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过广告,摆过地摊,送过快递,卸过货物……

蚁族的奋斗

整理:李西伯恺


西安西南,城中村。

七八条纵横交错的水泥路把城中村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域,城市的发展,地铁路线的设置,给这里的村民带来了很大的商机——出租房子,他们把普通的民房盖成了十层高的小楼,三到五米的路面,就显得非常狭窄拥挤。刚毕业的大学生和外来务工人员成了这个村庄的主力军。每天早上七点钟,上班族就从不同的铁门中走出,汇聚到村中的主街道上,他们像蚂蚁一样涌向大街,背着包,拎着顺路买的早点,一个个步履匆匆。

八年前,背着被褥,提着行李,站在这暗无天日的院子里,我失落万分,穿过门房,一线光亮才从七楼顶的彩钢瓦透射下来,楼梯楼道仅容一人通过,在行李袋磕碰着护栏声中,我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六楼,每层楼共有十个小房间,其中南北向的四个小房间有窗户,可也是形同虚设,因为临街的高楼挡住了光线,只有正午时分,阳光才吝啬地在窗口窥探一下,然后,便很快消失,房子仅仅十个平方,一张床就占去几乎一半空间,一张电脑桌,两个小方凳。我的青春就要在这里挥洒,我的梦想就要在这里放飞,放下行李,泪水汗水一起落下,我暗暗发誓,十年,我一定要在城里买上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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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伯恺

单位距离出租屋还有六站路,这是西安这座城市科技领先的区域,很多有名的公司都落户于此。我是一个从二本院校毕业的学生,想要应聘到有名的公司,很有难度。我就职的公司总共一百多人,经营范围很广,涉及的方面很多,广告设计,广告牌的安装,有机食品的种植,农产品的推销,我每天的工作都编排得很满,为了搞好本职工作,我常常加班到凌晨,每天早上我都疲惫不堪地从床上强行爬起,机械性地干完梳洗工作,直奔门口,加入到了蚁族的洪流之中。

经过几年的努力,领导把我提拔为中层,其实,我肩头的担子更重了,对任何问题都要缜密的策划,对任何实际的工作,我还得动手亲为,看着周围的商品房的价格就像春雨后的竹笋节节拔高,我的银行卡里的那点积蓄仅仅只能买四个平米,奋斗了六年,我的存款仅仅只能买到一个卫生间。小吴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同事,他和我商量说,咱俩再去找兼职干干。我说,单位的事情都忙得焦头烂额了,没时间,也没精力了!他说,年轻人,怕啥!挤一挤,时间总会有的。为了在这个大都市里能给自己圈出一小块空间,我拼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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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伯恺

我发过广告,摆过地摊,送过快递,卸过货物……我把我的所有空闲和精力都用到挣钱上了。老家就在郊县,可我很少回去,父母生了三个姐姐之后,东躲西藏才生了我,那时候,我就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的希望,也是我们老田家家族的延续。

一天父母来西安看我,那时,我正在烈日下装卸货物,听到有人喊我,我用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只见父母相互搀扶着,满眼期待和心疼,哽咽着叫我的名字,我装作坚强的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咋来了!母亲伸手给我擦汗,嘴角不停颤动着,就是说不出话来。父亲心疼地看着我,哎了一声就低下头去。来到阴凉处,父亲说,前天下了场大雨,雨水进了房子,四面墙壁都有了裂缝。他们是来和我商量盖房子的事情。看着父亲沟壑纵横的脸和母亲满头的白发,猛然间,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家之主。盖!当我把我所有的辛苦和努力浓缩到一张小小的银行卡上时,我感到踏实骄傲,同时,一股空虚心酸也涌上心头。在姐夫们的帮助下,一座二层小楼屹立在古老的白鹿原上。

