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天津城外。
張三和李四像往常一樣路過海河東岸的亂葬崗,突然,兩人發現不遠處的墳地裡很不對勁。
眼前的場景,足以令以他們永生難忘:數十具小孩的屍體被從土裡刨了起來,成了烏鴉和野狗們的大餐,鷹啄狗叼,萬分詭異。
很快,天津市民的朋友圈被以下幾條消息霸屏了:
@這些娃兒啊,是仁慈堂的洋尼姑僱人埋下的,據回來的挑夫講,一副棺材裡最多裝了三個娃兒呢!
@你不知道嗎?洋和尚抓了娃兒,開膛剖腹,挖眼割鼻,拿了內臟做藥引子,拿了眼珠煉銀子!
@抵制洋貨!誰用洋貨誰漢奸,我是大清人,我轉!
@找官府做主,打倒洋鬼子!
02
明鏡高懸。
天津縣衙內,知縣劉傑正在審理一樁人口拐賣案。
“知道我們的政策嗎?”
沉默。
“坦白從寬,抗拒打殘!”
更沉默。
“哼哼,我給你們講講雷XX”
“大人!我們招!我們全招!”
犯罪嫌疑人張栓和郭拐承認,兩人是人販子,專業拐賣幼童。
“有無組織?”
“有哇有哇,我們和法國教堂有業務聯繫。”
扯上外國人了?劉傑不敢做主,上報給了天津知府張光藻。
很快,天津官網上發佈了這樣一條消息:“張拴、郭拐用藥迷拐幼童。風聞該犯多人,受人囑託,散佈四方,迷拐幼孩取腦剜眼剖心,以作配藥之用。”
這條消息很巧妙,什麼都沒說,但是什麼都說了。挖眼剖心,除了洋人還有誰能幹出這種事?
張光藻和劉傑把輿論的炮彈引向了教堂。
愛國無罪,民心可用。
群情洶洶。
03
消防責任,重於泰山。
天津民間防火協會“水火會”抓獲了一名疑似人販子,武蘭珍。
一通拷打後,武蘭珍表示完全配合“水火會”。
武蘭珍在公審大會上供認:自己是一名不光榮的人販子,迷藥是望海樓的王三給的,孩子也賣給了教堂。
義憤填膺的愛國群眾們徹底憤怒了!滿街尋找雷諾、標緻、雪鐵龍。
愛國群眾很快包圍了縣衙,要求知縣大人主持公道。
民怨沸騰,劉傑找到了張光藻,張光藻找到了三口通商大臣完顏崇厚(簡稱崇厚),崇厚找到了法國駐天津領事豐大業。
看在崇厚的面上,豐大業答應讓望海樓教堂的謝福音神父配合天津當局調查。
張光藻和劉傑帶著武蘭珍去望海樓指認現場,對質人犯。
然而,露餡了。
武蘭珍所說的教堂與望海樓教堂沒有毛線關係,而且教堂內也沒有王三這號人。
張光藻明白,武蘭珍是屈打成招。
最後,天津當局發表聲明:呵呵,這是一個誤會!大家散了吧。
04
群眾遊行,文人集會。
天津城大街小巷貼滿了傳單,控訴洋鬼子的暴行,號召人民團結起來,殺神父,燒教堂,徹底消滅洋鬼子。
官府不是闢謠了嗎,這是一個誤會!
誰信啊,都去現場指認了,錯不了。
洋鬼子餘威仍在,惹不起,只能惹二鬼子。
有愛國群眾在教堂附近大罵教民:鬼奴,鬼奴!
教民不甘示弱,扭打。
單挑變成群架,群體性肢體衝突爆發。
謝福音神父差人飛報附近的崇厚,崇厚立即派了兩名巡捕趕來處理此事。
巡捕氣沉丹田,一聲獅子吼,鎮住了眾人,控制了局面。
恰好,距此不遠的豐大業得到消息,也趕了過來。
豐大業大喝一聲:怎麼不抓人?
