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金石名家誰是翹楚?


晚清金石名家誰是翹楚?


  圖注:晚清金石名家端方的老照片《評權圖》

  晚清金石名家眾多,其中最耀眼的一位,非端方莫屬。其從政之路、收藏之道、金石之學皆精彩激盪,奇異莫測,忽而官運亨通、倏爾寶物齊聚,剎那間又身首異處,文物散盡。風光榮辱,往事百年,而今端方早已淡出時代的記憶,但寶華庵陶齋的文物卻已成為人類共同文化的遺產,分藏於世界各地的博物館。

  端方(1861-1912),託忒克氏, 字午橋,號陶齋、齋號寶華庵,滿洲正白旗人。光緒二十六年(1900)八國聯軍佔領北京,慈禧和光緒帝出逃陝西,端方因接駕有功,得到慈禧寵信,此後短短數年間,端方從代理陝西巡撫,升任湖北巡撫、代理湖廣總督,後又攝兩江總督,成為封疆大吏。光緒二十九年(1903)端方又率團赴歐美考察憲政,歷訪日本、美國、英國、法國、德國、丹麥、瑞典、挪威、奧地利、俄國等,歸國後編寫《歐美政治要義》,那是中國立憲運動的重要著作。當年,端方被政壇視為中興之臣,學界譽為開明之士。宣統三年(1911),端方出任川漢粵漢鐵路督辦大臣,時部議路歸國有,激起川湘鄂保路運動,四川局勢瀕於失控,朝廷命端方率湖北新軍入川鎮壓。當年十一月,新軍譁變,端方及其弟端錦一同殉職。

  較之於端方的生平經歷,更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卻是端方的收藏。但作為收藏大家的端方與金石文化,其實並非天生有緣,而是被時代潮流裹挾,最初完全是被動的,甚至被逼的,絕非是出於其主動的選擇。

  晚清金石學盛興,官場崇尚金石文化,最初端方就因不懂金石碑帖、青銅銘文而遭受同僚的輕視。如同今日一樣,要想既“富”且“貴”,拿書畫文物來充當門面,附庸風雅看來是條必由之路,繞也繞不開,否則在文藝圈還真玩不轉。當年,不甘示弱的端方就此開始發奮專研金石學,並大力蒐集鐘鼎彝器、金石碑帖等。不知是天意弄人,還是自身造化,短短數年後,端方還真成為名副其實的藏家與專家,其金石學研究和金石收藏,已經在晚清士大夫間享有盛名。可以毫不誇張地講,當時的善本碑帖與國寶鐘鼎幾乎皆歸端方所有。陶齋的金石研究亦成績斐然,著有《陶齋吉金錄》、《陶齋藏石記》、《陶齋古玉圖》、《陶齋藏磚記》、《陶齋藏印》等。

 當然這些成就,若完全歸功於端方一人,那是絕對不行的,作為封疆大吏的端方還有一個幕僚團隊、文化圈子。這與今日領導身邊的隨員,不是人精,就是馬屁精,是不可同日而言的。說到端方的幕僚和摯友,可以開列一長串精英名單,但這些名單今日看來或許顯得枯燥乏味,不如去看端方身後留下的一批集體照,這些合影,有出訪歐美的,有鑑賞文物的,有雅集聚會,無不生動鮮活。

  讀者不禁會問,端方為何會留下這麼多照片呢?大家有所不知,端方喜愛攝影藝術,是一個攝影發燒友,生前拍攝了大量文物照片,最終還意外地成為史上最早因“偷拍事件”而落馬的政府大員。

  1909年11月,正值慈禧奉安大典隆重舉行,身為直隸總督的端方,特意安排了天津福升照相館的幾位攝影師進行實況追蹤,但老式的、冒煙的照相機抓拍行為,令滿朝官員不勝駭異。最終,因“偷照御容、故意褻瀆”的罪名,使得端方成為最短命的直隸總督。端方雖然嚐到了攝影苦果,但他超前的文物思想與紀實行為,還是為後人留下了大量珍貴的影像史料。

