紙行當的供奉,但不能抹殺無數工匠付出的心血。在蔡倫之後,左伯又改進了造紙,製造出左伯紙。到魏晉時,紙逐步大規模使用。

日落西山,我們沿著山路返回,車在山路上轉了幾個彎後,就已看不見小村。此時,蒼山如海,山路蜿蜒,茫茫大山,容納了一切,也滋養了一切,它也正是麻紙最深厚的根基。


甘肅隴南,西和麻紙:隴南大山深處的古紙孑遺

王文元(蘭州老王)原創作品。轉發惠己利人!讚賞堅持動力!留言精神鼓勵!



歡迎朋友們轉發朋友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