巡捕回道:架散了,何必抓人?
豐大業一把揪住巡捕的辮子,帶著秘書西蒙前往崇厚處問罪。
05
砰——
崇厚聽說豐大業來了,趕忙迎接,沒想到豐大業一腳踢開大門,抬手就是一槍,崇厚命大,沒有擊中。
左右拉住豐大業,崇厚則趁機逃遁。豐大業沒擊中崇厚,但是把崇厚的辦公室砸了。
等到豐大業釋放怒火之後,崇厚慢慢從後宅走出來,和豐大業握手,談笑風生。
豐大業也覺得沒意思,準備打道回府。
愛國群眾們得知法國人大鬧三口通商衙門,群情激奮!
百姓各持刀械,水會鳴鑼齊集。
崇厚:豐大爺(業),外面那幫人很兇啊,搞不好要出人命的嘞,你還是先在我這裡躲一躲吧。
豐大業:你怕,我不怕。
說罷,跨門而出。
我去,豐大業倒吸一口涼氣。
外面黑壓壓一層人,個個舞刀弄槍,怒目而視,強大的殺氣令豐大業有遁土而逃的衝動。
狠話都說出去了,如果認慫,以後還怎麼混?豐大業調整好表情和姿勢,釋放強大的殺氣和愛國群眾對抗。
崇厚擔心豐大業被撕碎,派了幾個巡捕保護豐大業,有巡捕護身,愛國群眾也沒進一步的動作。
這時候,天津知縣劉傑趕來,準備向崇厚彙報工作。
豐大業見了劉傑,狂躁症再犯,都怪你,吃我一槍。
砰——
劉傑的跟班高升應聲而倒。
路人甲大喝一聲:縣官被打死了!縣官被打死了!
愛國群眾體內的洪荒之力終於噴薄而出,瞬間埋葬了豐大業和西蒙。然而,這只是開始。
三個小時後,法國領事館、教堂、洋行相繼被搶劫焚燬,二十個外國人和三四十個中國教民被殺。被害外國人,包括修女們的屍體被侮辱,肢解,焚燒。
06
晚上,整個天津城死一般的寂靜。
之後,繁華的天津成了一座死城。
洋人們都躲到了領事館和輪船上,漕運堵塞,商業歇市。
誰都知道,洋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到時候朝廷肯定要找替罪羊。
張光藻為了恢復天津的秩序,多次出面闢謠,甚至召開工商界座談會,反覆強調:
法不責眾,打死了洋人,賠錢就行了,你們該幹嘛幹嘛,只要別造謠別傳謠就行了。要相信政府,要相信本府,天津的GDP還指望你們呢。
6月24日,法國公使羅淑亞聯合英、美、俄、德、比、西等國公使照會總理衙門,要求大清徹查此案,懲辦肇事者,保護各國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
事情到了這裡,已不是天津當局所能解決的了。
兩宮太后主持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研究對策。
強硬派與主和派爭執不下。
最後,會議決定,任命直隸總督曾國藩處理此事。
之所以選曾國藩,原因很簡單。其一,天津是曾國藩的地盤,其二,曾國藩海內人望,辦事老成,極其靠譜。
一顆燙手的山芋扔到了曾國藩的面前,曾國藩伸手撿山芋的同時,也寫好了遺書。
重病纏身的曾國藩帶著棺材,離開保定,踏上了赴天津的路程。
臨行前,曾國藩給兒子曾紀澤、曾紀鴻留書一封:
我將要赴天津處理教案了,外國人彪悍,天津人浮囂,彼此很難和協。如果處理不當,又會招致兵連禍結,我反覆思考權衡,但是還是沒有良策。
我從咸豐三年募兵打長毛以來,就發誓效命疆場,現在年老病多,國家危難之際,我斷不肯怕死惜命,違背自己當年的初心。
07
冤枉啊,青天大老爺!
