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流量時代的文藝面孔

后流量时代的文艺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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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幾個月,譚卓經歷了一場鉅變。短短兩個月內,她貢獻出了2018暑期檔票房冠軍《我不是藥神》以及全網現象級的清宮劇《延禧攻略》,微博漲粉超過150萬,每條微博的轉發回覆從寥寥無幾變成動輒成千上萬。

從昔日的“小眾文藝片女神”、“譚卓老師”,到娛樂時代的大眾愛豆,她無縫切換。隨著粉絲在譚卓微博上翻到她出演的楊福東藝術電影《明日早朝》、藝術家許熙正為她拍攝的黑白作品、她分享的小眾電影、藝術展、哲思和詩句、她在字裡行間流露出的女性意識與自我認知,他們又逐漸體驗到一種以往追星生涯從未有過的新鮮刺激感,嘖嘖感嘆

“這個寶藏女孩到底還隱藏著幾副未知面孔”

這些熱氣騰騰的新粉未必真的理解她,但她為他們提供了一種對“女演員”的全新想象。初次進入到大眾娛樂圈這個修羅場中,打了一場漂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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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眾能否走向大眾?

大眾娛樂圈是個修羅場。吃瓜群眾、娛樂媒體和娛樂藝人們在此互相依存,互相索求,互相成全,以及互相傷害,互相摧毀。

你可能一朝被捧到山頂,也可能一夕便跌落神壇。當曾經的“小眾文藝”演員初入大眾視野,首先要面對的是一個更龐大、更混亂的話語場。在這個話語場裡,無論是讚美,還是口水,都以噸為計量,一不留神便萬劫不復。想要安然穿過這些讚美和口水,除了足夠強大的自我內心和得體恰當的進退,無他手段。

在驟然高漲的關注度之下,譚卓也不可避免地直面更多的掌聲鮮花,和質疑嘲諷。在《我不是藥神》的高口碑高票房之下,她以往的作品和角色被再度翻出,以“整容般的演技”“劇拋臉”受到無數人的盛讚——當然,除了演技,也得益於角色“思慧”的討喜,她有風情,堅忍,果敢,善良,溫柔,既充滿女性之美,也充滿母性之美,高度符合大眾對於女性美德的一種普遍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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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藉電影角色收穫各種溢美之詞的譚卓,轉身到了《延禧攻略》中,卻因為“高貴妃”這個角色,引發了不少觀眾的“吐槽”,吐槽的點主要集中在:扮相老、難看、刻意模仿某妃、演技腔調浮誇等等。在前一部作品剛被誇上天的譚卓,新劇伊始便遭遇這樣的評價滑鐵盧,不啻冰火兩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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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譚卓的反應是:

1、沒有下場手撕觀眾,不辯解,以一種安靜的方式冷處理;

2、等待劇情進一步展開,有了足夠的素材,開始引導觀眾發現高貴妃身上的笑點和亮點;

3、劇情繼續展開,角色更加飽滿,作品口碑持續發漲之後,親自在答題網站回答自己對“高貴妃”的專業理解和處理,是很好的加分項;

4、與其他演員在微博上“加戲”互動,形成矩陣效應,以人格魅力吸粉同時強力扭轉前期觀眾的印象;

5、角色收官前夕,以豐滿的角色形象、美豔絕倫的扮相和悲悽的性格命運,引發觀眾落淚挽留狂潮,完美下線領盒飯。

娛樂大眾是個技術活兒,除了需要有娛樂精神,更需要十足的智慧,以及一名職業演員的專業素養。既然決定擁抱大眾,那就不能站在大眾的對立面,而要以大眾喜聞樂見的語言,善意交流。當然,這一切也建立在作品足夠的質量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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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演技不如某某”的評價,譚卓心中並不惶恐,也並無芥蒂。

“我其實沒有什麼內心反應。因為自己是做了思考的,不是盲目偶然的結果,我清楚自己表達的是什麼,自己在幹什麼,也知道究竟是好還是沒那麼好,我自己心裡是有數的。我不太會被外面聲音影響,不會因為別人說不好就失去信心。我還是始終保持同一個心態。”

“凍齡”才是王道?

