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薛榮俊
高高的青雲山前，大片大片的黃花菜進入收穫的季節。天剛矇矇亮，勤勞俊俏的女人們來不及梳洗打扮，趁早去菜地裡採摘黃花菜，要趕在出太陽之前，把黃花采盡，送到收購點，賺回大把的鈔票，一輛輛電動車從社區居民樓急匆匆跑到地邊，穿上防水的工作服，像南方的採茶姑娘，五顏六色便分佈在山前的菜地裡。
窮根卻百無聊賴。他是村裡為數極少的沒搬進回遷樓的，說來窮根命真是苦，打小是孤兒，由大伯撫養長大。窮根大伯是老光棍，自己都活不好，養活窮根也是趕著鴨子上架，飢一頓飽一頓，起了個姥娘不喜舅舅不愛的名字——窮根。人家的孩子上學了，窮根在村裡瞎逛蕩，人家孩子有疼有熱，窮根整天破衣爛衫，蓬頭垢面……前幾年窮根大伯承包了村裡的幾畝山嶺薄地，栽上了板栗，爺倆既沒文化，也沒技術，幾畝地荒廢了大半，幾乎沒有任何收入。
村裡舊村改造，村幹部動員窮根搬遷，窮根頭撲稜得撥浪鼓似的，就是不搬。和窮根光屁股長大的山根比窮根大一歲，是第一批搬進居民樓的，他吃苦能幹，老婆俊俏兒子可愛，幸福得不得了。
窮根大伯前年冬天得了肺癌，受盡了病痛的折磨後，進入了極樂世界。從此後，窮根孤苦伶仃，靠喝酒打發日子，喝完酒就在村裡瞎逛蕩，看到人家的小日子紅紅火火，心裡像有一窩小老鼠齊鬧騰——百抓千撓。所幸，窮根不缺力氣，幾番考慮後，他扔下幾畝荒地，去城裡建築隊打工了。
村裡的舊村改造依舊如火如荼地進行，這項民生工程得到了百姓的擁護和上級領導的肯定，各級領導紛紛到社區居民樓改造現場調研，消息在電視臺第一時間滾動報道，小山村一下出了名。“要想富，看支部”，黨支部真沒辜負老百姓的期望，很短時間就找到了發財致富的門路，引導村裡把溝邊地堰栽種黃花菜的老傳統，改成大田拱棚栽植，統一收購外銷，讓村民慢慢富起來。
山根出事了，早上騎車送黃花菜的時候，遭遇車禍，撇下了老婆孩子，撒手人寰。窮根聽到消息後，騎上那輛破自行車，急匆匆趕回村裡，幫助辦理山根的後事。或許是苦於情感的割捨，多年的夥伴一命歸天，也或許是跑裡跑外的確累了，窮根一天沒吃東西。
等所有來人走了後，窮根伸伸累彎的腰，慢吞吞地打掃衛生，山根的老婆紫萱搓搓紅腫的眼睛，催促窮根早回家休息，兩個苦命的人四目相對時，滾燙的眼淚盈滿了眼角……
窮根回到建築工地，依舊起早貪黑地幹。沒有什麼目標目的，只是不想再讓自己受窮，“不缺胳膊不缺腿，我就不信掙不來錢。”窮根心裡默默地念叨著。
天有不測風雲，當窮根盼著發了工資回村看看紫萱娘倆的時候，一個可怕的消息傳來，外地的建築工頭攜款跑了，銀行貸款還不上，工地被法院查封，幾萬元的工錢無著落，建築工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窮根灰溜溜地回到了村裡。
幾間草房很久沒人住，破落得不成樣子，院裡的蒿草比窮根都高，院子荒了，窮根的心裡更慌。
窮根依舊喝酒，依舊破衣爛衫，依舊在村裡閒逛。
就在那年底，上級安排“精準扶貧”工程，窮根被確定為貧困戶。
紫萱自從山根走了以後，也是焦頭爛額，山根在時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丈夫能幹，脾氣又好，一家老小吃的喝的，全是山根打理。現在山根走了，幾畝黃花菜把紫萱累得要命，再加上兒子上學一天得接接送送，苦命的紫萱整天以淚洗面。
林業局扶貧包村幹部李主任對口扶貧窮根，苦口婆心和窮根啦了一上午，大政策小道理，一筐筐一籮籮，窮根只是點頭，不做任何表示，急得李主任拿他沒有辦法。
敷衍走李主任，窮根喝了兩碗白酒，百無聊賴，繼續在村裡瞎轉悠。看看村裡嶄新的居民樓，瞅瞅人家的好日子，窮根心裡也很著急。
“窮根，你啥時候回來的？還回去不？”窮根轉到紫萱的樓前時，聽到樓上紫萱嫂子熟悉的聲音。
“奧，是嫂子，你在幹啥呢？回去不回去再說吧。”
“你來家喝水唄！”
“不了，嫂子，我轉轉”
“你家來，嫂子有活你幫幫” ……窮根慢吞吞走進紫萱家，紫萱坐在沙發上，茶几擋住了雙腳。