雪花急促地打在隔热层的彩钢瓦上,是那样的烦乱,一想起昨天和领导的谈话,我只感到憋屈。

领导把我从设计部调到了人力资源部,接管了刚刚辞职的杨主任的工作,杨主任原来的工作不仅管理招聘还兼管库房,而我的接手只是接管招聘部分的工作,库房工作另有其人。当杨主任把公司投诉到高新管委会后,他带着胜诉的骄傲,拿着判决书,要求退回他的押金,我问他库房的手续结清了没有,他说结清了,我就给他复印了离职表,退还了押金。

下午董事长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当我小心翼翼地敲开那扇厚重的房门,我看到了高董那张铁青冰冷的脸,一看到我,他那肥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到桌面上,你胆子也太大了,杨主任库房那边有三千八百元的亏空,手续都没有交清,你就自作主张,给他退了押金,你说咋办?我把事情的经过细说了一遍,他说,现在亏空的部分你得承担,我承担两千元,财务部的张总承担一千八。我是人力资源部的,退出的那一千块钱的押金,我可以承担,可是库房的亏空为何要我承担?回想起八年来的点点滴滴,我真的觉得自己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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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伯恺

上高中的时候,同学给我取了个绰号叫“林依轮”,就连语文老师都说我们像双胞胎,他私下里叫我“小林依轮”,因为这个明星脸,我拥有了许多校园粉丝,很多高年级的同学都跑到教室外看我,每次下操后,几个女生总会对我指指点点,班里的两个女生表现更为明显,有事没事都要和我搭话,给我买早点,送我零食,她们几乎同时送我亲手织的围巾,我很难堪。据说,她们还准备为我打架。

大学时,一个女生身材高挑,长发及腰,皮肤莹润,给人的感觉端庄秀气。看她的第一眼,我的心跳加速,满面通红,这也许就是一见钟情吧!我再次转身看她,她猛然抬头,看着憨憨的样子,她冲我一笑,一朵红莲飘荡在我眼前,我的心醉了。很快地,我们成了恋人,成了大学校园里一道风景,每每看到我们,同学们都会多看几眼。大学毕业了,我们都留在西安,她在钟楼附近上班,我在高新区。开始时,我们周末都会逛街旅游,后来,就因为单位的加班,我的兼职,我始终腾不出空闲时间去陪她,等我再次约她的时候,她回复我说,像你这样的蚁族,奋斗一辈子也不会有房子的,我不想以后租住在这暗无天日的“鸽子笼”里,我们分手吧。就这样,那株亭亭玉立的红莲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失恋的痛苦压在心里,我真的无法走出那段感情,后来,她很快结婚了,嫁了一个城中村的男人,人们都称他们为“拆二代”,我想明白了,校园里的阳春白雪花前月下彻底被冰冷的现实砸得粉碎。从此,我把全部的精力用在工作上,通过肉体上的疲倦来麻醉自己,几乎没有空闲,每个周末单位要加班一天,中层还要另外再开半天会议,总结本周工作,安排下周任务,剩余的半天时间,我还要刷单,给自己增加一点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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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伯恺

在这样紧张繁忙中,日月流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家人多次催促我的婚事,我总在逃避,不知不觉,我已经二十九岁了,发小的孩子都满地乱跑了,我还是孤家寡人,大伯说,好好的小伙子,咋能把自己耽搁成这样?三姐说,你就把小伙子往老当!父母说起我的婚事时,我总低头不语,偶然傻笑一声,应付一下,母亲仰天长叹,哎!我咋生了一个傻子!

过年回家,对别人来说是幸福团圆,对我而言是批评煎熬。父母四处留话,亲戚到处张罗,过年成了我相亲的节日,有时,一天见几个,可那些女娃,不管年龄大小,开口就是房子和车子,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一个初中毕业生,她对介绍人说,如果没有房子,就不用见面了!把他的,烂白菜也要种到温室大棚了!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不要房子的,她年龄小我三岁,看起来,好像还像一个小姑娘,和她交往,她约我唱歌,叫我喝咖啡,让我带她去听萨克斯,讨论茶艺,她的关注点完全和我不同,我试着改变,可是,让我改变自己的价值观简直比登天还难。

