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伢子，一種圍裙下的交易
何政東/圖文整理，口述人：何元龍、李鳳儀、陸德義、王廷珍、馬大發等
織金縣三塘鎮原來稱為敦仁裡，有兩個集市，一個叫猴場，一個叫街上；一個屬於流官楊士英家的，一個屬於街上鄉紳們的。因為交易日期相沖，時常引起爭議，後雙方協商妥協。猴場和街上的集市空五趕六，按甲子論場期，逢猴趕猴場，逢貓趕街上，就這樣一直延續到解放初期。後來隨著明清時期的流官退出江湖，無論逢猴貓，趕場也都只趕街上了。每逢趕場天，街上熱鬧非凡，小商小販與老百姓都來街上進行日用交易。有百貨市、雞鴨鵝市、豬牛馬市、菜市等。每一個交易的場期，街上都流動著一群稱為“伢子”的人，古時候的集市交易，牙子這種人不可或缺，是一種很體面的職業。
李鳳儀：原三塘區麻窩寨鄉人
街上共有兩條老街，一條由小巖村和街上村接壤處經電影院（街心壇處）、三塘小學到街口邊這裡稱為上街；一條由岔路組（新郵電所）經菸草站、供銷社、皮煙市、雞市到街口邊這裡，稱為下街。原來伢子經常出沒的地方主要是豬牛馬市等大宗交易的場所。原來趕場的豬牛馬市在下街，今岔路組到菸草站一段。熙熙攘攘、往來不絕。由於人多複雜，這裡還經常出現咕嚕子（以前稱小偷、扒手的外號），但凡買牛賣馬、買豬賣羊的人都必須小心謹慎。但稱為“伢子”的人卻非常受大眾歡迎，無論買家賣家都用得著他。因此做伢子在當時是一個很體面的兼職。即不影響農耕又能夠撈外快。
何元龍，三塘大方寨村人。
伢子，古代各種商業活動中，行業內部恰談交易的中間經紀人。
這些經紀人統稱為伢子，從業者均為男性。為大戶人家、鄰里親戚說媒保聘的被稱之為“伢婆”，地方方言叫媒婆，從業者均為女性。
伢子要涉及眾多社會禮儀、民俗規則、社會利益。我們這裡主要說的是牲口伢子。涉及的只是交易利益，屬於商業活動。因此，價格保密成為最重要的潛規則，並形成一套地方秘密交易的方法，即籌碼法和手勢法。交易成功則從中獲得抽頭的利益。
王廷珍，三塘巖洞口麻窩頭人。
籌碼法，就是用做成方形或棍狀的物品作為籌碼來表示區間價格，交易時不必喊價，只靠眼看、手摸。古人著裝是寬袍大袖的，因此，議價時往往在袖口內、衣襟裡進行，又稱為“衣襟下的交易”。
手勢法，用手指頭表示9以內的數字（如圖所示）。
食指代表一；食指、中指一起伸出，代表二；食指、中指、無名指一起伸出，代表3；大拇指彎曲，其他四個伸出代表四。五個指頭全部打開代表五；其他的彎曲，大拇指伸出代表六；其他的彎曲，伸出小拇指代表七；大拇指食指伸出代表八；食指彎曲代表九。
交易時不需要像現在這樣用人工或者音響喊價，只需在袖口內、衣襟裡或圍裙下一握手、一摸指，便知道交易價格成交，就是所謂的暗摸，顯得非常神秘。
這就是我們要講的三塘地方上，十九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交易習慣，也就是“圍裙下的交易——手勢法”。
伢子，是三塘老百姓和這些販賣牲口的豬販子、牛販子、馬販子些的傳話筒，他們促進地方貿易的速度。做牙子，沒有兩刷子武藝是吃不消的，一是要口才好，會團（tuan）。屬於一種磨牙巴骨的輕鬆活；二是要會使用地方上的交易絕技——手勢法。地方方言稱為“暗摸”或者“摸手”。
暗摸，就是做伢子的人必須在腰上系一塊大圍裙（方言叫圍腰布）。根據人身材的高矮胖瘦，量身定做，不過也很簡單的，無非是一大塊布，腰上加兩根帶子而已。
每逢趕場天，這些腰繫大圍裙的伢子便大搖大擺的出現在豬牛馬市上。豬販子些喜歡的伢子，一開始開市就會打二兩燒酒給他們潤哨子，客氣得很。開始交易，買家賣家都在一起，不便於公開的討論價格，於是大圍腰就發揮了作用。
