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脱贫不摘帽,厅官也走不了

不脱贫不摘帽,厅官也走不了

安徽六安市委副书记、金寨县委书记潘东旭参加原国土资源部承办的扶贫用地政策论坛。2016年6月,潘东旭被调离金寨,专任六安市委副书记,仅过了9天便官复原职。(自然资源部网站截图/图)

(本文首发于2018年10月25日《南方周末》,原标题为《脱贫攻坚,主官调整限制加码 不摘帽,厅官也走不了》)

“贫困县党政主官或陷入两难境地。”尽快脱贫摘帽,书记县长调离、获得擢升的时间就会提前,晚一点摘帽,当地的脱贫工作可以更扎实。

不能离开,贫困县县委书记被就地提拔为副厅级已成普遍现象,他们往往会在升任上一级党委常委或人大、政府、政协的副职后继续兼任县委书记。

截至2018年10月17日,全国已有153个贫困县“脱贫摘帽”。当天,国务院扶贫办宣布了第四批“脱贫摘帽”的贫困县(市、区)名单,共85个。

地处全国脱贫攻坚主战场的贵州,此次有14个县宣布脱贫,遵义一市就占了4席。按照2012年划分的全国11个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遵义下辖的15个区县中,有3个县处于乌蒙山区,5个县处于武陵山区,脱贫任务艰巨。

“脱贫攻坚是当前的首要政治任务和头等大事。”2018年6月20日召开的遵义全市脱贫攻坚调度会议上,市长魏树旺要求各级干部围绕脱贫“倒计时”,争分夺秒,只争朝夕。

说这番话时的魏树旺,已是二度担任遵义市长。

2018年2月1日,时任遵义市长的魏树旺被任命为贵州省政府秘书长,但他在后一岗位履职58天之后,便在3月30日被免去省政府秘书长职务,重返遵义担任市长。

多名遵义干部向南方周末记者确认,魏树旺的“回炉”和脱贫攻坚要保持干部队伍稳定有关。

早在2016年,中组部和国务院扶贫办就联合下文,要求贫困县党政正职“不摘帽不走人”,此外也对所辖贫困县较多的市(地、州、盟)和贫困乡镇的党政正职,作了“也要保持相对稳定”的原则要求。

过去两年,公开报道中没见就此对地市党政正职提出具体要求,也鲜见地市党政正职“回炉”的报道。但南方周末记者从权威渠道获悉,十九大之后,相关文件已对连片特困地区地市党政正职作出了“须保持稳定”的明确要求,他们也将和贫困县的书记县长们一样,“不脱贫不调离”。

两位厅级“一把手”官复原职

再次出任遵义市长的魏树旺生于1967年,从北师大哲学系毕业后留校,1996年离开了学校团委副书记的岗位,成为团中央学校部一名正科级干部,10年后,已是团中央副厅级干部的魏树旺,转岗到国家信访局。

2010年,魏树旺得到了一次到地方历练的机会。那一年,中组部启动了改革开放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央地干部交流任职,时任国家信访局机关服务局局长的魏树旺被派往贵州,任六盘水市委常委。

几经辗转,魏树旺在2016年1月获任遵义市长,并在两年后的2018年2月1日被任命为贵州省政府秘书长。虽然还是正厅级,但省政府秘书长一般能大概率成为省政府党组成员,从而跻身“中管干部”序列。

《贵州日报》报道中,2月7日魏树旺以省政府秘书长、遵义市长身份参加有关会议,2月10日的公开报道中,他的身份已仅显示为省政府秘书长。

没过几天,魏树旺便回到了遵义,2月24日、25日两天都在遵义参加市委相关会议,当地不少干部对此感到蹊跷。直到3月30日,他们的疑团才被正式解开,那天贵州省人大常委会免去了魏树旺的省政府秘书长职务,接着他又按程序成了遵义市长。

魏树旺“回炉”之前,另一位与他级别相同的河南厅官王战营已经官复原职。

王战营任市委书记的商丘,辖2区1市6县,6县均为贫困县,民权、宁陵、柘城3县还处于大别山连片特困区。

比魏树旺转岗晚一天,王战营在2018年2月2日有了新的职务,被任命为河南省会郑州市委副书记,4天后任代市长。

2月22日,农历正月初七,是春节之后上班的第一天,有媒体发现王战营以商丘市委书记的身份参加了一系列活动。

河南省委一处级干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早在2月11日,王战营就已回到了商丘再次担任市委书记,那时与他卸任商丘市委书记仅隔了9天,只不过当时没有媒体关注到。

