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獻之,我願做你門下走狗

說起魏晉風流,人們首先會想到“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竹林七賢們——連李白都寫詩交口稱讚的的阮籍(“阮籍為太守,乘驢上東平。判竹十餘日,一朝化風清”);玉樹臨風,擼袖子打鐵,被山濤譽為“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將崩”的嵇康;還有那個無酒不歡,時不時全裸滿屋子狂奔的劉伶……

除了人物舉止形貌,文采華章,魏晉風度還體現在以琅琊王氏為代表的書法上,尤其是王氏父子——更尤其是王獻之的書藝。

我個人非常喜歡王獻之的書法,喜歡到什麼程度?看到他的《鴨頭丸帖》、《廿九日帖》、《十二月帖》(包括疑為米芾節臨的《中秋帖》),就滿心歡喜,精神為之一振。恨不得馬上理紙磨墨,臨摹一遍爽一下。

於是乎,我迫不及待地展示大令的幾幅代表作和大家一同欣賞下。

一、《廿九日帖》

王獻之,我願做你門下走狗

釋文:九日獻之白:昨遂不奉別,悵恨深。體中復何如。弟甚頓勿勿,不具。獻之再拜。

此帖行楷草相間錯落,欹側中帶著一股遒潤,自然瀟灑又不失沉穩,是王獻之書法中別具一格的作品。

二、《鴨頭丸帖》


王獻之,我願做你門下走狗

釋文:鴨頭丸,故不佳。明當必集,當與君相見。

這是我最喜歡的子敬作品,也是最最喜歡的帖子之一,看過不知多少遍了。因為此帖是寫在絹上,用筆又明快,像開頭的“鴨頭丸”筆勢連貫,就很有“一筆書”的味道。這是表現王獻之飄逸灑脫書風的代表作。

三、《十二月帖》


王獻之,我願做你門下走狗

釋文:十二月割至不?中秋,不復不得相,未復還,慟理為即甚,省如何?然勝人何慶等大軍。

和《廿九日帖》一樣,此帖剛下筆用行楷寫,等到氣勢一起,就草行間出,直到“字之體勢,一筆而成,偶有不連,而脈不斷,及其連者,氣候通其隔行”(張懷瓘《書斷》)。尤其到了篇末,字形更大,氣勢更恢弘豪邁。有人評該帖“極草縱之致”,是大令最為風流的作品。尤其是米芾,評此帖最為傳神:“此帖運筆如火箸畫灰,連屬無端末,如不經意,所謂一筆書。”(米芾《書史》)在灶膛邊玩過火杖的想必有這體會,拿著鉤子划著灰,看火灰飛舞,那叫一個爽利痛快!

提到《十二月帖》就不得不提傳為小王所作其實很可能是米芾節臨該貼而寫的《中秋帖》。


王獻之,我願做你門下走狗

釋文:中秋不復不得相還,為即甚省如何然勝,人何慶等大軍。

《中秋帖》通篇筆畫豐滿,連綿如帶,但米芾的臨帖卻因為過於飽滿豐厚了無飛白而不能兼有“火箸畫灰”的精勁。因此,《中秋帖》被乾隆帝當作珍寶的三希之一,也成了這位雅好書法的皇帝的笑料。

下面幾幅供欣賞,體味下王獻之超凡脫俗的瀟灑風流。

四、《舍內帖》


王獻之,我願做你門下走狗

釋文:白:承舍內分連近豫遂就,難以喻痛濟理。獻之白。

五、《諸舍帖》


王獻之,我願做你門下走狗

釋文:諸舍不能集會,深哽塞!仰料靜婢自常不和,知從事甚簡致此佳也。


就不一一羅列了,其他如《洛神賦帖》、《先夜帖》、《授衣帖》等等,也都是極品中的極品。

可惜的是,和乃父王羲之一樣,王獻之的書法真跡已經一件也見不到了,我們今天所見的,要麼是摹本墨跡,要麼是刻帖,甚至有的只能看到墨跡影印版了。

後人評論王獻之,很難和其父分開,多數是對父子風格差異的討論。

羊欣《採古來能書人名》中雲:“王獻之善隸、稿,骨勢不及父,而媚趣過之。”

“子敬行草之外,更開一門,非草非真,離方遁圓,兼真者謂之真行,帶草者謂之行草。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於行草之間。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執行草之權。父之靈和,子之神駿,古今獨絕也。” ——張懷瓘《法書考》

明何良俊《四友齋書論》雲:“大令用筆'外拓’而開擴,故散朗多姿”;“右軍用筆'內撅’而收斂,神彩攸煥,正奇混成也。”

大都認為王羲之中和蘊藉,王獻之妍媚多姿。

其中,評價最不中肯但影響卻最大的,莫過於唐太宗李世民在《王羲之傳論》裡邊的:

獻之雖有父風,殊非新巧。觀其字勢疏瘦,如隆冬之枯樹;覽其筆蹤拘束,若嚴家之餓隸。其枯樹也,雖搓擠而無屈伸;其餓隸也,則羈羸而不放縱。兼斯二者,固翰墨之病歟!……所以詳察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其惟王逸少乎!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心摹手追,此人而已。其餘區區之類,何足論哉!

唐太宗對王羲之崇敬讚譽有加,他近乎聖旨的評論,造成了王羲之書法的大大流行,這也是後世王獻之書法遺存鳳毛麟角的原因之一。

說過反面,再說正面評價。世人評價王獻之書法,最精到的,就是一個“逸”字。也就是飄逸、放逸。而說的最為貼切的,還要數張懷瓘。

《書斷》雲:

子敬才高識遠,行草之外,更開一門。夫行書,非草非真,離方遁圓,在乎季孟之間。兼真者,謂之真行;帶草者,謂之行草。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於草,開張於行,草又處其中間。無藉因循,寧拘制則;挺然秀出,務於簡易;情馳神縱,超逸優遊;臨事制宜,從意適便。有若風行雨散,潤色開花,筆法體勢之中,最為風流者也。逸少採真行之要,子敬執行草之權,父之靈和,子之神俊,皆古今之獨絕也。

張懷瓘是有唐一代最有眼光的書法理論家之一,他和王獻之相隔四百餘年,真可謂是遠年知音矣。

二王留存至今的法帖,最妙絕的是尺牘,也就是平日間寫給親友的書信。他們想不到,當年隨手寫下的生活便條,成了後世千百年間爭相臨仿、視若瑰寶的經典。

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十分傾慕明代徐渭,曾刻下一方印:青藤門下走狗。青藤是徐渭的號,為什麼盛名之下而又不無驕傲的鄭板橋會如此推崇徐渭?我想,這是兩個藝術生命之間的互相感染,互相滋養,互相誘惑。“為了朝拜一種真正值得朝拜的藝術生命,鄭板橋連折辱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了。”我乃小白一枚,連給鄭板橋提鞋都不夠資格,但我還是想模仿下他,對遠在一千多前的王獻之說:大令,我願做你門下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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