販子們看上某頭牛馬或者豬羊，按當時的市場價在心裡進行評估，有多少斤兩，值多少錢。簡單的試探一下賣主的口氣，如果懸殊太大，就找來牙子，按比評估價格略低一點的價格去與賣主“暗摸”。
伢子領命，走到賣主的身邊，通過“暗摸”知道賣家的意圖後，又當著雙方的面與買家“暗摸”。其實做伢子也要掌握雙方的意圖，從中擀旋，買家添一點，賣家降一點，促使交易成功。這就是伢子中的高手。一般旁邊的人看不見他們在圍裙下面活動的手指，而只聽到他們口裡的什麼“這個的大數，這個的小數如何？多了這個數不要或者不賣等等什麼的口頭語言。根本不知道交易的價格究竟是多少。”
那麼，“手勢法”都是藏在圍裙下面，牙子是怎麼通過“暗摸”的暗語來促成交易的呢？此文對其神秘的絕技一一進行剖析，以饗讀者。
其實暗摸只要膽大心細，也沒有什麼難學的。掌握訣竅後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有的伢子趕場一天可以促成幾十宗交易，一般熟人就是喝點小酒。不熟悉的或者商販就不一樣了，而是按千百抽頭打秋風。相當於百分之一、二，美稱之為伢錢。一般根據雙方交易前，先找伢子的一方付錢。買家找的買家付，賣家找的賣家付。一宗交易大約一元到十元左右。因此那個年頭學會做牙伢子，也是一門求生的本領，有些伢子當時還做發財了。
做伢子，我一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到輪到自己趕著一頭豬到街上參與交易時才知道牙子的重要性。但一直還是一知半解。後來無意中與幾個曾經幹過這個行業的老者擺白話才知道一些門道。真正的弄清楚其中門道，是後來通過採訪文中做過這些行業的部分老人。但他們每個人說的又不一樣，因此綜合起來告訴大家。趕場天，如果你光靠面對面的談生意，那就落後咯，別人通過“暗摸”達成交易了，你還莫名不知東，最終通過當面談的人很少達成交易。伢子絕學，在三塘方圓幾十裡都是出名的。
按我們前面說的手勢法圖解，比如在圍腰裡摸對方的大拇指，口裡說這個千的大數；再捏住大拇指，口裡說這個的十數。那意思就是一千零六十元。
我們按七十年代牛馬的交易價格，以一頭牛賣家開價980元，買家出910元，最終以伢子從中促成950元交易成功為例，來說一下牙子是怎麼做到的。
伢子，買家，賣家幾方面都在一起，如果伢子與賣家或者買家通過口頭商量，那是絕對行不通的。於是必須進行“暗摸”。根據雙方的意圖，大部分為買家為了買到便宜的東西而找伢子從中砍價。
一開始，伢子會通過暗摸了解買家的意圖，看到底最高能夠出多少價格買下這頭牛。但不能當著賣家的面討論，於是就揭開圍腰，走到買家的跟前，牽住買家的手，放下圍裙。買家則在圍裙內摸伢子的手，口裡說：這個的大數，加這個的十數，小數隨便。但究竟說多少，只有伢子和買家知道。一般買家跟伢子開口時也會稍微出價比自己的估價低一點，讓伢子去團，以此買到比自己估價便宜的牛。而伢子此時知道了買家的意圖，轉向賣家，又會以稍微高於買家的價格與賣家暗摸溝通，並說明賣家只出多少價格，這個數是他自己加的，問賣家如何。一般賣家又會告訴牙子說：這個千或百的大數，這個的十數，少了就不能賣。這時牙子知道了買賣雙方的意圖。於是要在心裡進行估算，大約多少價格能夠促成雙方的這裝交易。這就是伢子的高明之處了，如果太低，賣家不幹；如果太高，買家又不幹，自己就沒有伢錢。所以這個時候是最關鍵的。