“年齡這個東西我不是很有感覺,從叛逆的少女變成了叛逆的女人。歲月使我知道了自己該堅持什麼,不要太在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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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溪最初在孟京輝舞臺劇《戀愛的犀牛》中長達數年的扮演了“明明”,後因為出演婁燁導演的電影《浮城謎事》進入電影行業。雖然在大眾層面的知名度不足,但早已以過硬的演技、敬業的精神和獨特的氣質而獲得圈內人的普遍認可和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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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齊溪與韓庚、范冰冰主演的《萬物生長》上映後,有媒體以“敢和范冰冰搶男人的女演員”的標題登出新聞,各路網友評價她“長得難看”的言論一時甚囂塵上。

“很多人說我難看。最近有篇文章,說我雖然長得不好看,但在《春風十里不如你》中演技很出色。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因為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是那種長相令人驚豔的人,但也從不覺得自己長得難看。

我覺得審美是需要有話語權的人去向大眾輸送的。所以我們需要向觀眾輸出不一樣的審美。世界上只有一種審美是很可怕的。”

談及自己的相貌,齊溪毫無顧忌。

在男權社會中,女性長期處於被凝視、觀賞、把玩的位置,而作為公眾人物的女藝人,這種被凝視、被觀賞的身份被進一步加強,被要求的標準也更加苛刻—除了體現在對女性道德、美德的苛刻上,更體現在對女性外貌、年齡的苛刻上。這種苛刻,在華語地區尤甚。

在西方的影視作品中,不年輕也不(再)貌美的女演員出演大女主比比皆是,而且題材更為廣闊,不只囿於男歡女愛,而是有更加多元化的訴求,比如事業,自由,社會運動,或者政治權力。

近年來中文媒體圈隔三差五冒出“不老女神”、“凍齡女星”的爆款文,雖有倡導女性“修身”的意義,但無形中也加劇了女性的年齡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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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溪沒有這種焦慮。

“我其實很幸運,第一部電影就演小孩的媽媽,另一個角色是《戀愛的犀牛》裡的明明,都不是少女的角色。我個子這麼高,又不是喜歡扮可愛的人,所以我沒有過這種挽留年紀的焦慮。而且很多導演跟我說過,我會是年紀越大越幸福的女演員,在這方面,我可能會是一個感謝歲月的人。只有越往後,我的能量才會越綻放。”

即便是身為更年輕一代的女演員,郭月也曾遭受網絡暴力,被嘲諷是“老女人”。2016年,25歲的她出演某流量男團主演的網劇,扮演一名形象較為成熟嚴厲的女老師。由於某段劇情,她的微博一夜之間湧進數千名男團低幼粉絲對她進行人身攻擊,謾罵中出現的高頻詞彙便是“老女人”。

“對年齡這個東西我不是很有感覺,從叛逆的少女變成了叛逆的女人。歲月使我知道了自己該堅持什麼,不要太在意什麼。”她滿不在意地說。

出名一定要趁早?

“其實我很感謝前幾年沒有讓我很早獲得這種名聲,因為我太年輕的時候可能不夠清醒,有了那麼長的時間讓我慢慢成長。”

和大眾打交道不容易,但也不是想打交道就能有機會,前提是獲得資本、片方的青睞。《延禧攻略》大獲成功,譚卓得到了更多片方和媒體的邀約。她與於正簽了下一部劇的合約,投入到新戲的拍攝,同時新的電影《吻隱者》也將上映。因為忙不過來,她錯失了許多媒體的採訪。如今的她已經儼然是個“明星”了。

對於突如其來的名氣,譚卓氣定神閒。“其實我很感謝前幾年沒有讓我很早獲得這種名聲,因為我太年輕的時候可能不夠清醒,很多事情可能會做得不好,或者很糟糕。有了那麼長的時間讓我慢慢成長,慢慢去看世界,看周圍的人,看其他先行的例子。到了今天名氣迅速提升,我內心也沒有任何變化。我挺欣慰,也很慶幸,覺得這是我的幸運。”

同是八月,瑞士洛迦諾電影節,郭月主演的新加坡電影《幻土》獲得了最佳影片金豹獎。拿完獎,她立即回國開始了新電影的拍攝,這部電影依然是一部立志於參加國際影展拿獎的小眾文藝片。這是郭月成為演員的第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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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在讀導演系的她以出演楊明明導演的《女導演》入行,被圈內稱為“最酷女演員”。2015年,她出演的電影《路邊野餐》在洛迦諾電影節和金馬獎斬獲大獎,但也只是引發了小眾文藝片愛好者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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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缺少大眾知名度,她也面臨過被片方認為“票房/收視號召力不夠”“流量不足”而棄用的尷尬。“如果我很喜歡這個角色,還是會去爭取。但我只能從自己對作品的理解去努力,去爭取契合這個角色。我也沒辦法能瞬間有那麼多粉絲啊。”她甚至遭遇過面試後某位副導演的“潛規則”暗示。在憤怒拒絕後,她失去了這個角色。