该处级干部还透露,2018年春节之前,河南省有关会议就传达了王战营回到商丘的消息,原因就是商丘处于连片贫困地区,辖区内多个贫困县的脱贫任务尚未完成。

回到商丘后,王战营于2018年3月1日率市委、市政府考察团赴兰考,学习观摩脱贫经验,兰考是继井冈山之后全国第二个宣布脱贫摘帽的县。

考察结束,王战营主持召开了全市脱贫攻坚工作推进会议,提出要确保所辖6个贫困县在2018年全部达到脱贫摘帽的标准。

然而,商丘2018年脱贫工作并不能令王战营满意。9月25日,商丘再次召开全市脱贫攻坚推进会,王通报称“在全省2018年上半年考核中,我市脱贫攻坚工作成绩有所下滑”。下滑原因,他认为是“(干部)没有真正把脱贫攻坚工作当作最大政治任务”。

2018年10月17日,国务院扶贫办宣布脱贫的85个贫困县名单中,没有商丘的下辖县。

不脱贫不摘帽,厅官也走不了

贵州遵义市市长魏树旺(右二),于2018年2月1日被任命为贵州省政府秘书长,3月30日被免去省政府秘书长职务,回到遵义,继续担任市长。(遵义市政府网站截图/图)

多人“提拔不离岗”

王战营和魏树旺重返原岗位之前,“贫困县保持党政正职稳定”的政策已广为人知。2016年至今,已有多名贫困县党政主官调离后又官复原职。

都安县是广西贫困人口最多的县,该县县委书记陈继勇,在2016年3月就被公示为副厅级干部拟任人选。当年5月,陈继勇已调任河池市委副秘书长,但一个月后,又回到都安继续担任县委书记。

几乎是同时,“官复原职”也在革命老区安徽金寨县发生,并且是一连串的。2016年6月,金寨县委书记潘东旭卸任,县长汪冬接任县委书记,常务副县长张涧拟提任县长,仅过了9天,三人全部官复原职。

一系列人事变动,在当时显得有些反常。不久,一份由中组部和国务院扶贫办于2016年4月25日联合下发的文件公开,政策依据才为公众所知晓。这份《关于脱贫攻坚期内保持贫困县党政正职稳定的通知》要求,各省(区、市)党委组织部门和扶贫部门要把不脱贫不调整、不摘帽不调离作为一条纪律,稳定贫困县党政正职队伍。

时值县级党委集中换届,不少已确定的贫困县党政主官职务调整计划受到影响。

自2011年4月起就担任湖南江华县委书记的罗建华,到2016年已满一届。湖南当地的媒体报道称,“按照通常安排,今年(2016年)换届时,罗建华可能另有任用。”罗建华本人也向永州市委提出了“不再担任县委书记,服从组织安排”的请求,通知下发后,罗建华的调动被中止,继续留任江华县委书记。

同在湖南,辰溪县委书记杨一中早在2015年12月就已当选为怀化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杨一中说“从那刻起,我离开辰溪的日子,便进入倒计时”。他甚至都提前写好了离任感言,但却没能宣读。通知下发后,怀化市委主要负责同志找他谈话:“不脱贫,不走人。”

杨一中后来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市委找他谈话后,他便立下“军令状”,要在2018年实现全县整体脱贫和49661名贫困人口全部脱贫的目标。

2018年8月宣告脱贫的湖北红安,县委书记余学武履职已有6年,2014年晋升为黄冈市委常委,继续兼任县委书记的他在2015年6月被评为“全国优秀县委书记”。当时获此荣誉的102人中,已有九十多人职务发生了调整,因为“不脱帽不走人”,余学武成了优秀县委书记中为数不多至今还待在原来岗位的。

留任并不意味提拔无望,多数人还是获得了“就地提拔”的机会。

留任广西都安县委书记的陈继勇在官复原职后不久,被提拔为河池市副市长,兼任都安县委书记。留任湖南江华县委书记的罗建华则在2016年9月被提拔为永州市委常委。

被提拔的依据,也来自中组部和国务院扶贫办的文件规定:脱贫攻坚期间,表现特别优秀、实绩特别突出的贫困县党政正职,可提拔担任上一级领导职务,但仍要兼任现职。

此背景下,不少贫困县县委书记被“高配”为副厅级,他们往往会在升任上一级党委常委或人大、政府、政协的副职后继续兼任县委书记。

据南方周末记者统计,湖南省至少有10名贫困县县委书记在留任后获得提拔,其中4人担任了市(州)委常委,5人担任了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1人担任市政协副主席。升任邵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并继续兼任绥宁县委书记的唐渊,从2008年4月开始担任绥宁县委书记,迄今已超过10年。