正月初七,我急匆匆赶到西安上班。我在加班,她发来信息让我去看歌剧;我在开会,她打来电话,让我带她去回民街吃饭;我在忙着招聘,她微信呼我,让我和她去吃德克士,多次不能赴约,最后她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我只适合结婚,不适合谈恋爱。新年假期,我的相亲经历彻底无疾而终。

正月十五,领导开恩放了半天假,收拾完房间,我蹲在出租房外的小巷子口,春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我低头发现,一群蚂蚁像一条黑色的小溪从水泥路边的缝隙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急匆匆地来回忙碌着,生命虽卑微,但它们并不卑贱,看着看着,我发现我也是它们中的一员,我要像它们一样,为了自己的生活,我要不断奋斗。这么大的都市,这么多的姑娘,我相信,那个丁香般的姑娘一定会在着悠长的巷口等我。

那一次偶遇彻底改变了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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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伯恺

那天,难得的周末,我还在赖床,小吴来了,他说,我们去城里逛逛。反正也没事,我便答应了,看着街道上涌动的人流车辆,我感受到了人们休闲的轻松和快乐,看到大型的住宅小区,我想着,我什么时候能拥有一套这样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俩毫无目的走在街上,小吴的电话响了,他说,他的初中班主任来西安办事,中午约饭,他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我,我们一起去吧!我慨然应允。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一副黑边眼镜更显示出了他的学者风范。小吴和他老师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师生之间的距离,当谈到我们的工作时,老师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震惊:在这样的大都市,一个月三千五百块钱!他张大嘴巴,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俩。

“除过房租、水电费、电话费、饭钱、车费等,那就所剩无几了!”“老师,我们还利用业务时间打点儿零工……日子还能凑合着过。”老师用食指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摇着头说,照这样下去,你俩迟早会淹没在城市的大浪中,你俩都是学设计的,为什么不用业余时间给自己充充电呢?可以考一些等级证,然后也可以考虑自己创业。人,只有不断充实自己,做强自己才能实现自我超越自己……眼下,你们打零工或许挣了一点钱,但这都是小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们的生活处境……至于谈对象的事,更是急不来,虽然说你们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但是,你们要让对方看到你们的潜力,人只要积极向上,就不怕没有前途……老师的话就像火种点燃了我的斗志。第二天,我就去了西安软件园报名,参加培训学习。

时间就在这白天上班晚上学习中不声不响地走过,转眼已到了暮春时节,大街上,爱美的女性已经迫不及待地穿上了各种款式的裙子,脚踩高跟鞋的白领丽人,捂着耳机听着rap 的韩版青年,打着耳钉留着英伦发型的个性少年,多元的社会,多元的潮流,我的眼中早已不关注今年到底流行什么,我和小吴每天骑着摩拜单车,急匆匆地从人流中冲向单位、培训机构、出租房,三点一线,规律地如同美国的执政党,轮流充斥着我们的生活。

主讲Photoshop5.0cs科目的李老师老师是一个文静的女生,形象的比喻、通俗的说理、娴熟的操作极大地提高了我的学习兴趣,每天下课后,我觉得自己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她总是耐心地给我解析。

考试前一天,她又把整本书的知识体系重新梳理了一遍,并把我们易于出错的地方反复强调了几次,从培训部出来,很多人都开着私家车走了,小吴也去找他对象,我一个人走在霓虹流彩的大街上,仰视马路两旁的万家灯火,俯看路上疾驰而过的各色车辆,什么时候我能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连扫一辆单车回家的心情都没有,我晃晃悠悠地走在人行道上,夏日稍为凉爽的晚风丝毫驱散不走我心头的烦闷,身后响起了响亮的高跟鞋的声音,回头,那张清秀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她正是李老师,她开始说话了。

“小田,考试准备得咋样?”

“虽然,把书看了不下五遍,但是,我总心没底。”

“没问题的,因为你是班级里最踏实的一个同学。拿上证书后,你有何打算?”她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

“我想自己开一家公司,从事广告设计,老师,你说咋样?”