  今天要給大家介紹的一張端方老照片——《評權圖》,堪稱端方與文物合影的經典代表作。

  該照攝於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十月六日,地點在湖北巡撫端方的武昌官邸。畫面為端方端坐太師椅,好友與幕僚李葆恂、錫春臣、黃左臣、程伯臧等人自右向左依次站立,蔭木桌上放置大小秦權數枚。照片四周另有端方、費念慈、王仁俊題記。據端方幕僚褚德彝後來介紹,陶齋一生共藏有各式秦權四十八枚,由此看來,端方對秦權是情有獨鍾的,難怪有這張珍貴的秦權合影照。

  照片上端方題記:“ 此《評權圖》也,戊戌(1898)之冬陳臬秦中,先後得秦大權二,皆重五十三斤,即秦之百斤也。復得十餘斤至數斤權五,方量橢量二,銅詔版一,大小輕重凡十器,亦足以徵地不愛寶而物聚所好矣。”足見這些秦權在端方心中的分量。照片下方還有費念慈題詩: “話舊論文淚滿衣,前塵如夢事全非,重編漢上題襟集,送我秋江放棹歸。”

  《評權圖》給我最深的印象,倒不是戴金絲邊眼鏡的端方,而是桌上放置的兩枚巨大的秦權。這兩枚秦權堪稱“巨無霸”,舊時皆為吳大澂所藏,甲午戰爭後,吳大澂遭革職查辦,永不敘用。光緒辛丑(1901)貧病交加的吳大澂將其轉讓給端方。

  說來也巧,今年筆者在上海圖書館查檢碑帖拓本時,陸續發現了這兩枚秦權“巨無霸”的全形拓本,才又有機會去重讀和推敲《評權圖》。

  首先,讓我們先來了解一下秦權。權者,秤錘也,猶今日之天平砝碼,其創制始於秦朝。多為半球形,一般分為權身與權柄兩部分。權柄又稱“鼻鈕”,即鐵環拉手。權身底部凹陷,權體一般環刻銘文,其銘文大多雷同,皆為秦始皇之詔書。

  秦統一度量衡後,頒佈衡製為五權法,即“銖”、“兩”、“斤”、“鈞”、“石”,非十進位制,如:一石為四鈞、一鈞為三十斤、一斤為十六兩、一兩為廿四銖,由此確立了秦國的重量單位。漢承秦制,度量衡得以延續下來,直至隋代還相承不變。唐代衡制略有改進與細化,重量單位設定為“累”、“銖”、“錢”、“兩”、“斤”、“鈞”、“石”,但亦非十進位。宋代以較驗樂尺積累法中之“分”、“釐”、“毫”、“絲”、“忽”五個名位,開始採用十進位,用來命名重量單位以下的小數名稱。清未重定度量衡時,重量小權單位止於“毫”,“斤”以上不命名。民國十八年(1929)的《度量衡法》市用制又止於“絲”,“斤”以上加“石”,一百斤為石。

 筆者此次發現的端方《秦權全形拓本》有多本,其中最值得介紹的是“李葆恂藏本”,該本正中央為秦鐵權全形拓一枚,銘文在鼻鈕下,為綠墨拓,權體為墨拓。四周名家題跋累累,存有端方、黃君復、費念慈、程頌萬、錢葆青、楊鍾羲等人題記觀款。卷軸裝,畫芯寬46釐米,高64釐米。館藏號:Z1420。


晚清金石名家誰是翹楚?


  圖注:端方舊藏《秦權全形拓本(鐵權)》(現藏上海圖書館)

  此件《秦權》鐵質,重五十二斤,銘刻有廿六年皇帝詔書,為秦權最大者。舊在陝西咸陽民家,用以系犬,後歸吳大澂收藏,光緒辛丑(1901)七月轉歸端方。此全形拓為是年九月端方拓贈李葆恂者。

  《秦權拓本》左側存端方題記:

  權重五十二斤,中鐫秦皇詔版,其文猶可讀,獨缺“疑者皆明壹之”六字耳。文石先生釋二世詔辭說最新確,見方所跋大銅權幅中,茲不具錄。方謂“法度量”下“則”字當屬上讀。《說文》“則”畫物也,從“刀”從“貝”,“貝”古之物貨也。謂法度量則四者,其不壹者,壹之,其歉疑者,明之。其文顯然可讀,頗足與文石說向發明。

  常見秦權銘文曰:“廿六年,皇帝盡併兼天下諸侯,黔首大安,立號為皇帝。乃詔丞相狀綰,法度量則,不壹嫌疑者,皆明壹之。”此段銘文最後一句,過去句讀一直不統一,曾經出現誤讀為:“法度量,則不壹,嫌疑者,皆明壹之。” 此類誤讀的關鍵就在於不明銘文中“則”字的字義。“則”字,當作“稱量輕重的器具”來解,猶如我們現在所用的砝碼。二十年前出土的一枚“北宋稱權”,就自名為“銅則”。秦始皇廿六年詔書中最後一句應讀為“法度量則,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即法度量衡制度,不壹者壹之,歉疑者明之。

  此卷《秦權拓本》是光緒二十七年(1901)九月端方拓贈李葆恂者,此張《評權圖》照片攝於同年十月,李葆恂就是照片中執扇者,趴靠桌面者正是黃君復。與照片相關者——端方、黃君復、費念慈等人,又同時在李葆恂藏拓本上留有題記,如今拓本與照片兩相應和,一大巧合,實屬難得的文物史料。

  此外,《評權圖》照片中端方題記所云“先後得秦大權二”,也就是說端方曾經獲得兩枚秦權巨無霸。這兩枚均為光緒二十七年(1901)從吳大澂愙齋府上購得,一鐵權、一銅權。鐵權即上文介紹者,在《評權圖》照片之最左側,靠近端方者;銅權則在照片的最右側,即李葆恂手握者。光緒初,銅權在陝西臨潼縣新豐鎮出土,初歸吳大澂收藏。光緒二十七年(1901),吳大澂將此銅權並《漢朱大弟買地玉券》一同售與端方,價千二百金。

  銅權銘文(始皇詔文及二世詔文)環刻,鐵權銘文(僅見始皇詔文)則刻在鼻鈕下,兩者銘文行款亦不盡相同。銅權拓本傳世較多,鐵權拓本則少見。銅權拓本,筆者歷年在上海圖書館檢得十餘件,均為光緒二十七年(1901)至光緒二十九年(1903)期間,端方拓贈幕僚和金石摯友者,全形拓法各式各樣,名家題記豐富多彩,他日當作《端方秦權拓本彙編》小冊。

現在,給大家介紹其中一件《銅權全形拓》,是光緒二十九年(1903)九月端方拓贈李翰芬者,有端方題跋,另有民國二十七年(1938)褚德彝題記。此件銅秦權歸藏端方時,褚德彝恰逢在陶齋幕中,作為見證者褚德彝的此段題記顯得尤為珍貴。全形拓片寬34釐米,高57釐米。銘文拓片寬33釐米,高12.5釐米。題跋寬48.5釐米,高77釐米。館藏號:Z2282。


晚清金石名家誰是翹楚?


  圖注:端方舊藏《秦權全形拓本(銅權)》(現藏上海圖書館)

  李翰芬,字守一,廣東香山人。光緒二十一年(1895)進士,歷任翰林院編修、國史館協修官、湖北鄉試正考官、廣西提學使等。民國二年,任廣東省教育司長。李翰芬是端方出任湖北巡撫時重要的一位幕僚。

  筆者新近發現的十餘件端方《秦權》拓本,一經整理,竟然發現它們日後大多皆歸王秉恩、王文濤父子所有。華陽王氏是繼端方之後,又一《秦權》超級發燒友。王氏父子所藏碑帖,今多為上海圖書館收藏。王文濤善書法,小楷精整古雅,所藏碑帖善本多有王氏小字長篇題記,藏印繁多,琳琅滿目。

  一張照片、幾行題記,是端方個人的歷史定格。四十八秦權,數十張全形拓本,則是晚清金石文化的一個社會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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