今年她簽約了大公司,結束了前幾年的“野生狀態”,影視資源、宣傳企劃都變得更加正規化。《幻土》獲得洛迦諾電影節金豹獎,郭月本人獲得“瑞士影評人最佳女演員”獎之後,她也得到了公司更多的重視,開始一些商業類型的洽談。

和譚卓早年類似,郭月仍然在進行前期作品、知名度、演員含金量的積累。只有如此,才有可能得到更多選擇,得到片方和資本的邀約,進入大眾視野。

“我現在做一切跟演員工作相關的事情,除了演戲還有其他的事情,比如人際交往。去電影節就得拍照,拍照就得美,才能回饋贊助商,雖然沒有演戲那麼快樂,但是做這一切事情,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就是為了演更好的戲,讓知道你的人越來越多,才會有更多人來找你。”

齊溪對此亦有同感。“我們還是需要有一些市場認知度的。因為就連一些小眾文藝片前些年都想找更有流量的明星。如果我們不追求市場認知度,可能小眾文藝片都不一定會選擇我們。”以小眾文藝作品進入影視行業的女演員,和通過流量作品入行的女演員相比,在前期積累上需要走一條更長的路,更加冷清,同時也可能要經受更多的孤獨。

2005年,宮哲以馬儷文導演的電影《我們倆》踏上東京電影節的紅毯,從此成為一名職業演員。後來十幾年裡,她陸續出演了一些小眾或大眾的影視作品,由於缺乏大公司規劃和大資本青睞,以及不善於自我經營,如今她仍然是一名“小眾文藝女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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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們倆》是特別偶然的機會去演的,當時是一種懵懂的狀態進入到這個行業裡。後來拍的片子都是大家看過當年的第一個片子,陸陸續續找到我,又因此認識了一些朋友,大家繼續推薦。就是一個這樣的進程吧,一直這麼拍下來了,我對這方面也沒有特別全面的瞭解和規劃。”

今年的洛迦諾電影節和東京電影節,宮哲和洛迦諾影后耐安主演的電影均進入競賽單元,但依舊是小眾題材,未能激起大眾層面的水花。

然而宮哲並不因此感到焦慮。事實上,這些年她過得怡然自得。身份是演員,但她其實是中央美院攝影系碩士畢業。沒有工作的日子裡,她通過攝影和畫畫來充實自己。在圈內圈外的朋友眼中,她是一個難得單純天真的人。

這個行業在變好嗎?

“大概三年前,幾乎所有人都在做大IP,講流量,但當熱潮退卻之後,真正能勝出的還是質量。去年開始大家又重新看重演戲好的演員。”

這兩年市場風向確實在起變化。曾被奉為新圭臬的“大資本+大流量+大噱頭營銷”組合拳不再所向披靡,橫掃全網的“流量大咖”不知不覺失靈了,“小鮮肉”“小鮮花”們也紛紛企圖撕下昔日的標籤。

而一度遭到忽視甚至摒棄的核心價值正在迴歸:好好講故事的良心編劇、不浮躁自大雷人的好導演、力求貼合劇情的服化道,以及最重要的筋肉部分——認真演戲的好演員。

質量過硬、演技扛打的好作品,重新成為流量擔當。影視圈進入了“後流量時代”。

“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審美的疲勞和更迭。比如說流行啊流量啊美顏啊,到一定程度時候人們就會覺得厭倦,乏味,我們需要尋求其他東西。我覺得這是一個自然的規律。”

譚卓的語氣雲淡風輕。前幾年她利用閒暇時間在北大哲學系上課,哲學為她解決了面對這個世界時的許多困惑。

前幾年影視行業橫生的浮躁亂象,曾讓齊溪感到過挫敗。

“大概三年前,幾乎所有人都在做大IP,講流量,我就想我要不要去適應啊。但我很快就想開了,因為我是特別相信觀眾的,如果你一直餵給觀眾不好的東西,他們是會反感的。當熱潮退掉之後,真正能勝出的還是質量。今年開始大家又重新看重演戲好的演員。”

