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爲這部國產處女作和平遙電影節,打上120分

文 | 閔思嘉


在剛剛結束的第二屆平遙國際電影展的頒獎典禮上,白雪執導、田壯壯監製的《過春天》拿下了費穆榮譽單元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兩項大獎。

這個結果,可以說是眾望所歸了。影片在首映那天,口碑就已經刷爆了朋友圈,後來加映了一場早上九點鐘的場次,也幾乎滿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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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禮


費穆榮譽單元是個專門給華語電影新人設立的獎項,評獎範圍是參賽的處女作或第二部作品,去年文晏的《嘉年華》、劉健的《大世界》,都代表著華語電影中的新銳力量,平遙國際電影展裡走出的,就是華語電影未來的一種新可能,再加上羅伯託·羅西里尼榮譽單元中趙婷的《騎士》,這個版圖,更是再要拓展一角。

而今年,最大的贏家之一,無疑是《過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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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看到幕味兒公眾號給平遙電影節打了100分,我覺得這不公平。

我想給這部電影和平遙電影節都打120分。

因為它們都超出了我對國內同行正常標準的期待。

這個120分,也是讚美這部影片對於一個被大多數人忽略的群體的關注——這個群體是時代的產物,是一種文化現象,囊括了關於代際、身份認同、家國故土等諸多複雜層面的問題。

而在這樣一個如此複雜的、堪稱社會學文本的語境之上,《過春天》非常難得地借用了青春片的外殼,把這個本來就是在講時代變化的故事,拍出了動感,一如它片名上的「過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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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外,這個120分,同樣也是給到平遙國際電影展的,除了東西比較難吃以外(當然這不是影展的問題,而是旅遊景區存在的通行問題),平遙的觀影體驗,遠超北影節和上影節這國內兩大電影節,它擁有集中而獨立的電影宮、六塊銀幕,放映質量和觀影體驗都非常好,在「小城之春」廳重看李滄東的《燃燒》就有非常明顯的感受,它真正還原了《燃燒》在影像上的系統魅力,和在電腦屏幕上看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在這之外,影廳的集中、配套設施完善,使得在平遙看電影通勤上花費的時間為零,所以你在這裡,一天最多甚至可以看完六七部影片。而這在北影節或上影節,都是幾乎不可能的,從這個層面上來說,它是國內最接近戛納這樣的歐洲電影節模式的影展。

不過,相比之下,平遙國際電影展給人的感覺,更像是特柳賴德電影節,都在小城,又是景點,重要的是,氛圍更注重開放自然,你在電影宮裡晃晃就能隨時遇到演員和導演,直接和創作者的交流也更多。馬克·穆勒也曾經說過,想把平遙國際電影展做成中國的特柳賴德電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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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遙電影宮


回到電影上,《過春天》的複雜社會意義,來自其主角佩佩的雙重身份,每一重都是港深地域、文化乃至政治特性所帶來的遺留產物,一重是跨境學童,學在香港,睡在深圳;一重是水客,偷帶水貨iPhone,行色匆匆走過海關。

「過春天」這個詞,放到水客身上的意思,是他們在走私時所使用的行話,意味成功過海關;而放到拿著香港身份證,剛好16歲的跨境學童佩佩身上,又是從少女邁向成年,跨越到一個新季節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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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過境上學的佩佩


像佩佩這樣拿著香港身份證,在香港上學,住在深圳,每天需要過境上學的兒童還有很多,據統計,2017年春天,每天往返港深兩地跨境就讀的學童已經突破三萬人。他們中有很多,是父母均非香港人,赴港生子拿下香港身份證的「雙非」兒童。這樣的身份,或許相對而言還會有稍強的內地歸屬和認同性。

但和他們相比,佩佩的「單非」身份恐怕還要複雜些。她的父親是香港的一名保安,母親則居住深圳,職業曖昧,終日沉迷麻將。每天往返兩地的佩佩,不僅夾在地域的狹縫之間,也夾在家庭的夾縫之間:在香港,她度過自己的學校時光,有朋友,卻很難稱得上有家;在深圳,她有個象徵但殘破的家庭,卻沒有朋友。