“小根，你替嫂子送孩子上學唄？這是儲藏室鑰匙，電動車在儲藏室，回來先別走……”窮根低著頭，接過鑰匙，領著孩子下了樓。
紫萱在給兒子做飯時，不小心開水燙了腳，幸虧鄰居幫忙去衛生室抹上了藥膏。焦慮、疼痛、孤單纏繞著紫萱，這女人情不自禁哭出了聲……大半天了，還不見窮根回來，紫萱心裡著急，一步步慢慢挪到廚房窗戶，探出頭去看看，窮根啊窮根，原來送學生回來後，一直杵在儲藏室門口。說不上氣還是恨，紫萱大聲地喊窮根上樓。
“我不上去了，嫂子，下午你不用管了，我去接學生。”
“窮根呀窮根，你怎麼不叫傻根？你知道嫂子想和你說啥？”紫萱心裡又氣又急。
下午窮根準時接學生回來了，不忘買上一根糖葫蘆。就這樣，紫萱的電動車在窮根手裡待了三天。
“窮根，你就不能上來看看我？你是怕啥呀？”終於，紫萱把窮根喊到了樓上。
窮根看到蓬頭垢面的紫萱，眼睛腫得像鈴鐺，腳上纏滿紗布，立馬傻了。
“嫂子，你怎麼了？有事你怎麼不和我說？”
“說啥？你躲得遠遠的。”一時間委屈的眼淚湧上紫萱的眼圈，兩個苦命人傻傻地站在客廳……
窮根跑到衛生院給紫萱拿來最好的藥膏，幫紫萱換上藥。在紫萱的遙控指揮下，在廚房忙活做飯，一天來回幾次接學生，糖葫蘆哄得紫萱兒子高興得要命。
“沒想到活了大半輩子，老了老了卻給你當學生了。”窮根紅著臉支吾道。
“當學生都不想要。”紫萱瞅了窮根一眼，回答當然有幾分嗔怪，氣氛漸濃，時光悄悄趕走了紫萱家的冷清與寂寞。
林業局李主任還是堅持找窮根，苦口婆心，極力想勸他尋找一條致富門路，不達目的不罷休。
“小根，明天一早你去我地裡掐黃花，咱不找別人幫忙了，人家都有活。”
“好來，嫂子，您放心，堅決完成任務。” ……
“你是一條道跑到黑，小根。”紫萱微笑著說。
“咋了？嫂子。”
“你就知道買糖葫蘆，孩子都吃夠了。”
“嫂子，這說明我執著呀！”
“傻，也算執著？”
“打小就傻，你不知道？”哈哈哈，一對年輕人迎來了久違的歡笑。
“小根，你就不想搬進樓裡？”
“住樓還得拿錢，我沒有啊。”
“第二期舊村改造馬上開始，把你那草房拆了，加上大爺的舊房子，拿錢也拿了了。” ……“還有，你和大爺的地就這樣荒著？咱村裡種黃花菜都富了，你不眼饞？”
“我沒技術，也沒本錢，咋弄呀？”
“技術本錢都是小事，你就是腦筋不開竅，傻，打小就傻。”紫萱覺得說得有點過分，臉上露出訕訕的笑。在窮根的照料下，紫萱的腳很快就好了。
“小根，你也不小了，趕緊掙錢說個媳婦。”
“咱沒錢，誰跟呀？”
“你沒打算找，怎麼知道沒人跟？”……
窮根回到家裡，躺在床上思來想去，品味紫萱的語氣。是呀，我真的不能這樣活了，我也是一個男人呀。
窮根主動和李主任成了無話不拉的好朋友。
村裡又組織一批種植戶去河南、甘肅學習黃花菜種植加工技術，紫萱和窮根一同前往。
窮根本命年的這一年，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窮根和大爺的舊草房拆了，搬進了居民樓，承包的土地全部種上了黃花菜，紫萱手把手教會了窮根種植技術……
窮根菜地裡的朵朵蓓蕾迎著風兒頻頻點頭，像舞蹈的少女一樣可愛。紫萱和窮根有說有笑，一會就掐完了黃花。
“嫂子，你的地你不要去了，我自己全包了，你回家做飯吧，學生等著吃飯呢。”
“行，我回去做好吃的，犒勞你一下。”……花兒在心中悄悄綻放，醉了心田，映紅了腮幫。
村婦女主任終於出場了，成全了這對老實人。
黃花遍地，幸福盈門。
輸
薛榮俊，山東新泰人，山東省青年作家協會、山東省散文學會、山東省泰安市作家協會、泰安市詩歌學會會員，中國詩歌網認證詩人，第二屆“中國崮鄉十大網絡作家”。曾在《山東文學》、《參花》、《北極光》、《大渡河》、《四川人文》、《山東青年作家》、《山東信訪》、《新老年》、《民間傳奇故事》、《沂蒙晚報》等報刊發表作品 。詩歌入選《中國當代優秀詩人詩集》、《中國詩人2017年度詩歌選集》等選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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