“课堂上,你叫我老师,课余就叫我小李吧,咱们年龄差不多!”她爽朗地笑了。

“如果你开公司,我加盟咋样?不要看我柔弱文静,其实,我挺喜欢干有挑战性的事情,这是我们的约定。”

“好!老师,不,小李,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一阵栀子花的清香扑面而来,醉了月亮,醉了星星。

考完试后,就是漫长的等待。我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反复找了三遍,我看到了小吴的名字,就是找不到我自己,我手脚冰凉,张大嘴巴,可喉咙里不肯放出一个音节,我忙用手摩挲颈部,我猛地坐了起来,四周一片漆黑,我大口大口喘气,心脏突突狂跳,我做梦了,我自我安慰,梦都是翻翻子。

成绩公布的日子到了,我不敢上网查询,小吴也不敢,就在我胆战心惊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是小李,“小田,你请客吧!你和小吴都通过了,培训部把每个人的成绩都查了……”我长出一口气,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幸福得直流泪水。

我和小吴在小李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比较理想的房子,我们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一个二十多平的广告设计公司挂牌成立了,我们接的第一笔业务是给一家小型培训机构做室内设计,由于对方期限紧,我连夜设计,在电脑跟前坐了两个晚上,每次都是小李把可口的饭菜送到我的桌上,小吴去跑喷绘刻字印刷等业务,一个星期后,当五千块钱打到我们帐上时,小吴激动地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是我们的第一笔单子。我们三人跑出去狂吃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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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伯恺

可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找上门的业务很少,沮丧的情绪先从小吴身上发出了,哎!照这样下去,我们恐怕就要关门了,看看周围的同行,他们有自己的机器制作广告彩页和大型条幅,还能自己制作镜框……

“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小李双眉紧蹙,一脸严肃,目前,我们如果只是靠单一的平面设计根本很难运行,我们必须和文化策划联合起来,这样组成一个团队,我们才能立足,才能强大,我的大学同学就搞企业文化策划宣传,我联系他,你们看咋样?”

我说,行呀!现在微信平台、美篇、抖音都是很好的宣传途径,我们必须做出改变……三个年轻人很快达成共识,一个八人组成的团队成立了,我们优质的服务,我们精湛的业务,我们默契的配合,我们独特的审美很快为我们打开了市场,企业文化宣传,公司的活动策划,甚至婚礼现场布置等等,我们在这个行业干得风生水起,银行账户的数字不断刷新。

新来的市长提出了大西安的发展理念,他要在狗年春节让西安这座城市在全国美美地火上一把,很快的“西安年最中国”的口号响彻全国,这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商机,这个春节,我们和工人们一起加班加点,我们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装点着这个有着厚重历史的城市。

戊戌年元宵节,我们八个人一行上了西安城墙,这是明代洪武年间修建的,也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城垣,经过风蚀雨淋的墙砖诉说着这座古城峥嵘岁月,走在凹凸不平的城墙上,我仿佛穿越到了那刀光剑影的过往,夕阳的余晖涂抹在这古朴的朱红色的箭楼上,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着几颗星星,大家都在诉说着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小李和我走在后边,我们都默不作声,这时,一对情侣骑着双人车,一前一后很有节奏地蹬着,那个长发女孩不时用手指着远处的花灯,清脆的笑声在人流中穿行。

“小田,咱俩也租一辆车子吧!”小李扭头看着我。

“好呀,你等着!”

我俩骑着车子绕城一周,13.74公里,我们不紧不慢地骑着,到了永宁门,我们并排坐在城墙上,东边的圆月散发着清幽的光辉,她的头慢慢地靠到了我的肩头。

蚁族,这个巨大的群体,只有抱成团,每个个体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就会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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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田

王力田:鄠邑区三过村人,中学高级语文教师,西安市教学能手、鄠邑区名师、画乡最美教师、优秀教师,数十篇散文发表于《西安晚报》、《西安日报》、《教师报》、《华商报》等省市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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