贫困县更多的四川,至少已有17名县委书记被提拔为副厅级干部后,继续兼任县委书记,他们当中有巴中市副市长兼南江县县委书记刘凯、南充市副市长兼南部县委书记张根生等。

县委书记可以“提拔不离岗”,连片特困地区的(地级)市委书记们,也有不少人留下后获得了同样的机会。

2018年初,省级人大、政协换届时,湖北黄冈市委书记刘雪荣被提拔为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和他同岁的十堰市委书记张维国则升任省政协副主席。他们分别掌管的黄冈有几个县位于大别山连片特困区内,十堰则有部分县地处秦巴山连片特困区中。

与湖北相邻的湖南,湘西、郴州都有辖地处于武陵山连片特困区中,2018年初,湘西州委书记叶红专升任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郴州市委书记易鹏飞同时当选为省政协副主席。部分县处罗霄山连片特困区的怀化,市委书记彭国甫也当上了湖南省政协副主席。

这些“省领导”目前仍继续兼任市委书记。

摘了也不能马上走

随着脱贫攻坚的大限将至,每一批宣布脱贫的贫困县数量都在增加。

2017年2月和3月,井冈山和兰考先后宣布摘帽,2017年11月,有26个贫困县宣布摘帽,2018年8月宣布摘帽的贫困县是40个,2018年10月,国务院扶贫办一次宣布85个贫困县摘帽。

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各省率先宣布摘帽的贫困县,大多都是革命老区县,贵州是赤水县、黑龙江是甘南县,此外还有山西的右玉县、湖南的茶陵县和湖北的红安县等。井冈山、兰考宣布脱贫之后,江西、河南两省再摘帽的贫困县还是老区县,分别是吉安和滑县。

按照中组部和国务院扶贫办的要求,脱贫摘帽后,“贫困县党政正职仍要保持稳定一段时间”。缘于这一要求,已宣布摘掉贫困帽的几个老区县,党政主官至今均未调整,尽管摘帽时间最长的已有一年半。

虽然这些地区的党政主官暂时还未调整,但毕竟调整的条件已经具备。相比之下,尚未脱贫地区的领导们心态更为复杂。

“贫困县党政主官或陷入两难境地。”安徽金寨县一县直机关负责人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一方面自己要升迁,另外一方面贫困县帽子要是摘早了,脱贫做得不扎实的话,对县里的发展不利。”

在他看来,尽快脱贫摘帽,书记县长调离、获得擢升的时间就会提前,晚一点摘帽,当地的脱贫工作可以更扎实。

曾在金寨县扶贫和移民开发局任职的一位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达到脱贫标准后,什么时候摘帽主要由县领导安排部署。他举安徽岳西县为例,虽然贫困程度比金寨县更严重,但摘帽时间比金寨早。

2018年8月,岳西正式宣布脱贫,成为安徽首批脱贫的4个区县之一。而金寨早在2016年,就将脱贫时间定在了2019年。

金寨县委书记潘东旭生于1974年,2010年担任芜湖县委书记时只有36岁,后短暂担任过一年多安徽省经信委副主任,2012年被“空降”至六安,任市委常委兼金寨县委书记,2015年2月升任六安市委副书记,继续兼任金寨县委书记。

2016年6月,潘东旭卸任金寨县委书记,专任六安市委副书记。但很快又回到了金寨,再次兼任县委书记,6月30日,中共金寨县第十四次代表大会召开,潘东旭在闭幕式上做出承诺:“金寨脱贫的时间定在2019年,决不能因个人仕途牺牲群众利益,金寨脱贫时间不会提前。”

摘帽前不能调离,导致部分年龄较大的贫困县党政主官还坚持在工作岗位。湖南新宁县委书记秦立军已58岁,按照过去的惯例,县委书记一般在55岁后就退居“二线”。

“(我)是全省最老的县委书记了,到2019年我就59岁了,脱了贫还要稳定一段时间,正好60岁,到那时我就光荣地退休。”秦立军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在脱贫攻坚中没有完成脱贫任务就调离岗位,从某种意义上看就是有当逃兵的感觉,“我是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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