資本犯過愚蠢的錯誤,但不會一直愚蠢下去。如今影視行業的資本冷靜下來,認真演戲的好演員機會變多了,她們的跨度也開始變得更大。

去年到今年,齊溪拍了六部戲,包括各種大網絡平臺的大眾作品。

“有王小帥導演,賈樟柯導演,也有年輕導演。大家覺得,你適合角色,而不是拿你有多少粉絲去衡量,而是覺得你合適我對角色的需求。大家慢慢都變得很清醒很理智了。”

除了工作機會變多,大眾對於女性演員的接受度也在逐漸變寬廣,年齡和相貌不再是至高的評判標準,審美更加多元化,也越來越看重“演技”“真我”和“性格魅力”的呈現。華語影視行業黃金年代的璀璨群星,如鞏俐、張曼玉等女性偶像被反覆讚頌,也表明了,大眾渴望出現更多同時擁有“實力”和“影響力”的女演員。

“而且我個人覺得現在小眾和大眾這個界限,大家也開始慢慢模糊了,因為有時候可能我們認為是大眾的片子,但因為片子本身質量不是很理想,最後看的人也不是很多。有時候我們覺得是小眾的片子,可能像黑馬一樣就衝出來了,異軍突起,瞬間變成了一個大眾的熱點。”宮哲說。

她們對於環境和生態系統的預期都在趨向於樂觀。對於有更多機會進入到大眾的視野,她們並不擔心自己會因此而迷失。畢竟在市場浮躁的歲月裡,她們沉住了氣。面對一個逐漸健康化的環境,她們只會更加珍惜。

也正是這些女演員的存在,讓人相信娛樂圈並不只有亂哄哄的香豔史,還有許多堅定的女性奮鬥故事。她們拒絕被捲入時代浪潮中沉淪。影視行業狂飆突進、野蠻生長的時期已經告一段落。各種泡沫相繼破碎,整個行業和大眾也逐漸意識到,只有尊重好作品,尊重創作出好作品的人,才能帶來持久的繁榮和“流量”。

這也許是一個好的轉機。

後記

在這個專題的末尾,我們分別問了譚卓、齊溪、宮哲、郭月同樣的問題:

你們希望為當下的年輕女性帶來哪些正向的影響?

譚卓: 演員最容易走到大眾面前,也是活躍度最高的,最容易產生話語權、影響力的人群。現在太多女孩傳達出來的只有化妝打扮,拍照扮可愛,這些東西可以有,但是當下這些東西太過度化了,導致追星的孩子們會特別依賴這些方面。好演員需要有一種社會責任感和公德心,更好地去要求自己。真正有價值的事是什麼,就是讓女性找到真正的一種自信,這種自信來源於多方面的積累,綜合知識的提升,當然,懂得如何去打扮自己,結合起來是一個更完美的方向。

齊溪: 如果要說一個,我覺得是不能輕易放棄,不能輕易妥協吧。很多事情就算你覺得很難,很失望,但你還是可以再試一試,再忍一忍,再扛一扛。比如說“少女感”,這個詞不只是給我外貌上的感覺。我覺得這個詞其實是很有勇氣的,憑什麼年紀大了就不能有少女感呢?憑什麼人的心就一定要隨著歲月老去呢?就算有的人可能外貌維護得不是那麼“凍齡”,但保有少女的心也是特別寶貴啊。

郭月:讓演員去承擔對社會的責任,壓力還挺大的。其實有些問題我根本不想有太確定的答案,尤其是關於社會導向性的問題。現階段我覺得我把自己處理好,把自己的思想捋清楚。當然還是希望有影響力的人能給大家帶來一些好的影響。但是千萬不要因為這個刻意的好影響而讓自己太辛苦了。畢竟要先給自己好的影響,讓自己先舒舒服服,坦坦蕩蕩,才能給別人好的影響。

宮哲:首先是自信吧。女性只有相信自己,才能更瞭解自己,更瞭解自己才能更好的去生活,才能做到真正的快樂。然後在能力範圍內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到的景色多了,體驗到東西多了,思考多了,心也就越來越寬廣了,平時看過的書裡面的內容也才能實實在在地轉換成為自己所擁有的養分。讓自己的接受度和寬容度更廣一些,走到什麼樣的階段就以一個合適的狀態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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