還沒進入天津城,曾國藩就被數百上訪的群眾圍住了。
上訪的內容很簡單:教案是崇厚偏袒洋人導致的,懇請曾大人為小民做主!
我以一個長者的身份跟你們講:你們的心聲我懂,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曾國藩下轎安撫道。
曾國藩剛搞清楚天津的局面,羅淑亞就發飆了:清國必須將張光藻、劉傑、陳國瑞(神機營提督)處死,否則,法國艦隊將轟平天津!
曾國藩表示,本官初來乍到,還沒有著手調查,等查清事情真相再說。
通過一番明察暗訪,案情終於真相大白。
中國自古以來存在棄嬰的陋習,法國傳教士和修女來到天津後,本著博愛的情懷,開始收養棄嬰,而且對於送來棄嬰的人,仁慈堂的修女們都會給點錢,以鼓勵這些人繼續做好事。
需求就是市場啊!聰明的中國人很快發現了商機:拐賣孩子。
1870年春夏之交,天津地區疫病流行,加之仁慈堂收養很多棄嬰本來就身患重病或者身體虛弱,所以死了不少嬰孩,仁慈堂的修女僱了一些人,把死嬰葬在了亂葬崗。
搞清楚狀況後,曾國藩字斟句酌的寫了一篇報告——《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
太后公開了曾國藩的報告,全國輿論頓時炸了鍋。
一夜之間,舉國皆是愛國者!
湖南在京同鄉會宣佈:燒燬曾國藩寫的對聯,斷絕與曾國藩的關係。
湖南士人聯盟宣佈:開除曾國藩的湖南省籍。
清流派宣佈:曾國藩是漢奸,走狗,賣國賊!
曾國藩沒有資本,所以沒有控制輿論。
08
嗚嗚——
列強軍艦駛入大沽口,溯海河而上,直逼天津城。
清國遲遲不表態,羅淑亞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明天不表態,轟平天津城。
曾國藩聞訊,急火攻心,頭暈發作,幾乎不能站立。
大清立即令崇厚前往與羅淑亞溝通,同時一面派人協助曾國藩,一面調兵遣將,令各口岸好做戰爭準備。
此時,正在陝西指揮作戰的李鴻章也接到了入津的命令。
經過緊急磋商和後來的談判,最後雙方達成協議:
大清賠錢46萬兩白銀
張光藻、劉傑革職充軍
死了20個洋人,殺20個肇事者
修復所有教堂
崇厚赴法國道歉
大事已定!
為了彌補內疚,曾國藩下令被殺的肇事者每個家庭撫卹白銀500兩。
為了彌補內疚,曾國藩和張光藻、劉傑徹夜長談,並湊了一萬兩白銀彌補這兩個家庭。
大事處理完後,曾國藩悵然若失,情緒低落。
恰好此時,兩江總督馬新貽被刺殺,曾國藩再次回到南京任兩江總督。
天津教案的清盤工作交到了李鴻章手上。
一個更大的更專業的“賣國賊”崛起。
09
行刑——20顆頭顱滾落塵埃!
李鴻章接手天津教案時,普法戰爭基本打完了,法國一敗塗地。
趁此機會,李鴻章找了些死囚,裝成人犯給咔擦了,算是向法國交代了。
崇厚去法國後,恰逢巴黎公社起義,法國沒人出來接受崇厚的道歉,左等右等,還是沒人。
不得已,崇厚離開法國,去了英國,之後又到了美國,準備從美國回國。
留步!法國新政府終於騰出時間,決定接待崇厚,崇厚返回巴黎。
曾國藩外慚清議,內疚神明,一年後鬱鬱而終,一代名臣就此凋零。
八國聯軍侵華被推遲了三十年!
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麼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閒人以飯後的談資,或者給有惡意的閒人作“流言”的種子。
天津教案過去了146年,愛國精神代代傳承,愛國群眾生生不息,從南海到趙薇,從蘋果到KFC,哪裡有需要哪裡就有愛國群眾,朋友圈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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