那麼剛才伢子得到了什麼訊息呢？伢子就通過“暗摸”買家出價910元，賣家開價980元，賣家還告訴伢子“這個小數隨便”，那小數是多少呢？買家告訴他九的大數，一的十數，至於小數，也就是幾塊的話隨便幾塊都行。暗摸時捏住食指彎曲一次，捏住單獨食指伸開一次，意思是九百一十幾塊，至於幾塊可以隨便加。賣家則告訴伢子，九的大數，八的十數，暗摸時捏住食指彎曲一次，食指大拇指伸出一次，也就是說少了980元不能賣。於是伢子問賣主，這個數賣不賣？（暗摸時捏住賣家的食指一次，捏住食指、中指、無名指一次），意思是930元賣不賣？還告訴他，這個價是他自己出的，買家還不一定要。通過各種權衡，伢子估計只有在940到950這個階段才能夠促成交易。於是又轉向買家，通過暗摸方式，將食指彎曲一次，捏住買家五指一次，說彎的不講，直的這個十數，你看如何？也就是950元如何？買家搖搖頭說有點貴了，不過還是默許了。又說你在砍哈價嘛！於是伢子又轉到賣家這邊，同樣的方式告訴賣家。說：買家最多就我剛才給你說的那個數，多了不要，你看能不能再少一點？
賣家想賣，口氣就會軟下來，說再少這個的十數，不能再少了（圍裙下摸著伢子的大拇指說），也就是說再少二十元，九百六十元，不能再少了。伢子又繼續說：還要在少點，不然搞不成。又通過“暗摸”，（伢子捏住賣家除大拇指外的四指）大數不講，你看這個的十數行不行？不行我肯定勸不到買家了。意思是940元，你看行不行，如果不行就沒辦法了。
如果賣家不急於脫手，那生意就到此為止了，因為擺不下去了。不過伢子都知道賣家心裡，如果不是急需錢，一般農村人不會牽牛來賣的。所以，一般都是賣家吃虧，再一次降價。於是又暗摸，大數不講，你看看這個十數，不要就不講咯（摸著伢子的一巴掌說，意思是950元）。每當這時候，伢子就有了十足的把握了，因為交易雙方的差額越來越小了，就相差十塊錢咯，而且剛才賣家已經默許這個價格。於是轉向買主，買主問：怎麼樣？伢子假裝搖頭說：不行不行。於是又暗摸，他說少了這個的十數（捏住買家的一巴掌）不講咯。你看看，覺得划算就買，牙錢少點也無所謂咯。不划算就算了，砍不下來了。
買家原本按市場價估價也是這個數還有得賺，因此也就順水推舟說：算咯，吃嗎吃點虧了，成交。伢子轉身對賣家說成交，這場交易在伢子的擀旋下就促成了。賣主的牛與買家出的價格950元達成交易，伢子淨賺了五元牙錢。
王廷珍，三塘巖洞口麻窩頭人。
三塘民間關於做伢子的行當，除了我們這裡說的籌碼法和手勢法外，還有好多種獨門絕技。那就是隻有伢子與伢子之間、伢子與販子之間才知道的暗語規則。比如：言子法、節氣法等。
言子法，有專門的代號。比如巖洞口、馬場、小爐塘一帶的人常用的言子暗語是：煙皮兼方馬，爽線掛懶鳶，分別代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街上到嘛窩寨一帶常用的言子暗語是：點背穿長炮，勞財盤砍切。分別代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而節氣法就是農村過節的習慣來作為暗語進行交易。比如三月三，蛇出洞；九月九，蛇進洞。（交易時不直接說，就說要多少錢？如果是蛇出洞，那就是代表三十三塊；如果說蛇進洞，那就是代表九十九塊）。六月六，地瓜熟；七月半，地瓜爛。（代表六塊六或者六十六和七十一塊五或者七百一十五）等等。
在做伢子和交易過程中，不懂的絕不能裝懂，否則別人捏住你的手，揭開圍腰喊成交，就吃了大虧。
時代雖然慢慢的遠去，但曾經的三塘地方人文卻還在傳承。“伢子”行當，“暗摸”絕活，成了新時代人競相模仿的的談資。
轉自織金縣三塘鎮人文文化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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