原本在青年人身上共聚的這兩塊最為重要的、構成生活的兩大版圖,因為「跨境學童」的身份而變得分裂,也是佩佩及其所代表的一代人的群體,身份認同混淆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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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佩和好友Jo


影片也在影像上,用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來展示了這種分裂和港深兩地差異化的空間。在香港的部分,多使用了手持鏡頭,隨著人物的視點而晃動,剪輯密集,有很強烈的呼吸感,也與香港本身緊湊、擁擠、逼仄的城市空間渾然天成。當佩佩回到深圳的時候,鏡頭和景框都變得固定,鏡頭也更長。

而每一次佩佩進入到一個新階段,比如進入到水客行業,又或者是在這個行業裡走得更深一步的時候,影片都會採用定幀的方式,配以節奏感極強的電子樂,來將這種新階段的感官刺激,放大到最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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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白雪在映後的對談裡講到,自己為這個故事堅持了十年之久,往返港深兩地無數次寫下了數萬字的筆記,有時候她都快要堅持不下去了,甚至去找人算命,對方跟她說,你再堅持一下下吧。聽到這段話的時候,真的覺得無比動容。

如今讓這部影片和我們見面的白雪,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一次「穿越」,捧起獎盃的那一刻,跟片中佩佩經歷階段變化的定幀時刻何其相似,不過,也只有那麼一剎那,現在,白雪已經進入了下一個新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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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佩和好友Jo


影片對於港深兩地兩種完全不同質感的影像風格,正好是從佩佩的視角出發構建的,那就是她眼中的香港與深圳。

一個充滿誘惑、刺激、青春的冒險和試探邊界的快感;一個雖然安全穩定,卻充滿成人世界的無聊和平庸之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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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佩和阿豪


電影的英文名Crossing,顯然具有著多重指向,它是佩佩過海關、過邊境的穿越,也是走私行為、青春期跨入成年、從守法到違法的穿越,它同時在物理意義、生理意義和精神意義上得到疊加的強調,而文化身份上的穿越,則是其中最為沉重的一環。片中佩佩和阿豪那場曖昧的在身上捆手機的戲碼,是唯一沒有穿越邊界的、青春期慾望的試探。

佩佩是擁有著跨文化身份的群體。她未曾在香港真的落地與生根,這也是為何在香港的場景中,從她視點出發的鏡頭,都更像一個觀察者的原因,她是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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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毫無疑問也在努力地試圖融入香港的文化圈。她對香港的體認,其實基本只停留在學校的領域內,對港人真正的生活方式、香港的文化氛圍、社會狀態的瞭解,幾乎是處於一種真空的狀態,所以她才會為好朋友Jo日本之行的邀約而拼命掙錢,並因此機緣巧合,通過Jo的男友阿豪,接觸到水客的工作。

可以說,水客這個行業,更多是為佩佩提供了一個在學校之外,真正認識到香港社會和成人世界的途徑。在花姐和阿豪所在的那個走私iPhone的狹小基地裡,就是她切實觸摸到香港規則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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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客老大花姐和佩佩


由此,一直穿梭在雙城之間,無處落腳的佩佩,也終於在這個法律邊緣之地,得到了一個小小的、暫時的、搖搖欲墜的落腳點。

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與深圳被道格·桑德斯稱為「落腳城市」的觀察對應起來了,與香港隔著后海灣相望的深圳,是一個讓移民工人難以落腳的城市;與之相對,拿著香港身份證卻難以融入香港社會的跨境學童一代,同樣無法在香港和深圳之中的任何一處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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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赴港生子的政策已經被叫停的現在,「雙非」學童已經成為獨有的歷史造就的一代,「單非」學童的群體也面臨著類似的困境。

「動感號」的開通,讓香港到深圳二十六公里的距離,短到只有十四分鐘,這條路,有起點,亦有終點。

但對於這一批被歷史造就的年輕人而言,他們的起點被架空在一個特殊的時代現象裡,終點,卻不知要到何處去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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